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01）

    至于神农，尝百草之实，察酸苦之味，教民食五谷。至于黄帝，伐木构材，筑作宫室，上栋下宇，以避风雨。民知室居食谷，而未知功力——《新语》
    第四十九章
    明杰躺了整整三天，三天没进一滴水一粒米，她就这么躺着，静静的，一无声息地躺在小东屋里，手里紧紧攥着短刀，任凭娘怎么劝说，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没有眼泪，只有细匀的呼吸声，充斥在这间小房里。
    明杰娘守了闺女三天三夜，眼像烂桃子一样，她一直坐在明杰身边，攥着明杰的手腕儿，默默地流泪。外面是晴美无比的阳光，一场大雪之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檐角的滴水像急雨一样，墙脚跟激起一串串水泡子。
    仲相在天井来回地走着，小声地叹着气，小东屋门掩得紧紧的，窗户上的窗花显得格外刺眼。这一天迟早会来，纸里包不住火，总有一天，明杰知道高营长牺牲的消息。在这之前，她和明杰一样，盼着明礼早一天回来，把高营长的事儿告诉明杰，做一个了结，疼一阵子，苦一阵子，慢慢把高营长忘下了。
    东屋里传来明杰娘带着泪音喋喋不休的劝说，这些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了，明杰没翻一下眼皮。“明杰，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人死了哪有活过来的道理？你这么不吃不喝不说话，是往娘心口上扎刀子。”
    明杰娘使劲捂着嘴巴，唯恐放出声来，“好孩子，你起来吧，孬好吃几口饭，打起精神来，娘请人好好给小高做一回法事，超度小高，让他托生到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
    明杰像在梦中，脸上似笑非笑。明杰娘说：“好孩子，过个一年半载，有你应心的人，娘高高兴兴把你打发出去。小高走了这么些年，娘没见过你一个笑脸儿，爹和娘陪着你难受，暗地里掉了多少泪！明杰，你是娘的好孩子，你守了他八年了，天地良心，你对得起小高了。”
    明杰还是没有一点反应，脸白的像个蜡人儿。明杰娘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娘和你一样，盼着你三哥回来，又怕你三哥回来，娘本想你和小高的事儿，有个了结，让小高的魂儿，也有个安宁，谁承想这么不遂人愿。好孩子，你但凡有个好歹，娘也随你去了。”明杰娘呜咽了几声，悄悄掩门出来。
    仲相站在天井里吸烟，一绺一绺的烟雾，在太阳里旋绕，融进阳光里去了，明杰娘抹着眼泪出来，悄声问：“咋样儿，说话了没有？”这一声问，明杰娘的心里针扎般的难受，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哽咽着说：“他爹，我没啥心思了，明杰要是有个不好，你把俺娘儿俩一块儿打发了吧。原本想明礼是个懂事儿的孩子，谁知他跟妹妹说得啥？明礼一拍腚走了，我上哪儿诉苦去！”
    仲相跟着掉泪，怕明杰娘急火攻心，说出难听的话来，外人听见了，大嫂子那边如何交待？忙说：“他娘，这事儿怨不着明礼，这个跟头躲不过去！”明杰娘瞪了他一眼，说：“小高是立田给明杰介绍的，明仁明礼跟着帮腔，当初我不同意，大哥压着头皮，你跟着点头，到了今儿，遭罪的还不是咱明杰！她看上了范立田，偏偏让嫦娥抢了先去，这些话儿，不逼到了份上，烂在肚子里，我也不说。”
    明杰娘气冲冲地往外走，仲相把她拦住了，劝慰着说：“你消消气儿，这事儿怨不着大哥和孩子们，明杰命里该有这一遭儿。谁不是好心？谁不是为着明杰好？小高不是牺牲了，你也说不出人家孬来。”
    她一时迷了心窍，才说出没分寸的话来。明杰娘说：“到了这份上，等着也不是法儿，我怕她想不开，刀儿在手里攥着呢。她爹，你看着明杰，她听淑云的话，我把她嫂子叫来念劝几句。”明杰娘说完，急火火地走了。
    自从明礼和郑晓沛走了之后，这个家一下子冷清了起来，明仁和淑云商量和爹娘一块儿吃饭，一口锅里摸勺子。虽说兄弟五个，可跟前只有明仁一个儿子，明仁爹娘年纪也大了，越是上了年纪，越是怕冷清，孩子们都在身边，说说笑笑多热闹啊。
    地是明仁种的，饭也是淑云一手操持，三三两两的不方便，从明礼走了第一顿饭开始，一家人挤在堂屋里吃饭，其乐融融。明礼和郑晓沛是昨天走的，路上不好走，今儿天气和暖阳光普照，兴许化出路影儿来了。一家人在饭桌上，说的都是明礼的话题。这个话题肯定要持续一个冬天。
    明仁娘说：“我盼着明礼在家多住两天，几年不来家了，腚还没坐热呢，说走就走了。公家的身子，就是不方便，不定哪年才回来呢？”说着，眼里掉下泪来了。仲林瞪了明仁娘一眼，说：“孩子大了，该出飞的时候就出飞，护揽在翅膀底下，能长多大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