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01)
信彼南山、维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诗经·信南山》
第五十八章
八里堡八里洼隔着八里地,一条六尺宽的官道,把两个村子连缀起来。冬天地里没庄稼棵子,站在八里洼看八里堡,村脸儿看得清清楚楚。一大片纵横错落,黑不溜秋小筒子瓦屋面,嶙峋的屋脊像一群鲤鱼,在哪儿呱唧呱唧地喝水,几溜歪歪斜斜街道,像散乱的手掌纹一样。
俗话说,十里不同天。隔着八里地,风俗人情不一样。八里堡立村之初,梁家魏家几家大户拔了善款,建了一座土地祠,供奉土地神。土地载万物,又生养万物,长五谷以养育百姓,此乃中国人所以亲土地而奉祀土地的原因。土地神的来历,庄稼人口口相传,只能说上个梗概来。
说周朝一位官吏叫张福德,周武王时期做了朝廷总税官,一生为官廉正,勤政爱民。后来有人造庙奉祀,尊为福德正神,福德正神就是后来的土地爷。求雨得雨,呼风得风,有求必应,土地老爷爱民如子,十分灵验。
朱元璋做了皇帝,下令全国各衙署建土地祠一座,供奉土地神,知恩图报整顿吏治,从那时起,各村各社都建起土地庙来,老百姓祈求丰稔,朝廷官家求得太平。土地神二月初二生日,到了这天,天下大祭,风俗立起来了。
八里堡的土地祠,离村不远,一座孤零零的独间小庙。庙堂只奉土地爷,白发白须,慈眉善目的一个老人。土地爷是城隍老爷的下属,属于基层神明,跟庄稼百姓离得近,庄稼人一粥一饭,一衣一米,都从土地得来,谁不念土地爷的好处?土地祠的供奉法度也不一样,有的地方供奉土地老爷,也供奉土地奶奶。八里堡也是双祀,土地祠里奉着两位主神,一位是土地爷,一位是土地奶奶,土地爷面慈和静,土地奶奶面冷如雪。
这里边有一段故事:玉皇大帝委派土地爷下到凡间,主持百姓事务,问他有什么抱负,土地公说,他希望世上的人个个有钱,人人过得富足快乐。土地婆却反对,她认为世间的人应该有富有贫,有了差别,有了悬殊,庄稼人才会勤劳不息。
土地公说,穷人太可怜了,应该衣食饱暖。土地婆说,一样贫富,女儿出嫁,谁给女儿抬轿子呢?土地爷只好作罢。人世间贫富,就这么确定下来了,百人百姓,衣食冷暖,各有造化,各有攸序。老百姓觉得土地婆不怜惜庄稼人,心生怨尤,不愿意供奉土地婆了。
八里洼供奉的是龙王庙,龙王主雨水,天下润泽,风调雨顺,万物始生。供奉的不一样,庄稼人的心思却是一样的,平安第一,富足第二,康宁第三,福寿第四,善终第五,没有诸神保佑,没有天恩地赐,老百姓们的日子哪来的盼头。
今儿大年初一,祭拜完了祖宗,早已过了正午,过了正午送家堂,规矩就是这么定的。八里堡过了午时送家堂,和八里洼没两样。祖宗们吃饱喝足了,捎着钱粮,腆着肚子优哉游哉回家了。锦城虽云好,不如早还家。阴阳两界儿,阳间再好,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八里洼送家堂,仪式不繁琐,出了大门找个路口,在地上划个半圆,留下祖宗的一条路,烧纸钱烧金锞子银锞子,怀里有俩闲钱的,买几沓儿冥纸冥币,在外人跟前显摆显摆,浪得个孝子贤孙的名儿。点燃香烛纸马,随着一溜火光,一溜青烟,祖宗们腾云驾雾,一路跨鹤西去。
化完纸钱,给先人们除尘净街,把祖宗们喝剩的茶根儿酒底子搅在一起,漫天一泼,茶香酒味,满庄里晕晕乎乎。泼了汤,老少跪下磕头,长揖长拜,儿孙们噼啪放一串鞭炮。做炮仗的偷工减料,鞭炮声像一串蔫屁,没意思儿。过程轻省简单,没啥意思儿。
八里堡不一样,人家有土地庙呀,土地庙是立村之本呀,不像八里洼一座灰兮兮的龙王庙。庄稼人靠地活着,像蚯蚓像蛴螬一样,是土地的种儿。八里堡比八里洼多了一道敬土地爷的习俗。
除夕夜敬天,天似亮非亮,寒星像远处的鞭炮声一样,很零散,也很清亮,家家户户在天井里摆一张小饭桌,七碟子八碗,供着至尊至贵的玉皇大帝,捎带着供王母娘娘,说是敬一对人儿。国家大事,在戎在祀。没有开疆拓土,没有天地庇佑,哪来的太平安宁?
风神雨神火神白虎神,各路元帅大将,宗祧菩萨,天地君亲师,信啥供啥。千年的扫帚,万年的烧火棍儿,也是仙家,庄户人家家里角角落落都有神灵主宰,神灵无处不在,保佑着庄户人风调雨顺,家宅平安,名堂儿仙品们多的数不过来。午时送祖宗,送完祖宗祭拜土地。
土地庙前有一片光溜溜的场院,夏日打场,秋日晒谷,到了年节清明和端午,大家在这里祭拜神灵,像赶大集儿,跑在前面的选一块好场子,拖沓的人家排在了尾梢上。等人会齐了,主事的一声高喝:“烧纸钱,敬神灵,送家堂喽!”一时间,火光闪闪,纸灰纷飞,鞭炮齐鸣,男男女女捂着耳朵,翘着脚跟,好像在火海中一样,笑声尖叫声响彻云霄。
送完列祖列宗,下一个程式,家家敬奉土地爷。好多人家送家堂的时候,顺手捎上几封点心,也有几碗水饺的,讲究的人家,一只鸡,一尾鱼,几味小菜,在土地庙前摆上,插几炷高香,大家齐刷刷跪下,听着主事的抱着一本不知何年何月传下来祭文,唱经似的念叨一阵儿。
主事的年纪大,门牙掉光了,说话兜不住气儿,漏风。要是仔细听,也能听出梗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