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02)
明华娘笑着说:“不是《铡美案》,是《三堂会审》。今儿批斗学田,出来看看啥光景了。天杀的学田,卖了白脖子,给他爹栽赃,多亏了白区长是个明眼的,不是白区长,他爹这个屈就吃大了。”羔子娘呸地吐出一口痰来,说:“吃黑犯私的东西,该好好拾掇他!顶好把他媳妇一块儿绑上,改改她的驴毛病。”亲家俩说着话,直奔会场去了。
天刚落黑,老槐树上挂了一盏气灯,灯光亮起来,把满天的星影儿遮住了。晚风徐徐吹过来,在树梢上刷刷地行走。戏台上摆了张桌子,白区长、霍老二、三官坐在台子上,个个黑脸判官似的,霍老二说:“白区长,人到的差不多了,开会吧。”白云点点头,霍老二给霍老三使了个眼色,霍老三招呼着基干民兵带学田去了。
霍老二捧着嘴巴说:“现在,请白区长给我们讲话!大伙儿呱唧呱唧!”下面响起了一阵零零散散的掌声。白云说:“乡亲们!咱们的农业合作社运动,取得了很大的成功,省委、县委对八里洼的工作非常满意。合作社的好处,大家都看到了,两年来咱们开办学校,兴修水利,平整土地,改造低产田,上年的产量,提高了两成,村里的粮食总产量,超过了任何一年,大家的粮囤子满了,集体有了一定的积累,生活一天比一天好。我们的合作社还要不断壮大,中央有精神,不但要搞好农业生产,也要搞好副业生产,将来咱们的合作社啊,不光给社员分粮食分柴草,还要让大伙儿手里有钱花。”
霍老三咧着大嘴,在台下招呼大家:“呱唧呱唧!”大家不情愿地拍着手掌,刘老成嘟囔着说:“没见合作社好哪儿去,把人捆住了,牲口还有下套的时候呢。”有人小声应和:“是这个话儿。没入社我四囤子粮食,入了社还是四囤子,没多一粒粮食。”
老成说:“还是当干部好,半脱产,褂子上连个泥点儿也没有。”霍老三瞪着眼珠子说:“谁在下面瞎嘟囔?有本事站起来,光明正大地说!”老成捂住嘴巴翻白眼,老成啊,你咋不长记性,庄户人是戴笼嘴的牲口,低头拉犁就行了,长嘴巴子啥用?
白云继续讲话:“乡亲们,八里洼一直是老典型,从立田同志四五年到八里洼开展工作,一直走在革命的前列。我们决不允许个别人,破坏我们的合作社运动,更不允许个别富农分子兴风作浪,对咱们的合作社运动进行破坏和捣乱。”
白云的话讲完了,霍老二说:“三官,你说两句?”三官恹恹地说:“算了吧,不说了。”霍老二一拍桌子,说:“带学田!”学田被两个基干民兵架到台上去了。学田眨巴了半天眼,台下一片黑乎乎的人头,谁也没看清,老少爷们,替我说句话啊!
钟琪和媳妇儿在家里叹气,平日里要皮要脸的人,一下子找不到脸了,两口子谁也不出门儿。钟琪媳妇说:“你好歹出去看看,他是你爹。”钟琪烦躁地说:“我才不出去现眼,自作自受,好话一句也听不进去,到头来还不是儿女们背黑锅。”
钟琪媳妇说:“钟琪,咱把成分改过来吧,你是出嗣的,没带过一分田来。”钟琪说:“我出继那年还没土改呢,政策变了,别说出继的,闺女找婆家,照样背着成分走。”
钟琪媳妇说:“俺爹没长住眼,俺家是铁杆儿贫农,跟你们富农做亲家。你大爷是啥成分?”钟琪说:“他连个女人也没有,就是占了个好成分。”钟琪媳妇说:“你顶的是你大爷那一枝儿,咱家的成分就是贫下中农。”
钟琪长叹了一口气,说:“我是学田的儿子,一根枝儿上结不出俩果子来。”钟琪媳妇说:“咱不一样儿,咱过继出来了。黑宝小满就该是富农,你是贫农,响当当的贫农。”
钟琪动了心,想了一阵儿说:“除非我不认他这个老子了!”钟琪媳妇说:“钟琪啊,你想明白了,你是富农,你儿子也是富农,子孙万代都是富农。”钟琪只好说:“你探问三叔一声,不能把咱们都绑在这棵树上吧?”
小满抱着孩子进来,脸上带着一股儿火气,说:“大哥,咱爹绑去一天多了,说死说活,不定咋样儿呢。你当大哥的,拿个主张,爹娘只生了黑宝一个,我找不到你头上。”钟琪媳妇没好气地说:“小满,你大哥可是出嗣的,没顶咱爹一根干草。”钟琪说:“咱爹不听话,昨天爹把我赶出来,他愿意自己扛,谁也没办法!”
小满说:“怪不得大哥躲得远远的,原来是出嗣的!黑宝没睁开眼,生在是非窝子里,但凡有个孤老头子,俺也出嗣出去!哥,我想讨你个主意,让俺娘家人出面,替爹说句公道话儿,把他老人家保出来。听了大哥这句话儿,我也灰心了。外亲不当里,自己的儿女都靠不住,莫说是外人。”钟琪媳妇说:“从我进了门子,咱爹没拿正眼看我,这时候倒有儿子了!”
小满扛着孩子到了天井里,迎面碰上学田媳妇,小满说:“早干啥去了,您把儿子出嗣出去了,这会儿说啥也晚了。”学田媳妇一腚坐在天井里撒起泼来,一边哭一边叫骂,“钟琪,你给我滚出来!你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吧?娘供你吃供你喝,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给你娶了媳妇儿,你不认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