第七十八章(07)
张楚两只美丽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巴着,说:“第一次采访,我晕菜了。 一路路志愿军,戴着大红花下了车,排着整齐的队伍,很快往出了车站,我追着队伍跑,跑啊跑啊,我觉着不对劲儿,鼻子出血了!我的妈呀,一个血点子,比铜钱还大呢,我怕得要命,蹲在路边抱着书包哭。”
明杰笑着说:“傻不拉几的样儿,要是我,早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张楚撇着嘴巴说:“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一会儿过来一辆小车,从车上下来个军官,看着我的样儿,也吓了一跳,弯腰把我抱上车,直接拉到部队医院去了。”张楚不说话了,嘴角微微地笑着。
明杰说:“半截肠子!你倒是说话呀!”张楚沉浸在幸福里,眼睛忽闪着光芒。明杰说:“剃头挑子一头儿热,谁看上你这眼镜儿,也算没睁开眼。”张楚嘻嘻地说:“他是我采访到第一个人,人家是英雄团长,事迹可感人了。我哭着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编发稿子,社长表扬了我,说我的文章写得出彩。”明杰看着张楚幸福的样儿,不禁好奇地问:“后来呢?后来咋样了?”
张楚的眼圈又红了,眼泪在睫毛上挂着,晶亮,映着灯花的黄晕。明杰吓了一跳,她不该打破沙锅璺到底,女孩儿家,谁的心里没有个梦?张楚抿嘴笑了,眼里依旧闪烁着泪光。
张楚说:“很长一段时间,工作干不下去,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老想着他,我受不了了。有一天,大着胆儿闯进军营,在操场,远远看见他牵着女儿散步。我一下子傻眼了,跑回去哭了好几天,多么不幸啊!”张楚眼角的泪珠儿,终于滚落下来。她说:“我采访的人多了去了,我就是忘不了他,他真英俊!”
明杰默默想着心事儿,嫂子说,嫦娥马上要生了,娟儿十岁了,好像才几天的事儿,要是她和范立田,她也该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开始跳荡起来,真不要脸!她在心里骂自己。
张楚见明杰没了动静,轻声问:“姐,高营长是不是很英俊?不知怎么了,一看见当兵的,我就想起他,一想起他,不由不住地想那个事儿。”明杰没好气地说:“没羞没臊,这么难听的话你也敢说。快睡觉吧,鸡叫两遍了!”
今儿一早,白区长打来电话,县妇联下来检查妇女学堂,明杰想让白云回了,从入冬妇女学堂就开学了,办办停停。妇女们没了以前的热情,青壮妇女都在食堂里支应着差事,年纪大的听不进去,上面来人通常都是一帮儿,打着学习参观的旗号,下来蹭饭吃。
白云说:“能回的我就替你回了,县妇联点名到八里洼学习参观,区里也是没法儿的事。”明杰接完电话,愣了一阵儿,让刘东民安排年纪大的女人上工,把青壮妇女们替换下来,在学堂集合上课。
刘东民不情愿下去跑腿儿,推托说:“董书记,我的话不好使,婶子大娘见了我就撇嘴,我下通知,挨多少骂。”王跃全来汇报食堂做豆腐的事,刘东民推三阻四,当面给董书记脸色看,心里气不过。
大伙儿骂他贪污犯的事儿,肯定是刘东民挑拨的。办食堂的时候,刘东民想接挑儿,董书记安排了他,刘东民觉得明杰抹了他的脸,私下里发牢骚,说河南七里营的经验,也是从他村里传过来的,他村里办食堂的经验,才是正宗的。
王跃全说:“董书记,我去下通知吧。正好征求大伙的意见,年节快到了,风俗上的事儿,我得好好学学呢。”刘东民在一边撇嘴。明杰批评说:“刘东民同志,群众工作,你要向跃全同志学习,干工作心里不能没有群众,群众基础好了,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刘东民谦逊地说:“跃全同志是好样的,是我学习的好榜样,我一定向他虚心学习。”
妇女学堂仲相教了两年,水英回国后办了八里洼小学,妇女学堂并在八里洼小学里了。教员是水英和钟秀,钟秀坐在轮椅上,光看上半身,也是有模有样的人物。小学开两门课,语文和算数,好几个年级在一起开课,钟秀两口子,一门心思用在教学上,管理得法,一点儿也不乱。对水英和钟秀,不论文化、人品、礼节、处事,大伙儿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青年妇女们三三两两集中起来,不像以前家长里短,埋在灰堆里扒不出来,一说集合,大家愿意凑热闹,不一会坐满了院子。今儿太阳好,院子里向阳,檐角上挂着一排排亮晶晶的冰棒,被太阳一照,滴滴答答落着透明的冰水。
水英自从有了孩子,倒比先前出脱得更漂亮大方,脸庞红扑扑的,两条辫子井绳似的搭在背上,身上透出一股儿少妇气息。墙上挂着一方儿黑板,水英拿着根树枝儿比划着,领着妇女们识字:
玉米—谷子—高粱—大豆—黍子—小麦—庄稼
播种—间苗—划锄—施肥—打场—储藏—农活
犁铧—耧耙—碌碡—锨镢—镰刀—连枷—农具
骡马—鸡鸭—牛羊—猪狗—猫兔—驴子—家畜
明杰在人堆里坐着,跟着水英大声念,张楚在人空里来回跑,指指点点,女人们拍着巴掌念得很认真。课文是钟秀水英编的,都是大白话,从身边的事儿学起,好学易懂,朗朗上口,女人们很满意。
以前仲相上课,教《千字文》无非“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种冬藏”;教《百家姓》无非“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秦褚卫,姜沈韩杨”;教《朱子家训》无非“听妇言,乖骨肉,岂是丈夫,重资财,薄父母,不成人子;嫁女择佳婿,毋索重聘,娶婚求淑女,勿计妆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