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04）
霍老三说：“二哥，千万别开这个头，俗话说，善门好开，善门难闭。你开了这个头，往后咋办？都是庄稼人，谁用不着谁，将来开赏钱，未必人人都开的出来，花几个钱是小事，人心涣散才是大事儿。”
三官点头称是，平日里粗粗拉拉的霍老三，今儿变得心细起来，咧嘴笑着说：“三叔说得对。二哥，别烦急躁，还早着呢。我再过去催一催，天黑前，说啥也让他们入土。”
三官在庙门口碰上了明仁和仲森，明仁一手举着一个纸人儿。三官说：“明仁，今儿这场戏不好唱，是吊孝还是迎亲？没孝子，没锣鼓，我还没经历过这事儿呢。”不等明仁搭话，仲森说：“诸葛亮吊孝，哭笑不得。三官，你快去坟上看看，那帮子玩意，光磨嘴皮子不干活儿。两口棺木停在龙王殿里，总不是个事儿，大冬天里，谁不想图个安然。”
明仁把手里的纸人给了三叔，说：“三官，咱俩一块看看去，入土为安，不能再耽误了。”两人说着话儿，上了林地。三官问：“明仁，咋没见明杰的面儿？小高把明杰坑苦了。”明仁说：“把她撵到三番去了，这种事儿，她在跟前又哭又闹的，不说出洋相，一家人家也清静不了。”
董家人不在跟前，庄户人偷懒磨滑，自是难免的，霍老二急得团团转，平日里这帮人没不听使唤的，顺毛驴儿一样。今儿长了脾气，扎煞毛了，不听话了。冬日里日头短，太阳已经偏西了，天黑前打不起坟来，高营长的喜事儿，就撂在明天了，日子是看好了的，错过了时辰，他咋和董家交待？
霍老二抱拳冲大伙儿作了个揖，说：“大家紧紧手，算是帮我个忙儿，平日里我没对不起大伙儿的地方，看在我的面子上吧。擦黑前入不了土，又要耽搁一宿，这停灵守灵的事儿，多熬煎人啊！大伙说是不是？”刘老成说：“你算董家的啥人？人家没把你放在眼里，咸吃萝卜淡操心！二哥，无利不起早，你得了董家多大的好处！”
霍老二朝地上啐了一口，说：“我要是得了好处，舌头上长疔，走路摔跟头。乡亲们，凡事儿得讲良心，不说仲相二哥的好处，高营长可是为革命牺牲的，没高营长他们，大家能过上好日子吗？你们忍心把他停在龙王殿，入不了土？”
刘老成说：“老霍，心眼子让眵糊上了，谁不是吃粮食长大的？把高营长停在龙王殿，那是个应当！八里洼老少爷们若说个不字，我把他的舌头揪下来。一个不得好死的大闺女，停在龙王殿，多腌臜人啊！”
何松年说：“老成叔说得对，得罪了龙王爷，明年天不落雨，还不是喝风咽沫？四六年八里堡屈死的那个媳妇儿，一赌气修炼成了旱魃，那年大秋颗粒无收，不是闹着玩的！二哥，你别好了疮疤忘了疼！”
霍老二一时无话可说，吧嗒了一会儿嘴说：“老成，多往好处想吧，天下屈死的多着呢，都成了旱魃？有嚼舌的工夫，多干点儿活，我不和大伙磨牙费口舌了，自个儿凭良心吧。”这伙人也不是听不懂道理的，见老霍真的生了气，也不言语了，只顾低头干活儿。
学田赶着骡子到了村头，远处地里一拨儿人，吵吵嚷嚷，忙着给小高打坟。学田吆喝住车，西面黄苍苍太阳地里，人影散乱，心里愧疚起来，明天见了明仁，话不知咋说呢。学田说：“明杰，坟地里热闹着呢。”路上风硬，明杰用头巾紧紧包着脸，只留下两只眼睛。学田的话，她没听清，忙扯下头巾问道：“学田叔，你说哪里热闹？”
学田用鞭杆一指，说：“董家有势力啊，你看看，老少爷们都在地里忙呢，也就是你董家，地冻天寒，换了谁也是眼瞅着干瞪眼。”明杰顺着学田的鞭杆看去，果然地里一堆黑影儿，眼前一阵发黑，说：“学田叔，我在这儿下了。你回去吧。”学田望着明杰的背影，大声说：“明杰，快别过去了，坟上不干净，开圹动土，少不了邪毛鬼祟，你一个闺女家去了也帮不上忙。”明杰也不说话，朝着小高的坟地斜刺儿插过去了。
明杰跌跌撞撞一路小跑，她的心里有一丛火焰在烧，眼里不自觉地流下泪来，心说，爹娘真是狠心，把闺女支开，不动不惊给小高办喜事儿，横竖儿问问她吧。高营长，你愿意跟一个陌生闺女结亲吗？我说陪你一辈子，哪有说过的话，让大风刮跑了的！
明仁正抱着拳和大伙说好话，刘老成吧唧着嘴说：“咦，那边过来个女的？咋看着像明杰呢。”明仁抬眼看去，有一个女人急惶惶往这边走，心里一沉，心说，怕啥来啥，明杰果真回来了！忙把三官拉到一边，说：“三哥，你看着大伙儿干活，我截住明杰，她过来不好看。”
明仁忙紧走了几步，迎住明杰，说：“明杰，你咋不多住一天，我盘算过一天去接你呢。”明杰狠狠瞪了大哥一眼，站住了，大声说：“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妹妹？妹妹拿你当主心骨呢，你倒好！”明杰说着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哥，你到哪里寻了个死人！我还没死呢，你就急着给高营长寻填房。”明仁看着妹妹的样儿，这个平日里少话的人，一句话也没有了，脸上的笑容一阵阵发硬。
明杰不管明仁，扭身从他的跟前越过去，朝林地里走，明仁拉住明杰，眼里有了泪影儿，“明杰，那边儿风大。”明杰一甩手，说：“我没你这个大哥！哥，你们合着法儿挤兑我，我不管啥忌讳，有个不好，坟坑是现成的！”明仁跟着明杰，明杰在前边走，走得很快，轻飘飘的像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