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02)
八里洼讨论的时候,王跃全把食堂的事儿,一一作了说明,也做了诚恳的自我检讨,再往下说,王跃全就掉泪了。 王跃全说:“我是苦孩子,十岁上爹娘过世了,我是乡亲们拉扯大的,这份恩情我王跃全还没报答呢。好多社员骂我贪污犯,我老家在热察,上千里地呢,家里一个亲人也没有,我贪污了给谁去?”
刘东民站起来,眨巴着眼睛,说:“老王检讨的很彻底,我们欢迎。允许人家犯错误,应该给王跃全同志改过的机会。”王跃全拧着脖子说:“我没犯错误!”刘东民嘿嘿笑着说:“犯不犯错误,你说了不算,跃全同志,要虚心接受群众的批评,老虎屁股摸不得,怎么行呢。”
大家有点儿可怜王跃全了,王跃全从来八里洼还没笑过呢,倒是刘东民,有事没事哼哼两句河南梆子,乡亲们看不惯,说刘东民笑里藏刀,见了干部狗舔腚,心眼子长在肋巴骨上,好看小媳妇扭着腚走路。
刘东民见大家没有响应,鼓动说:“谁对王跃全同志有意见,提提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只要是善意的,我相信王跃全同志能够接受。”王跃全越伤心了,站起来给大家作了个揖,说:“大家提提吧,我求你们了!”
三官早想给王跃全提提意见,刘东民这么一弄,他不好说啥了。霍老三说:“王跃全当伙食管理员不称职,十几口泔水缸满满的,你看不见吗?病号饭做的不及时,病人也是公社社员,每一次都写条子,狗屁字儿,歪歪的像蛐蟮屎,饭端到家里,还有冰碴子呢。”
王跃全不吭声了,眼泪吧嗒吧嗒地落,霍老三很烦王跃全,他才不给王跃全留面子呢,一个外乡人到处指手画脚,吊!霍老三觉得没过瘾,继续说:“老王,你别哭天抹泪,我是杀猪的,心比刀子还硬呢。”
王跃全说:“你批评你的,我哭我的,谁也碍不着谁。”刘东民说:“王跃全委屈呢,我建议成立八里洼查账小组,给王跃全一个清白,大家同意不同意啊?”大家也想知道个究竟,一致同意查账,王跃全哭得更厉害了。
开完了会,八里堡的同志,带着会议精神回去了。八里洼的人留下来,研究查账小组的人选。刘东民自告奋勇,当了查账小组组长。在组员问题上,大家商量的结果,公社刘东民挂帅,村里也要有干部,霍老三提了三官,没有异议算定了,还要有两名社员代表,霍老三提了霍定远,古时候有举贤不避亲的说法,霍定远是团支书,也没有异议,一致通过了,霍老三又提了仲相,仲相是董书记的爹,虽说中农成分,中农也是团结的对象,又是全票通过。
议定好了查账小组,会议散了,查账小组留下来继续开会。王跃全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刘东民说:“跃全同志,你别紧张,我们奉公办事,肚子里无病死不了人,脚正不怕鞋歪,你别怕。”王跃全咬着牙根说:“谁怕了?谁怕谁是茄子!”刘东民说:“抱账本儿去吧,先封了账再说。”王跃全不情愿地抱账本儿去了。
仲相和霍定远过来了,霍定远说:“青年灶一天不如一天了,清汤寡水的咋干活儿?”明杰做了个简单的动员讲话,刘东民做了分工,刘东民说:“大家一定瞪起眼来,让人糊弄了,就是对工作不负责任。”
王跃全抱着一摞账本,手里提着两条布袋,放在办公桌上,满脸委屈地说:“账目都在这儿,不相信你们就查,查处亏空来,我王跃全坐大牢。”刘东民打开账本儿一看,愣住了,账本儿上干干净净,一个字儿也没有,苦笑着说:“王跃全同志,你搞的啥名堂?一摞空账本儿,咋个查法?”
王跃全解开布袋,往桌上一倒,一桌子白条子。跃全说:“我上了一年零六个月学堂,我不会记账。人心是杆秤,头顶三尺有神灵,我说啥你们也不信。”刘东民哼了一声说:“我还以为你识大字呢,整天抱着文件看。”
明礼到军区开会,顺道儿来家看看,上个月大哥信里说,家乡吃食堂,爹娘的身体亏欠了不少,越发不放心,一路过来,看着家乡变化,心里不免激动起来。到了街口,明礼下了车,吉普车慢慢跟在他的身后,街上没有一个人影儿,过了碾棚,老槐树底下空荡荡的。
斜刺儿过来一个人,一头齐耳的短发,一身青灰的棉衣,像是明杰,又不像是明杰,明杰一根大辫子,走路轻飘飘的,像一阵清风。面前的人只顾低头走路,一步步走得干净笃实,到了跟前,明礼故意把路挡住了,明杰差点撞在明礼身上。明杰猛然抬头,倒退了一步,愣住了,是三哥吗?三哥不是这个样子啊,她的印象里,三哥白白净净,又英武又洒脱,面前站着的军人,脸皮儿黑乎乎的,一圈儿青黢黢的胡茬子,唇边两道刀刻似的皱纹,眼睛特别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