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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06)

    刘东民下通知去了,明杰想了一阵,开了抽屉,中央北戴河会议精神,来了一阵子了,还没吃透呢。 文件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董明杰同志亲启”的字样,拿起陈嘉星写给她的信,笑着摇了摇头,陈嘉星刁钻古怪,有啥话儿不能当面说?打开信,看了一眼,不觉耳热心跳。
    亲爱的明杰同志:
    请元亮(原谅)我这样称呼你,我没有专(赚)你偏移(便宜)的意思。从上次劳模会见了一面,心里就把你银(印)下了,你的事儿,我听说了一些,我很井配(敬佩)你的为人。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同志,特别见强(坚强)。你的吃苦精神,你的工作能力,我深深地培福(佩服),深深地感动,你给了我革命的勇气和胜利的决心。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可能咱是(暂时)配不上你,我愿意努力努力再努力,前进前进再前进,和你结成永远的革命有意(友谊)……
    陈嘉星的字,像一堆带尾巴的长蛆,在纸上蜿蜒地爬,明杰看了一半,心里少不得又急又羞,又恼又气,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把信团作一团,扔进火盆里。陈嘉星咋会是这样的人?早知他这样,她才不搭理他呢。
    明杰的心,早成了无浪之水,陈嘉星的这封信,像一阵儿小风,在河床上悠然吹走了。很快,她的心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看了一会儿文件,屋里的炭火很旺,身上暖洋洋的,不觉有些困倦,吹灭了灯盏,回家睡觉去了。
    小屋里还亮着灯光,张楚趴在桌子上写文章,见明杰进来,伸了个懒腰,朝明杰一笑,推开纸笔,烦躁地站起来,说:“不写了,不写了!一点儿灵气也没有!”明杰笑了笑,说:“瞎话篓子,你也有灯残油尽的时候。说瞎话,烂舌头,赶明儿舌头上长一个疔。”
    张楚撒娇地说:“姐呀,你对我的工作不尊重,我才是正经八百革命工作呢。”明杰白了她一眼,脱鞋上炕,炕面像是冰做的,张楚赖着不上炕,明杰说:“你还睡不睡?我吹灯了。”张楚拖腔拉调地说:“小小子,娶媳妇儿,暖被窝儿,睡热炕。”明杰说:“没羞没臊!”张楚咯咯咯地笑了一阵,脱衣钻进了被窝。
    张楚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人,问道:“姐呀,当初车书记调你进县妇联工作,你怎么回绝了,你怎么想的呀?我从县里下来那天,从浙江调来一名女同志,长得别提多漂亮了,你说巧不巧,人家也姓董。”
    明杰一愣,说:“你听谁说的!”张楚说:“我是记者呀!”明杰说:“小张,你见过那女的了?”张楚说:“影了个影儿,看样子比你大不了几岁。”明杰不说话,想起十多年没见面的姐姐来了。
    姐姐的样儿,像在眼前一样,也是一对辫儿,圆脸盘子,笑得时候,腮上一对浅浅的酒窝,她隐约记得姐姐的唇上有一颗胭脂,像贴在唇上的一个榆钱儿。姐姐从女子中学毕业,家也没回,一翅膀刮到南方去了。
    前年,在外面结了婚,说是领着新郎来家省亲,家里盼了一阵儿,盼来了一张相片。姐夫是一个半大老头儿,穿着军装,姐姐信里说,姐夫是个大官儿呢。明杰一直犯糊涂,姐姐咋不来家看爹娘呢,姐夫不让她来,还是她把家忘了呢。
    张楚推了她一把问:“姐,你睡了吗?姐!”明杰故意不作声,张楚的爪子伸到明杰的腿上,使劲儿掐了一把,明杰哎哟了一声,骂道:“小张,你尥蹶子了!小心你的爪子!”
    张楚咯咯地笑着说:“姐,刚才我做了个梦,梦到跟前一只大螃蟹往身上爬,使劲儿一抓,谁知抓到你身上了。”说完咯咯咯地笑了。明杰说:“你才是大螃蟹呢。明儿一早,我还要早起,谁像你似的,夜里当够了夜游神,白天赖炕头。”
    张楚闭着眼想了一阵儿,闷闷地说:“姐,你还没问问我的事儿呢。”明杰说:“懒得问!”张楚说:“姐,我给你讲讲我的事儿吧。”张楚说着,哧溜钻到明杰的被窝里来了,明杰轻轻推了她一把,假装生气地说:“我没工夫听你磨牙。”两人搂抱了一阵儿,被窝里暖和多了。
    张楚瞪着大眼睛,幽幽地说:“我和他是五三年认识的。那时,我刚参加工作,志愿军从前线下来了,社里让我到火车站采访归国的志愿军战士,我哪儿懂得啥叫采访?到了火车站,到处人山人海,一通儿锣鼓声,志愿军纷纷从窗口往外摆手,我想哭,兴许是激动的吧。”
    明杰静静地听着,她的身边飘过一片绿军装,范立田、高营长、三哥,在她的眼前咔咔地走,歌声高吭辽远,一会走远了,人影儿越来越淡,歌声越来越渺茫,最后啥也听不见了。她的眼角湿了,一颗泪珠儿滚落到枕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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