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02）
门上没上锁，推门一看，屋里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啥也没有，眼里立马湿漉漉的了。 出了陈豆腐家院子，在街口站了站，西北风户呼啦啦地吹，路上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明仁回到街上，跟前一座炉子，明仁奔着过去。
两个小青年呱嗒呱嗒拉风箱，明仁问：“大哥，陈豆腐老人哪去了？”小青年抬头笑了笑，满脸灰道子，扮着鬼脸说：“你叫谁大哥？我才几岁啊。”明仁不好意思，又问了一遍，小青年说：“陈豆腐出差去了，老远的路呢。”
另一个小青年咧着嘴笑，照实说：“大哥，你呀别问了，陈豆腐过去两年了。”明仁的心一下子堵上了，心说，早来两年就好了。明仁又问：“宋大哥在哪儿？”小青年想了想说：“在矿石厂砸矿石呢。不远，出了村往南里巴路。”明仁照着小青年指示的方向去了。
出了西集往南是一条官道，当年他就是奔着这条道去杏埠给爷爷搬先生，一路走一路想着陈豆腐老人的好处，两行泪落下来了。庄稼地里光光的，麦田里一只鹞鹰在灰黑的天空盘旋，路上嗒嗒地跑着几辆马车，拉着黑乎乎的矿石。过了麦田，有一间小屋，明仁从麦田里斜刺儿插过去，丁丁当当的响声，在原野里交响。
到了近前，地上立着井架，井架上挂着滑轮，飘着一面哗哗响的红旗。一群人在井跟前砸矿石，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在井架下背着手转悠，明仁照着过去了，说：“同志，跟您打听个人儿。”那人回转身，咧了咧嘴说：“你找谁吧？”明仁说：“官号我说不上来，姓宋，陈豆腐老人收养的儿子。”那人看了明仁一眼说：“啥人不好找，你找他干啥！”
明仁觉得话音不对，话里透着对宋大哥不满，忙笑着说：“我是八里洼公社的，来给你们送粮食，顺便过来看看宋大哥。”那人的脸上立马活泛了，使劲儿握着明仁的手，说：“还是你们觉悟高，八里洼是区委范书记的老点儿，觉悟就是不一样。”
明仁说：“范立田是俺妹夫。”明仁憨厚地笑着，不像是说谎的样儿，不免显出几分热情来，说：“大哥，您稍等一霎，我喊宋轱辘过来。不瞒你说，宋轱辘早年干过土匪，正劳动改造呢。”
明仁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宋大哥当年打日本鬼子，一条命差点搭上了，咋成了占山的土匪？那人把宋大哥叫过来了，老宋一眼看见明仁，一行眼泪轱辘下来了，嘴巴动了几动，没说上话来。那人掠了矿石厂一眼，好多双眼朝边看。他小声说：“大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人多眼杂，背不住嘴巴不牢的告我一状。”
明仁说：“同志，我和老宋是生死之交，您无论如何，让我跟老宋说句话儿。”那人明白，故意大声训斥着老宋：“宋轱辘，你给我放老实点，回去好好跟县里的同志交代，听明白了没有！”说完从衣兜里掏出一卷儿票，数也没数，塞到老宋手里，小声说：“宋轱辘，到商店里买瓶儿酒，和老董大哥好好啦啦，下午放你半天假。”老宋感恩不尽，那人摆着手说：“快走吧，一会儿我变了卦，你就走不了了。”
回到家里，老宋哭了一阵儿，说：“明仁兄弟，我屈枉煞了，我拉杆子不假，可我是打日本人，没祸害老百姓，你说咋就成了土匪！”看着老宋一把鼻涕一把泪，明仁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想安慰老宋两句，口拙嘴笨，一时找不到话儿。上一回和玉兰来拜菩萨，一晃三五年过去了，那时候，陈豆腐老人身上一点毛病也没有，老宋结实的像一座铁塔，日子不算富裕，心里敞亮踏实。现在，陈豆腐归西了，老宋却成了土匪，真是世事难料。
老宋哭够了，要出去买酒，明仁怕老宋惹是非，把他拦住了，问道：“大哥，老人哪一年走的？”老宋说：“入了社，村里不知刮了一阵啥风，非要把咱退出来，俺爹是铁杆儿贫农，豆腐梆子敲了一辈子，糊住了把嘴，没挣下宅子，没置下地，凭啥把咱退出来？俺爹找村里评理，村干部支支吾吾，说咱是外来户，不摸底细儿，说要搞外调。俺爹二话没说，调就调吧，肚子里无病死不了人。”
老宋卷了根烟，吧嗒了两口，哽咽着说：“半个月过去了，搞外调的人回来说，我年轻拉杆子当土匪。我说我没当土匪，日本**害咱老百姓，我打日本人来着。干部们说，打日本人算个吊啥？蒋介石也打过日本人，现在还不是一样反攻大陆？明仁兄弟，你听听，俺爹老实巴交一辈子，咱在村里没根没基，话还不是随着人家说？不出几天人家给咱定性了，把咱从社里退出来，劳动改造。俺舅丢不起人，一口气压住了，没出半年，老人家一病不起，临走也没闭上眼。”
明仁跟着掉泪，说了一会儿话，明仁说要到老人家坟前磕个头，老宋陪着明仁出来了。在商店里买了一瓶儿酒，请了一刀草纸，买了两封儿小点心。老陈家的坟地在村南的麦田里，到了老人坟前，明仁双膝跪下，拈了根香，插在黄土垄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明仁说：“老人家，十二年前，您救了我一条命，我一刻也没敢忘，今儿啊想来给您老人家请安问好，谁承想您老人家没等见个面儿，已是为神的人了。”明仁说一会儿，掉一会儿眼泪，老宋也是泪水涟涟。麦田里高风浩荡，寸巴高的麦苗，刷啦啦在风里摇摆，天空的鹞鹰，一忽儿高一忽儿低，插进天空去了。
到了晚上，西集人民公社刘书记，来招待所找明仁吃饭。明仁说：“刘书记，您忙您的，我和大伙儿一块儿吃，别耽搁您工夫。”刘子和神秘地一笑，说：“老董，您猜谁来了？县委董书记下来了！”
明仁半年多没见明义，他想和明义说说话儿，吃食堂闹腾得鸡犬不宁，又不想见他了。明仁说：“刘书记，别说我在这儿，他有工作。”刘子和是个马屁精，笑眯眯地说：“董大哥，董书记在饭桌上等着您呢，这儿人多，他不便过来。”明仁怕刘书记为难，跟着刘书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