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04)
学田是个心事重的人,刚才和仲森吵了几句,三尺肠子像麻绳一样打起结来,越想心里越是愤恨不已,仲森算啥东西!还不是仗着董家的势力?得时狸猫赛猛虎,落地凤凰不如鸡,真是这样!当年他学田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一集两口骡子,转手就是钱,吃香的喝辣的,他仲森一辈子土里求财,心眼子被黄泥糊住了,扎尾巴的蛆也比他强。董仲森,别得意,有你的好看,我学田把你卖了,你也不知道你是咋变成银子的。
老槐树底下人走净了,学田推说新炕没干,驮不动身子,赖着不走。抽了一阵儿烟,月亮偏西了,庄里静得出奇,狗睡踏实了。学田慢慢回家去了,到了大门口又蹲下了,心里却静不下来,像一只跑欢了的兔子,扑腾扑腾乱跳,他心里有了一个大主意,背着手往牲口棚去了。
牲口棚里很静,天空高远,月亮的清辉落了一地,院门上挂了一把铁锁,学田掏出耳簪子,三下两下把锁鼓捣开了,进了院子直奔槽头,解下白脖子,悠悠荡荡地牵出来,想了想又返回去,脱下褂子,包了一包热腾腾的骡粪,牵着骡子到了仲森家门前,把骡粪轻轻倒下,牵着白脖子往陈庄去了。
仲森一早起来,喂头一遍骡子,他是个心实的人,一辈子贪恋牲口,在院外边拔了一阵儿草,抱到槽头上喂牲口,给自家的牲口加小灶。牲口归了社里,还是看着眼热,政策有个转变,兴许把他的牲口和四十亩地,一块还给他,明知是个梦,他还是这么盘算。
一进圈门不见了白脖子,慌得两眼发懵,昨晚拴得好好的,咋会不见了呢?院里院外找遍了,不见白脖子的踪影。仲森害怕了,心怯了,两腿抖得快站不住了,稳了一会儿神,赶紧往村里跑。
到了村口,学田在墙跟前蹲着吸烟,看着仲森飞起来的样子,学田心里一乐,心说,仲森你老小子也有心慌的时候?青年把戏台子打扫好了,看着吧,今晚上准开批斗会,煞煞仲森的王八性子。学田大声说:“仲森,大清早的跑掉魂了,啥事儿急成这样儿?不怕炮炸了肺!”仲森也不理会,三步两步跑到三官家去了。
三官正跟白云说话,霍老二在水缸跟前蹲着吸烟,三个人在说村里的事儿。仲森一头进来了,一脸黄汗,上牙下牙对不到一块去了。三官说:“三叔,咋了?有话慢慢说。”仲森说:“白脖子丢了!三官,你治我个罪过吧。七尺高的人,一口骡子也看不住。”
仲森说着哭了,三官一愣,白脖子是仲森入社的牲口,好大一口骡子,咋会丢了呢?霍老二说:“仲森,夜里没拴牢吧?兴许跳槽跑了。”仲森抹着眼角说:“我喂的牲口,我摸脾气儿,白脖子听话着呢,昨晚拴得好好的。”
几个人慌了,白云怕仲森急出毛病来,说:“三叔,您再好好想想,兴许跳槽进了庄稼地,一会儿到处找找。”仲森瞪着眼睛说:“院门把着铁锁呢,你说说,牲口又不是只雀儿,还能从墙头飞出去?”霍老二眨巴着眼睛说:“三哥,别着急,这事儿蹊跷,分头找找吧。”白云嘴角微微一笑,说:“三叔,别慌,骡子丢不了。”仲森愣愣地看着白云。
几个人出了三官家,远远看见学田在老槐树底下蹲着。霍老二大声喊:“学田,你过来!”学田拖沓着腿慢悠悠地过来了,霍老二问:“学田,快走两步,白脖子你从哪儿倒弄来的?”学田呲牙哧地一笑,看着众人,不紧不慢地说:“到底咋了,没上文没下文,咋问起白脖子来了?”
三官说:“这你不用管,你说白脖子从哪儿买的吧?”学田说:“三官,你别指望我给社里倒弄牲口,陈庄集上牲口桩子拨了。是吧,白区长,您亲眼见了,我没说谎吧。”
三官烦躁地说:“没指望你给社里倒弄牲口,问你话呢。”学田不情愿地说:“娶了媳妇,还管丈母娘干啥?可没有把丈母娘一块娶进家门的!”霍老二生气地说:“学田,别耍嘴皮子了!”霍老三扛着锄过来,问三官:“一大早啥事儿?棘手火燎的!”三官说:“白脖子丢了!”霍老三瞪了仲森一眼,恶声恶气地说:“咋没把人丢了呢!”仲森缩着脖子,低着头不敢抬眼皮了。
学田心里一笑,绷着脸儿说:“主家是河北地界的,咋了?我给社里添了十几匹牲口,还添出罪过来了?”三官说:“霍老三,赶紧通知大伙儿,别下地了,大伙赶紧找骡子。”霍老三拧着脖根子,说:“谁丢了谁找去!”霍老二说:“老三,你还有没觉悟!”霍老三招呼人去了。
白云、三官、霍老二,一块儿往牲口棚察看。学田嘟囔着说:“牲口不像人,总得有踪影儿吧,鸟儿从天上过,还留下鸟粪呢。”大家都觉得学田说的有道理,学田是贩牲口的行家,懂得牲口的习性儿,招呼着学田一块儿去。
学田看了仲森一眼,说:“三官,我还是不去了吧,一辈子谁不打个黑碗!”这话分明是说仲森,仲森说:“我要把骡子卖出去,一口水噎死!”学田说:“仲森,别不拉理,你这人,丢了骡子,还不兴别人说句话儿。”
到了仲森家门口,大伙儿谁也没在意,几步走过去了,庄里不缺少骡粪,学田眼尖,在骡粪跟前蹲下了,霍老二回头,学田拿着根草棍儿摆弄骡粪,说:“学田,你还走不走?”学田看着仲森,疑惑地问道:“三哥,牲口啥时从村里走来着?”仲森说:“这两天没使唤牲口,一直在圈里圈着。咋了?”
学田眨巴着眼说:“你可想准了?”仲森说:“牲口绳子在我手里攥着呢。”大伙儿觉得蹊跷,学田说:“这骡粪新鲜,看样儿不出几个时辰。”大伙儿都看仲森,仲森心里怯了,说:“我没牵骡子回家,我牵骡子干啥!”白云在骡粪跟前蹲下,仔细看了一遍,说:“学田叔,你回去吧。三叔,您把牲口喂上,没你的事了。骡子出远门了。”学田愣愣地说:“白区长,别拿我的话当真,我是说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