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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06)

    小满挑了水回来,何松年忙接了水桶,倒进缸里。 小满说:“哥,我一霎过去做饭。”何松年说:“你嫂子起来了,忙你的吧。小满,要不,咱把明仁辞了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满没吱声,挑着水桶,悠悠地走了。
    松年叹了一口气,说:“爹,妹妹看上黑宝了,不知看上他啥了。”保田说:“先别辞明仁,你妹妹脾气犟。松年,爹没了,多心疼你妹妹,你娘带她过来,哭声比猫还小,病了好一阵子,你妹妹差点儿没了。”
    何松明来牵牲口,看了哥一眼,说:“哥,组里章程改了?”何松年没说改,也没说不改。何松明瞪着眼说:“哥,一口骡子不顶一个人?”何松年说:“顶多半个人。”何松明说:“咱没骡子那阵儿,一口骡子顶一个人,咱买了牲口,人家又变了,成心跟咱过不去。骡子不比人出力大?”
    何松明光想着自己,松年说:“谁家没骡子?松明,跟他婶子说一声,地里多卖点力气,别老往庄稼地里钻。”何松明斜着眼睛,生气地说:“哥,要说你去说,我张不开口,谁不拉拉尿尿!当了个不睁眼的小组长,雉鸡翎儿没扎一根,连女人拉尿也管上了。”何松年懒得跟松明说话,何保田说:“听你哥的,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还能没王法了!”
    何松明从槽头上解了骡子,何保田往桶里倒了两瓢水,何松明把骡子拉过来,倒了半桶水,饮了一气。何松明说:“哥,我想拉着骡子出来单过,组里不自由,打个喷嚏也得请假。”
    何松年说:“骡子是大家里的,不是你一个人的。松明,你省省心吧,大伙儿都在组里。”何保田说:“松明,听你哥的,规矩不是给你一个人定的,人家能过你不能过?”松明说:“人不是骡子,上了套子,甭想挣脱下来了。”
    何保田说:“正巧你兄弟俩都在这里,明仁给小满说亲事呢,松明,爹听你个意见。”何松明梗着脖子说:“松林还没媳妇呢。”何保田说:“松林不好找亲,过一年再说。”松明说:“让小满给松林换个媳妇儿,省聘礼,省嫁妆。”何保田说:“松明,你有没句正经话儿,没有别说!”何松明说:“随你们咋办,往后别问我!”松明牵着骡子气呼呼地走了。
    今儿是个好日子,给蚕神娘娘上供,蚕房角落里,泥坯支了个神龛,从三番请了一尊蚕神塑像供奉起来,一月里边逢三六九,多少摆上几样儿供果,上香烧纸,要的上一份敬心,一份诚意。
    说起这蚕神娘娘,生就的慈眉善目,一副安详神态,头上梳着八宝圆髻,签着钗子,裹着白色的丝绢,身着青色的碎花丝绸上衣,怀里抱着桑枝儿,桑叶上爬着几根白蚕。庄稼人只知供奉,说上眉目来的不多,有说是黄道婆的,有说是土地婆的,其实呢,蚕神就是嫘祖。
    嫘祖原是西陵氏女,黄帝轩辕氏娶她做了元妃,嫘祖发明了养蚕,亲伺亲为,纺茧织绸,天下人纷纷效仿,才有了种桑养蚕的营生儿,史上有嫘祖始蚕的说法。庄稼人心眼儿善,奉天敬祖,诚心诚意。哪一根庄稼跟前,好似也站着一尊神灵,一丝一绺,一粥一饭,哪个不是天地造化?
    淑云掰了两碟儿饼干,切了一角儿西瓜,摆了一碟儿黄杏,炒了一碟儿芹菜,炸了一碟儿豆腐,凑了六样儿。一般人家凑合事儿,简单插一根香,烧一刀纸,说几句奉承话就算完了。
    凡事不存敬心,难求正果,淑云做事儿历来讲究,从不敢马虎。上完了香,烧化了纸钱,娘儿俩给蚕神娘娘叩了头,往蚕笸箩里撒了一把桑叶,蚕虫儿吃得欢实,耳边一阵沙沙地响。
    从蚕房出来,一个人影儿,蹑手蹑脚往家里走,淑云心里一喜,故意放慢了脚步儿,看着她的形容。小满走到院心里的杏树底下,愣愣地站着,看样子想叫她,偏又不好意思叫,只是红着脸儿发呆。
    小满穿着一件红艳艳的碎花褂子,褂子铰得不肥不瘦,腰身越发显出来了,一条靛蓝的裤子,裤脚儿收得不松不紧,脚上一双带袢儿的青布鞋,越看越觉得人长得精致,给了黑宝,倒可惜了这个人了。
    淑云咳嗽了一声,小满的肩膀一哆嗦,慌得回过头来,羞答答地说:“嫂子,你在家呢。”淑云笑着说:“你咋有空儿过来玩?”小满说:“大哥说,大爷手里有个偏方,想给嫂子抓一副吃。”
    淑云一笑,说:“你大哥给松年拿过去了,没跟你说?”小满的脸更红了,吭哧了半天说:“我哪儿知道!俺爹听三不听四,让我过来誊一个方儿。”说着要走,淑云只在心里笑,却不拦她。
    小满紧走了几步,脚步儿停了下来,红着脸问:“嫂子,你没事儿吧?有活儿你说。”淑云笑了一声,一把拉住小满,说:“快屋里坐坐去,跟嫂子说说话儿。”小满半推半就地回来了。
    水生水成玩去了,家里很清静。小满解开鞋底,刚要攮针,淑云夺过来,说:“干活回去干去!”小满放下鞋底,淑云问:“你嫂子咋样了?”小满说:“不咋样儿,今儿总算起来了。俺哥也是命不济,娶进来一个药锅子,天天离不开汤药,把俺哥愁煞了,你说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淑云说:“听你嫂子说过,小时候赶上了灾荒年景,生生饿出来的。她娘家还有啥人?”小满说:“嫂子她爹年前走了,家里还有两个兄弟,兄弟妯娌不和睦,素常不来往。嫂子病了几年,没来看一遭儿。”
    淑云说:“你嫂子年纪不大,没打算再要个孩子啊,小萍一个闺女儿,将来出了嫁,你大哥咋办?”小满说:“谁不说来着,嫂子坐不住胎,坐一个掉一个,找先生看了几回,没看出毛病来。小萍眼里有残疾,大了找个人家也难。”淑云说:“人一辈子就是个命,有红颜薄命的,也有长相不好得了好归宿的。九天仙女哪个不漂亮?哪个又是得了好结果的!”
    说了一会儿话,淑云偏偏不往黑宝身上提,小满到底沉不住气儿,兴许人家没给她说亲的意思,要不爹把人家得罪了,欠身要走。淑云说:“还没说正事呢。”小满红着脸坐下了,淑云给小满倒了一碗儿茶,问:“保田叔跟你说了没?”小满点头,淑云又问:“叔啥意思儿?”小满说:“没看上人家来。”
    淑云试探地说:“不怨保田叔挑剔,学田是奸猾的人,买卖人不奸猾,往哪儿挣钱去?小满,要不,算了吧,凭你的小模样儿,啥样的人找不到,找个高头大马的人家,省得在庄稼地里绊拉。”
    小满眼圈一红,说:“嫂子,谁不想找个好人家,你替我想想,有个姊妹,我走得远远的,爹就我一个闺女,我不是爹亲生的,从跟俺娘进了何家门里,爹没慢待我一天,拿我比自己养的还亲。我抬腿一走,出去三里五里十里八里,谁给他做口好吃的,我就是有心,也没力气来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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