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03）

    明杰已经平静下来了，她的嘴角微微咧了咧，不解地问：“车书记，组织上为啥要包办呢？”车耀先笑道：“我们这些光棍汉，一打完仗，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谁也不会讨老婆。”明杰笑了，迟疑地问道：“那，家里那个婶呢？”车耀先叹着气说：“解放后，组织上派人回老家给离了，不同意也没办法。我不喜欢她，组织上事儿，不能谈条件。”
    明杰又不说话了，低着头回味刚才车耀先说过的话，莫非车书记也要给她包办一个？车耀先说：“明杰，不像以前了，以前是包办婚姻，从一而终，现在是自由恋爱，婚姻自由，组织上没有理由再给那一个同志包办婚姻，你说呢？”说到这里，车耀先话题一转，“高峰是个好同志，在我身边工作多年，我了解他。”
    明杰的眼泪又下来了，她曾无数次地告诉自己，高营长牺牲了，把他忘了吧，哪怕和他在炕头上站一宿，你明杰就是他的人了，两个人匆匆见了一面，简简单单几句话，没有情也没有分，可那个影子深深烙在她心里了，他好像站在你的眼前，赶也赶不走。
    明杰脸色苍白，泪珠在脸上轱辘着，车耀先知道戳着明杰的疼处了，心里叹了口气，说：“明杰，把高峰同志忘了吧，你还年轻，前面的路远着呢。”明杰紧紧咬着嘴唇，坚决地说：“不！车书记，这么些年，我一直想忘了他，可就是忘不了他。他说打完了仗回来接我，我盼了多少年！明知道他回不来了，我还是不甘心。我想，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车耀先默默地看着明杰，轻轻摇了摇头。
    明义从年前回了一趟家，很长时间没见爹娘面了，这一次借送明杰的因由，回家看看。车到了八里洼村口，从车窗里看着一片片庄稼，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明杰也笑微微地看着车窗外景物儿，才离开了几天呀，庄稼又长高了。到了吃饭的时辰，地里没一个人影儿，一望无际的庄稼，像一片无边无岸的绿湖，荡漾着青波。明义说：“明杰，车书记跟你谈了没有？”
    明杰无心地嗯了一声，眼光仍在田地里睃巡着，她看见她的葵花了，周围是一片谷地，葵花杆儿高高挺立着，长得那么健壮。入社前，村里划自留地，她把高营长的坟地留下来了，二亩多地，一半是谷子，一半是葵花，葵花包围着高营长的坟堆，擎起一片浓浓阴凉，为高营长遮挡着烈日。
    明义说：“明杰，别辜负了车书记。在县里工作，不像在乡下，你文化不高，工作起来就被动，慢慢把文化课补上，有不明白的只管问我。”明杰笑了笑，一路上二哥几次想开口，她把二哥的嘴堵上了。明义怕明杰误会了他，好似他非要把明杰调上去似的，明杰太敏感了，他不想戳妹妹的伤疤，明杰的笑容，让他的心里也变得坦然起来，这次劳模会明杰开了眼界，心也大了吧。
    明义说：“妇联的位儿，空了一年多，车书记想把他爱人调过来，报告打到省委组织部了，不知啥原因，车书记把报告撤回来了。明杰，车书记很器重你，不止一次的跟我说，明杰是个好同志，在下面工作委屈她了，一定给她找个合适的位置。”
    明杰依旧笑笑，淡然地说：“二哥，你和车书记说了啥吧？你的心意我领了。你白操心了。”明义一愣，明杰不会回绝了车书记吧？明杰说：“俗话说，吃多大的饭，抱多大的碗。二哥，我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
    明义怪怪地看了明杰一眼，明杰说：“我知道自己姓啥名谁，大字不识几个，没见过啥世面，县里藏龙卧虎，别说干工作，看着人家干也眼晕了，我怕不知深浅，捅出娄子来，影响了党的工作。在村里工作踏实，庄里乡亲，不用避讳谁。干好了呢，多打粮食支援国家建设，干不好呢，一撂挑儿当个普通社员。”明义苦笑着摇摇头，没言语。
    车子进了街口，远远看着仲森挑着一担尿罐儿，在街上晃悠，明义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小伙子把车停住了。明义赶紧跳下车，和三叔说话。仲森止住了脚步，说：“家里热闹着呢。今儿到魏家望月子，还没出门呢。”明义问：“水英生了？”仲森说：“生了。便宜三官家了，一个不会走路的孩子，还不把水英拖累煞了。”
    三叔说完话，朝车上看了一眼，问道：“明杰回来了吧？”明杰推开了车窗，扑鼻的尿臊气，熏了一口，明杰捂着嘴巴，朝三叔笑笑，说：“三叔，您别热着了，大热的天，您不知歇一霎。”仲森说：“哪有闲空？正时候忙队里的，自留地荒了。”三叔说着，挑着担儿走了。
    家里很热闹，大伙儿张罗着出门望月子。董家人丁兴旺，满院子都是人，叽叽喳喳，像野雀窝里捅了一竿子。三个婆婆按着老理老法儿坐镇指挥，她们的话谁也不敢不听。
    媳妇里头是淑云、玉兰、雅珍。雅珍是一大早赶过来的，刚进家门，气儿还没喘匀呢。闺女里头是明美、嫦娥、明华、明兰、水莲。明华昨儿临黑天来的，时候长了不走娘家，和社里请了一天假，住了一宿。
    明华明美月子里，淑云花了钱，明华娘前儿捎了信去，明华不来，务必捎一块布来。明美当庄当院，这几年在组里闯荡开了，泼辣能干，做了不少工作，入社后成了入党积极分子，脸儿大了一圈，董家出头露面的事儿，少不了她。男爷们躲在阴凉里说话，女人们的事儿参不上言，闺女生孩子，大小算桩喜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