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07）

    放下电话，开了抽屉拿出一盒儿烟卷，递给明仁一颗，自己点上一颗，慢悠悠地抽了两口，问道：“是明仁大哥吧？”明仁一愣，心说，我不认识他呀，他咋会认得我？
    没等明仁说话，眼镜片儿说：“家里老人好吧？计划下去走走呢，脱不出空来。社里情况咋样儿？现在，有些地方出现了退社现象，这股歪风非刹住不可！你们在村里当领导，不但要会抓生产，也要会做思想工作。”越说明仁越觉得敬畏，咋听倒有些像车书记，文质彬彬，又没架子。
    明仁把村里的事儿说了一遍，只是没提学田退社的事儿，说出来他觉得丢人。眼镜片儿一面听，一面满意地点头，说：“入社时间不长，觉悟一时跟不上来，群众嘛，牢骚怨言不稀罕，关键是怎么引导。好的方法也是有的，比如说有些地方的经验就很好吗，抓两头带中间，工作很快就上来了。”
    明仁觉得挺新鲜，问道：“啥叫抓两头带中间？您说说看。”人家又是一笑，不温不火地说：“简单一点说，就是依靠贫农，斗争富农，带动中农。那些屡教不改乱说乱动的富农分子，决不能姑息，你姑息了他，说不定还以为自己是对的呢，中农左右观望，难免不受富农分子的影响。”
    明仁觉得事情严重，心里乱乱的，三叔是富农，也是斗争的对象？他咽了一口唾沫，问道：“所有的富农，都要斗争他？”那人耐心地说：“那倒不一定。并不是所有的富农都是坏的，要看他对合作社的态度。”明仁舒了一口气，不再问了，静静听着人家说话，这两碗水没白喝，长了不少见识呢。
    两人正说的投己，嫦娥推开了栅栏门子，在天井里大声说：“白区长，大哥在你屋里吗？”明仁一愣一笑，说：“您是白区长？”白区长忙站起来，握着明仁的手说：“看看，怪我，董大哥，我还以为您知道我是谁呢。我叫白云，来的时间不长。”
    明仁心里一笑，还白云呢，名字不差，跟白不沾边儿，浑身上下，没一样儿是水灵的。嫦娥笑着说：“白区长，给你添麻烦了，大哥不常来，没想到一见面儿，你们俩这么结缘。”白云笑道：“看着大哥眼熟，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嫦娥说：“一会儿过来吃饭，陪大哥喝一盅儿，说说话儿。”白云忙推辞说：“以后吧，我还有个会议，省里纠风工作组，明儿到县里，车书记让我们提前过去，开个预备会议。”白云找了个包，往里面塞了几件儿衣裳，一块儿出来了，到了嫦娥的院门跟前，拉着明仁的手说：“明仁大哥，有时间了，再好好聊聊，说不定过一阵儿，我到八里洼住几天呢。”
    一进门，嫦娥问：“哥，水英咋样了，到月头了吧？这几天睡不踏实，老想着水英的事儿。”明仁恍然一笑说：“嫦娥，水英生了，你嫂子怕你担心，让我来说一声。你要有空，回去打个逛儿。”
    嫦娥一愣，随后笑了，“哥，你说巧不巧，昨儿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咱家小东屋里，铺上堆着一铺白生生的茧花，过来一只鸡，把茧花一个个戳破了，正懊恼呢，谁知戳破的茧花里，飞出一只只蛾儿，别提多漂亮了。把事儿说给范立田听，立田说你回去看看吧，不定水英生了呢。”
    明仁的嘴角咧了咧，似笑非笑，嫦娥知道大哥担心水英以后的事儿，说：“哥，你别想多了，钟秀和水英在学校里教书，不少挣工分，还怕养活不了孩子？”明仁愁眉苦脸地说：“话是这么说，心里疙疙瘩瘩，总觉得对不住水英。”
    嫦娥给明仁倒了一杯凉开水，大哥一脸汗道子，心疼地说：“哥，你来了一阵儿了吧？太阳这么毒，你咋不上二嫂家躲躲？”明仁一笑说：“我和你二嫂眼生，坐也坐不住。”嫦娥一边给大哥扇着扇子，说：“还不是你思想封建？大伯子弟媳妇有啥，明和大哥才不计较这些事儿呢。”慢慢明仁脸上有了些笑影儿。
    嫦娥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儿衣裳，说：“哥，我给你做了一件儿凉褂子，快换上凉快凉快。”嫦娥帮大哥把汗津津的褂子脱下来，换上凉褂子，嫦娥笑微微地端详着说：“大小还行，比着立田的身量做的，我还怕瘦了呢。”明仁说：“嫦娥，别乱花钱，你和小范不容易，挣几个钱，还不够贴补家里的呢。”嫦娥把大哥的衣裳泡在木盆里，三把两把搓出来了。
    明仁问：“白区长年纪不大吧？说话老成，看样子是个实在人。”嫦娥说：“还没成家呢，一肚子学问，比二哥还有见识。我想给明杰介绍，怕碰一鼻子灰。”明仁笑笑，说：“明杰到县里开劳模会去了，前些日子，我托车书记在县里给她安插个事儿，不定咋样呢。”
    嫦娥说：“明杰不定性儿，车书记答应了，明杰未必答应。哥，我说的这事儿，你说成不成？过几天让立田把白区长放下去，让他们认识认识。”明仁说：“明杰的心早死了，谁说也没用。嫦娥，疼明杰的法儿有的是，别让她心里不痛快了。”
    范立田回来，见到大哥很高兴，笑着说：“我想让嫦娥回去看看爹娘，有日子不回去了，心里挺挂念的。水英咋样了？”明仁笑着说：“昨儿晚上生了，你嫂子怕你们着急，让我来说一声。”范立田冲嫦娥说：“在路上遇见老四了，一会儿就过来。你多预备俩菜，我和大哥喝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