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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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庆元日，岁序癸未，男女老幼，顶礼膜拜，诚恐诚惶。 曰：四海泱泱，皆食膏粱，皇天后土，赐我吉祥；先有神农，劝我农桑，耕种耧耜，无有饥荒；四时为序，八节频忙，春种秋获，太平安康；在天为神，风调雨降，在地饷民，悯我陋帮；地无饥馑，天无灾荒，蒸蒸日月，夭夭嘉秧；男耕女织，童叟礼让，生逢盛世，没齿难忘；天为乾泰，地作坤庄，俯仰感叹，虔敬茫茫；祷祝神灵，佑我僻壤，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安居乐业，富贵永享，循善循德，福祉无疆。——尚飨！
明华烧完了纸钱，一手提着点心，一手牵着秉忱，后面跟着梁屯田。梁屯田在八里堡人缘儿好，又是教书先生，大家钦敬着呢，走走停停和庄乡邻里说话，明华回头再看屯田，屯田不紧不慢和老少爷们拉呱，明华不忍心喊他，抿着嘴巴等着他。
梁家没送家堂，八里堡的风俗，老太太的周年没过，列祖列宗不往家里请，年三十屯田和秉忱到梁家老林上烧了几刀纸，这个年比往年过得轻省，今儿专门来拜土地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她在人空里看见了月娥，月娥抱着主义，牵着社会，厌恶扛着一根竹竿，月娥男人提了一个包袱，一家人从人堆里往外挤。
月娥比往日穿得光鲜清亮，头发耪了几梳子，牛粪纂戴了丝网儿，斜插了一根银簪子，太阳一照，光灿灿的晃眼。明华紧走几步，拍了拍月娥的肩膀，月娥驴屎蛋子外面光，脖子里的灰，少不了二指厚，耳梢上干巴巴的裂了两道小口子。
主义的小手搭在娘的脖子里，像一只小乌鸡爪子，胖乎乎的小脸儿，被鼻涕糊满了。街上人声纷杂，月娥没觉察，明华捏了捏主义脏兮兮的小腮，主义咧嘴嘎嘎地笑了两声。
月娥猛一回头，见是明华，忙把孩子塞在男人怀里，攥着明华的手，说：“在人群里没看见你，还以为你没来呢。你老婆婆过去才几天呀，不来也罢。”月娥男人贼眼鼠目地盯着明华看，和明华一比，月娥松松跨跨，像个抱窝鸡。
明华说：“祭祭土地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月娥问道：“梁屯田呢？”明华往人堆里指了指，屯田埋在人空里看不见了，明华说：“刚才还跟人说话，这会儿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明华跟着月娥走了几步，梁屯田斜刺里过来了。梁屯田一身青灰袍子，脚下穿着一双新皮鞋，站着不动，一表人才。月娥羡慕地说：“当先生就是不一样儿，浑身没一点土星儿。主义他爹，像是土驴子。”月娥她男人笑着说：“咱下生抱着根干草，梁少爷抱着金元宝，命不一样。”
月娥说：“买土豆还拣大个的呢，怨咱看走了眼。”梁屯田说：“干啥也少不了庄稼人，我倒情愿当个庄稼汉，腿脚不利索，种庄稼糊不住嘴。”月娥男人说：“梁少爷命好，落地抱着金饭碗呢，不像咱叼着根草棍儿下生，这辈子没个好！”
梁屯田微微地笑，抚摸着厌恶的头说：“孩子该上学了吧？别耽误了他。”月娥嘟囔着说：“正经儿该上学了，八里堡没学堂，三番公学离家远，手里没几文大钱，往哪儿上学去？天天跟牲口在一起，谁知出息成个啥人！”月娥男人说：“庄稼人不上学心里干净，上学不当饭吃！”
到了月娥家门口，月娥一个劲的往家让，秉忱和厌恶玩熟了，一时分不开。月娥男人说：“你娘们好些日子不见了，今儿有工夫，和月娥说会话儿。”明华不好意思推辞，硬着头皮进了家门。月娥家也是小户人家，除了婶子家知己，没有三朋四友，家里还算清静。
月娥男人捂了一壶茶，在炕下伺候着，明华早被月娥拖上了炕，梁屯田坐在炕沿上，论年纪他和月娥男人差不不了几岁，在村里的辈分儿，却比月娥男人高，由着月娥男人伺候茶水。
明华问：“你婶子咋样了？这个年不好过，闺女年纪轻轻，说没就没了，又不是好走的。”月娥说：“俺婶子心大着呢，人家还忌讳这个！从发丧到这没掉一滴眼泪。你二大娘给了那么多钱，怕是半辈子也花不完。”
月娥男人咳嗽了一声，月娥白了男人一眼，说：“你少弄这些动静儿，我又没说别的，是不是是理儿明摆着呢。你婶子不是东西！”明华笑着说：“快少说两句吧，让你婶子听见了，还不是找气生。”月娥男人说：“就是呢，咋说她也是老人。”月娥瞪着眼说：“不是看她上了几岁年纪，我才不管她是不是老人呢。见了面驴脸挂腮，像欠她二百担谷子！”
外面月娥婆婆使劲儿咳嗽了一声，高声说：“他婶子，你咋有空儿过来？”月娥寒着脸不敢吱声了。婶子在窗下说：“一年一天闲空儿，杨家门里你是老寿星呢，不过来坐坐，不知听多少闲话！”月娥男人忙出去了。
月娥说：“这老东西不知来干啥，自己的儿女使唤不了，拿他爹当牲口呢。”月娥男人说：“婶子，您老有事儿只管说。”月娥婶子说：“你两口子在家里嚼舌，我没开杀人场，不兴过去陪我说说话儿！”月娥压着声说：“明华，你听听俺婶婆婆，也不问问自己是老几，使唤人儿有的是办法。”明华小声说：“兴许让你们过去吃饭呢。”月娥哼了一声说：“她老人家省得甩出一个米粒儿来，吃她一口饭，不知欠她多大情分呢。”
月娥婶子在外面问：“厌恶他爹，你媳妇没在家？过了年长见识了，不知他爹娘是咋调教的，一点儿礼数也不通，过去磕个头，小不了她！”月娥男人不敢言语，婶子说：“没说让你们给我干活儿，你媳妇吓得不敢露面了。”
月娥小声嘟囔着说：“不知在哪里吃了枪药，来这里放枪呢。”月娥不敢怠慢，赶紧出溜下炕，要往外走。明华心里暗笑，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月娥把婆婆拾掇得服服帖帖，见了婶子像老鼠见了猫。明华说：“小姑，俺走了，别碍你做事儿。”月娥把明华摁下，说：“她找茬儿说话，坐不住，我出去说句话儿，把她打发走了，咱再说话。”
月娥出去，见了婶子弯了弯腰，笑着说：“婶子，我和厌恶他爹一会儿过去，给您老人家请安，您倒是先过来了。”婶子说：“我可不敢惊动你！月娥，你和谁嚼舌根子？叽叽喳喳，有啥见不得人的话儿。”月娥说：“俺侄女儿过来拜年，时候长了不见，说说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