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04）

    一大早儿，明仁娘就催明仁拾掇大车，添水生闹了多大动静啊，一家人吓破了胆子，唯恐淑云难产，心里一时静不下来。 刚吃过早饭，听见外面汽车响，明仁出去一看，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大门口停着一辆敞篷吉普车。
    嫦娥胳膊上挽着个包袱，从车上下来，大哥抄着手，在大门跟前站着，问：“大哥，嫂子咋样儿了，生了没有？”明仁说：“还没动静呢，你咋来了？”嫦娥把司机招呼下车，捂着胸口说：“哥，我心里还砰砰跳呢，有了上一遭儿，谁放心的了？县里刚给他们配了辆车，范立田让我在家守着呢，要是嫂子不好，让我立马送嫂子到三番去。”明仁心里暖融融的，说：“别让立田跟着操心，区里的一摊子工作够他忙的了。”
    兄妹俩进了屋，和爹娘说了几句亲热话，明仁出去了，明仁娘说：“看你嫂子的样儿，八成是闺女儿，空欢喜了一场。你大哥四十多了，地里的活儿，连个帮手也没有，让人心疼。”嫦娥说：“甭管嫂子生啥，娘，您千万别在脸上露出来，我也是生闺女呢，闺女媳妇不是一样？”
    明仁娘吧嗒着泪珠儿说：“娥儿，你和你嫂子不一样儿，你是头一胎，往后三个五个地生，你嫂子生了这一胎，甭管闺女儿子，该关门儿了。你大哥跟前就水生一个男孩子，我和你爹闭不住眼。”
    仲林闷着头吸烟，说：“一辈子不管两辈子的事。咱还能活几天，生儿生女是天意，谁说了也不算。你少在明仁跟前说三道四，明仁不说话，他心里能好受？”嫦娥拿出几身小衣物给娘看，说：“嫂子没工夫，我给她做了两身小衣裳，不知她相不相中。”明仁娘左左右右看了一遍，说：“你比你嫂子活儿扎实，没有相不中的！”
    淑云躺在炕上，肚子像一堆儿小山，下身一阵一阵撕扯着疼。明仁在炕跟前坐着，淑云的手，抓摸了一阵儿，摸到了明仁的手，使劲儿攥在手里，说：“他爹，今儿你哪里也别去，我觉得快了，该预备的你预备吧。”
    淑云说着，嘴角一咧，眼里轱辘出两行泪来，明仁安慰淑云说：“别怕，我在跟前守着呢。”淑云咧嘴笑了，说：“我不怕，我想起大姑来了。添水生那天，把大姑吓得浑身冒冷汗，大冬天里，棉袄都溻透了，才几天啊，大姑的五周年都过了。有大姑在跟前，心里踏实。”
    明仁说：“嫦娥过来了，立田派了一辆车，也是不放心。”淑云点点头说：“我寻思着嫦娥快回来了，她算着日子呢。她也真沉得住气，也不过来看看我，不知我多想她呢。”
    门儿一响，嫦娥推门进来，笑着说：“你这人好没良心！在外面我就听见你嚼舌根子，来了一霎，还没坐安稳呢。”淑云想爬起来，嫦娥把她摁住了，说：“你别给我行礼，我可担当不起！”
    嫦娥在炕上坐下，问道：“咋样儿，有动静了吗？”嫦娥看了大哥一眼，说：“大哥，你陪咱爹说话去吧，我来伺候嫂子。”明仁出去，嫦娥掀起被子看了一眼淑云的下身，笑着说：“还没动静呢，今儿生也得吃了晌饭。”
    淑云拉住嫦娥的手，红着眼圈说：“你快坐下吧，脏兮兮的，别脏了你的手。妹妹，我盼了你好些日子了，想跟你说说话儿，今儿盼明儿盼，眼睛盼酸了，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你咋样儿？你快生一个吧，过了三十岁，生孩子就难了。”
    嫦娥说：“管好你自己吧，你还没受够罪？去年还打算再生一个，立田说趁着年轻，多做点事儿，眼下，忙着识字儿呢。上一回车书记来，当面批评了我一通，说嫦娥同志，你还是干部家属呢，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的，不识字咋干好革命工作？二嫂子也嫌我给立田丢人现眼，一赌气儿我也识字了，一天识十个八个，小半年下来，报纸磕磕巴巴也能念下来了。以前字儿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它，现在一天不看会儿报纸，心里还不踏实呢。”
    淑云笑着说：“咱村里的妇女学堂也办起来了，二叔当先生呢，不是肚子里这个小东西，明杰还能饶了我？早把我提溜去了。”嫦娥说：“听立田说了，明杰真有本事儿，把一个学堂办得有模有样，她自己也识了不少字呢。嫂子，你年纪也不大，过了这一阵子，跟着明杰识几个字，识字和不识字不一样，心里亮堂着呢。”
    淑云把给明美婆婆“看瓜”的事儿，说给嫦娥听，姑嫂俩咯咯笑了一阵子，嫦娥说：“合该治治她，这个老东西，给了大姐多少气吃！羔子上一回去找立田，又哭又闹，说二哥不让他在学堂干了，立田没给他好脸儿看，把他批评了一通，我还怕三婶子生气呢。”
    淑云的肚子又是一阵儿绞疼，额头上滚下大滴的汗来，嫦娥给淑云抹了把脸，淑云忍着疼说：“明美也翻身了，杨家多半个家，在你大姐手里攥着呢。这个人没想她熬出头来，明杰把她婆婆治过来了，你大姐来了个时来运转。听你大哥说，她婆婆看着她的脸色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