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01)
然俱王天下者,必国富而粟多。粟生于农,故先王贵之。劝农之急,必先禁末作;末作禁,则人无游食;人无游食,则务农;——武则天《臣轨·利人章》
第四十二章
今儿是个响晴天气,天上没有一丝云绺,空气湿漉漉的,东边一抹亮光慢慢扩散开来。晨风微微吹拂着,带着凉爽的气息,柳梢头轻轻摆动,街上传来一声接一声脆亮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有气无力的喊声,让这个晴明的早晨,变得含混起来。
三番还没有醒来,街上包子铺、油条铺、果子铺刚刚生火,一绺一绺的生烟气,在街面上飘荡,火光中店主们开始忙乱起来了。三番早市开张早,生意人讲究早发利市,赶着早儿,把生意摊儿摆出来,图个吉庆,这一天的日子就有了奔头。
车耀先有早起的习惯,每天到了这个时辰就躺不住了。心里有事的人,有空闲也躺不住,赖炕懒散惯了的人,天上落焦雷,也不定惊了他的好梦。车耀先下了床,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奔牲口棚去了。
牲口棚里有铡好的草料,给骡子添了一筛子干草,搅了一桶水,把骡子牵出来饮了一气。身后有动静儿,魏师傅在他的身后撒了一泡黄尿,把软塌塌的东西掖进裤子里,说:“车先生,您和我一样,急活儿,手上有活儿,心里就有活儿,甭想睡个安生觉。人的命啊,就是个性情儿,要不说急性子,都是穷汉子呢,慢性子手里都有仨瓜俩枣,人家沉得住气。”
车耀先把大车从棚里起出来,朝老魏笑笑说:“老家有句俗话,金腿银胳膊,能挣能哆嗦。说得就是这个理儿。魏师傅,你搭把手,把肚带递给我。”车耀先把牲口拉进辕里,牲口不听话,车耀先挠挠骡子的膀子,骡子安静下来了。
魏师傅把肚带嚼子递给车耀先,帮着车耀先侍弄牲口,说:“车先生,咋看您也像个先生。从年轻时候,我贪见教书的,明事理,心里透彻。您看咱们董区长,说话办事手里拿捏着分寸儿,这么些年我没见他和谁发过火,再急的事儿,人家不慌不忙,有个从容相。范书记呢是个急脾气儿,有雷有闪,和我一样,火没上房,心里早急得火燎眉毛了。”
魏师傅帮着车耀先套牲口,嘴巴没闲着,也是个好说话的。“车先生,您不住两天了?要我说呀,您也别急着走,我看出来了,您是董区长范书记的恩师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古师徒情同父子,他俩敬重您,那是个应该。俺师傅没的那年,我在师傅的坟头上睡了一年,第二年春天,草盖满了坟顶才离开,我忘不了师傅的情分儿。”
车耀先一边紧着肚带一边笑着,说:“不住了,看看他们,放心了。烧饼烙糊了,看不出个火色来不行。他们两个忙着呢,我住在这里倒是轻松,给他俩添麻烦,心里不落忍。”
车耀先看着魏师傅,不好意思地说:“魏师傅,我看你的笼屉里,还有剩下的窝头,给我俩带在路上吃,行吧?”魏师傅勉强地说:“您是个厚道人,不愿意给人添麻烦。您发一句话,油条果子我给您买去。”车耀先说:“那东西我吃不惯,还是窝头好,撑肚子。”
魏师傅苦笑着说:“我这里的粮食,嫦娥同志都有数儿。车先生,也就是您,换了外人,拧下我的人头来,我也不敢往外送。人得讲良心是不是?土改那年,范书记把我从破烂堆里捡回来,管咱吃住,见月还有两个小钱,我没儿女,攒起来买副棺材板儿。老了,四块板儿一扣,严丝合缝一间小房。咳,人都有这一天!”
魏师傅唠叨着,从屋里拿出两个窝头,一截儿大葱,给车耀先揣进兜里,拿起水壶又去打了一壶开水,嘱咐说:“穷家富路。粮食不够吃,多喝点开水垫垫肚子。”车耀先上了骡车,回头说:“魏师傅,我走了。范书记问起来,你说我急着赶路,不和他们打招呼了。”说着加了一鞭子,奔胡同口里去了。
嫦娥起了个大早,给车耀先做了一碗面汤,煮了两只鸡蛋,一路小跑到招待所喊车书记过去吃饭。到了区委院门口,魏师傅打着眼罩,往胡同口里瞧,胡同里一道尘土远去了。
嫦娥问道:“魏师傅,你瞧见车先生起来了没有?”魏师傅说:“嫦娥同志,你来晚了一步,车先生走了。他刚出院门儿,你就过来了,要是早一步儿,兴许能碰上面儿。”
嫦娥看着胡同里飘起来的炊烟,说:“二十几里地呢,不吃饭咋行呢?”魏师傅笑笑说:“天刚露明儿,听见院子里,骡子咴咴地叫,我以为招了贼呢,把着窗户看了看,是车先生套牲口。我想,车先生是个文化人,使唤不了牲口,赶紧起来和他搭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