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03)
瘫子生了气,冲地上啐了一口,说:“学田,找个没人的地方,撒泡儿尿好生照照,你啥成分,我啥成分?老子是贫雇农!过去给你交租子,你恨不得让我去两遍谷糠,今儿让我淘漉几遍吧?说话得讲良心,谁家的粮食没个虫眼儿?”明仁拨拉了学田一把,说:“叔,学田叔和您老开玩笑呢,嘴巴漏风,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明美婆婆端出几碗茶来,明仁说:“表婶,今儿俺几个是来收粮的,妹夫的‘照顾’过一天送过来。这个账是组里的,一码归一码,和村里的粮食没牵扯。我把账儿给您说说。”
明仁从褡子里,拿出账簿和一把儿算盘,噼里啪啦拨拉着算盘珠子,算完了一合算盘,说:“婶子,按春上组里定的章程,您交两担三升谷子,一担二斗高粱,三斗黄豆。今儿咱娘儿们把账结了,哪儿不合适,明年开春咱再改章程。”
瘫子在一边点头说:“账儿我听明白了,是该这个数儿。明仁,你跑腿受累,叔不说啥了。”明美婆婆瞪着眼,说:“明仁,账目没算差吧,咋交这么多?我和你妹妹可没少出工,天明干到天黑。”
明仁苦笑着说:“婶子,账是我记的,一条一码清清楚楚,没有私屈。按章法上说的,你和妹妹顶一个半男劳力,加上您老人家早走晚去,大伙儿记着了。两本账簿子,一本在我这儿,一本在学田手里,两本对上才算数,该多少是多少,不会屈枉您老人家。”
明美婆婆拉着脸说:“明仁,哪有你们这么算账的,针鼻子算出铁来,谁不拉屎撒尿,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学田心里有气,说:“嫂子,你别不拉理,都像你一样,干半天歇半天,这儿疼那儿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个组早散伙了!都是庄稼人,谁不知道力气中用?”
明美婆婆气不打一处来,好说好商量,她能说出啥来?偏偏学田尖嘴猴腮,明美婆婆脸上恼了,说:“学田,我给你交了十三年租子,哪一年少了你的!四六年老黄下来减租减息,董化斋一两租子没收,你少要一两来着?你不说这个我不来气,我不拉理,你也不是善茬的。今儿看在俺表侄的份儿上,租子一斤不少交到大帐上。”
明美婆婆提到减租减息,学田心里发虚,脖子短了,吧嗒着嘴巴说:“嫂子,说这个没用,一码归一码,四六年的事儿,过去八辈子了,你早干啥去了,现在提,晚了三春了。”羔子娘说:“上辈子的事儿,我也忘不了!学田,你爹一辈子没穿一个囫囵棉袄,没吃一个白面馍馍,老实了一辈子,这辈子出息了你。”
明仁说:“婶子,您老别和学田叔计较,事儿过去了,再说也是无益。账都归拢好了,把这一桩事儿过去,大伙儿心里都坦然了。”瘫子说:“明仁说得对,秋后总算账,到了秋后年尾,该煞尾煞尾,敞着茬口儿,心里总是个事儿。”
明美婆婆瞪了瘫子一眼,没好气地说:“别人放个屁,你也觉得鲜亮!庄稼是我和明美一锄一镰种的,除了吸烟喘气,你掉一个汗珠子来着?用不着你说咸道淡送人情。”学田埋怨说:“明仁,你做了顺水人情,把她收进组的,你看着办。”明仁一脸苦笑,婶子不给长脸,明年春上,大伙儿肯定不让明美入组了。
明仁说:“婶子,您说个话儿,不交我也没法儿,这一摊儿账,少不得我替您背上,明年我说话不灵了。”明美婆婆说:“我可没说不交,明仁呀,咱可是至亲,我咋听着你和学田说话一个鼻孔儿?”学田说:“明仁,别和她黏缠了,几斗粮食,当我赌博了,明年谁再做这没屁眼的事儿,谁不是人揍的!”
学田扛起斗来要走,还没出过道,明美领着运生一头进来了,学田红着脸和婆婆赌气,忙把学田肩上的斗卸下来,白了婆婆一眼,笑着说:“学田叔,您咋和俺娘生气,她跟您开玩笑呢,您也当真?快坐下说会话儿,我给你们拿粮食。”
明美搬着斗进了屋,明美婆婆跟进来,说:“明美,你上了几天学堂,好好看看账目,别让人玩了二五眼。”明美说:“我才上了几天学,十个指头还数不过来呢。您放心吧,俺大哥恨不得把心摘给咱。娘啊,今儿要是把粮抗过去,明年咱上哪儿入组去!”
明美一斗一斗地过粮食,明美咋当起家来了?明仁不放心,别让妹妹受难为,他前脚出来,后脚明美婆婆再把明美撵出来,他咋和三婶子交待?瘫子笑嘻嘻的,咬着明仁的耳朵,小声说:“表侄儿,你看出来了吧,明美啊熬出来了,你妹妹平日里像是泥捏的,上了几天学堂,长了见识,敢作敢为,像老董家的人。”
学田嘟囔着说:“杨家就是不一样儿,母鸡打鸣,公猪上树,赶明儿骡子也能下驹了。”明仁瞪了学田一眼,生气地说:“学田叔,闭住你的嘴吧,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转眼过了冬至,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掰着指头算,淑云到月头了。明仁娘一直盼着淑云再添个小子,和水生做伴儿。没有三个两个的兄弟,遇到事上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