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05）

    明华娘做好了饭，给牲口添了几把草料，仲森和霍老二进来了。 明华娘说：“霍二哥，有日子不见你了，我当下乡去了呢。”霍老二咧了咧嘴巴，苦笑着说：“上了几岁年纪，干不动了。石匠活儿没一样儿轻省，到了这把儿年纪，掀不动磨头，抡不动锤子了，老汉儿撒尿，不服不行。”
    明华娘扑哧一笑，说：“霍二哥，你说啥事儿也讲究个祖辈传留，你倒好，身后没儿没女，你孬好拖带个徒子徒孙，把手艺传下去，往后没了石匠，人又不是牲口，总不能吃囫囵粮食吧。”
    霍老二在饭桌跟前坐下，明华娘煎了一尾咸鱼，一叠软和煎饼，香喷喷的，老霍有些饿了，抓起煎饼咬了几口，说：“离了张屠户，还能吃混毛猪？石匠营生是个苦活儿，谁舍得让孩子干这个，有个孩子，说啥也不让他吃这份屈，干了一辈子石匠营生，一根毛没混下。”
    仲森说：“他娘，二哥给羔子找了个差事儿，在学堂里给先生孩子们烧烧水，打个钟敲个点啥的，不知羔子这孩子能不能干得了？”明华娘撇着嘴说：“这孩子等这天上掉馅饼呢。天底下没见像羔子这样的，攥在手里是把鼻涕，贴在身上是帖膏药，扔出去糊在墙上，长尾巴蛆也不稀罕。霍二哥，你给羔子咋安排是你的事儿，犯不上我替杨家承情。”
    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霍老二在仲森家吃了饭，想回龙王殿歇息，腿却迈不动了。仲森问他有没事儿，没事儿帮明美一把。霍老二有心想帮明美干天活儿，怕落闲话，见仲森问，说：“啥事不事的，天气说变就变，帮明美一把应该。怨你两口子没长住眼，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羔子哪是个干事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
    喝清了一壶茶，天井里太阳光灿灿的。明华娘催促着说：“别磨蹭了，一会儿太阳热力上来了，玉米地里蒸笼似的，趁着凉快，你兄弟俩先去耪一会儿，我给你们预备下茶水，天热了回来歇凉。霍二哥，你打听谁家有换地的，把俺这地儿兑换出去，心里落个干净。”
    霍老二披着褂子从屋里出来，说：“拿着金碗换银碗，谁不稀罕你们那片儿地？明华娘，你呀心里舍不得，嘴上说说罢了。”明华娘说：“庄户人三件宝，丑妻薄地破棉袄。年成好了，青石板上照样收庄稼。”霍老二嘿儿嘿儿笑着走了。
    明仁拉着一车桑叶往家走，看见霍老二和三叔扛着锄过来，一扬鞭梢子吆喝住骡车，问道：“三叔，地里还有活啊，您言语一声，我得空儿帮您耪一天。”不等三叔说话，霍老二说：“明美家地里荒得插不下脚去了。啥时辰了，还没吃早饭？”三叔摆摆手说：“赶紧回去吃饭吧，身子要紧还是活儿要紧！”
    明仁不想和霍老二答腔，扭头走了。霍老二说：“水英和钟秀倒是般配，明仁和三官好成一个头，赶明儿给他俩撮合撮合吧。”仲森嘴角咧了咧说：“孩子还上学呢，说不定还要赶科场，明仁不答应呢。”
    霍老二在地里薅了一会儿草，想起早上的事，心里突突地跳了一阵儿，让仲森碰在地里，他还有啥脸面？往后和明美断了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让谁知道了，他这贫协主任还当不当？
    地头上有人声，仔细听了听是明美一家人，明美怀里抱着运生，婆婆手里提了只瓦罐，霍老二的心一阵儿急跳。明美婆婆站在地边上说：“明美，出了活神仙了，一个早上干这么多活？”明美红着脸说：“俺爹帮着耪了一早上，这会儿兴许在家吃饭呢。”
    婆婆说：“明美，别老是仰仗你爹，你爹年纪也不小了。嫁出去的闺女是一门亲戚儿，哪有天天跟在闺女腚后头落不是的。你和羔子孝敬他老人家才对，养儿育女防备老，可没有倒行孝的！”明美放下孩子不吭声了，摊上你们这么一门亲戚，爹娘倒了八辈子霉。仲森听了明美婆婆的几句话，心里宽慰了不少，这几年日子好过了，亲家太太总算会说人话了。
    仲森沉不住气，直起腰来说：“亲家母过来了？地里的生活交给孩子们操劳，咱们上了年纪的人，该撒手撒手吧。”明美婆婆哟了一声，笑着说：“哎哟哟，亲家哎，刚才我还说明美呢，你说养活闺女倒成了罪过，不帮忙呢，当老子的看不下去，事事儿帮忙，啥时才是个头！”
    仲森说：“帮一天算一天，过几年咱们老了，不指望孩子指望谁呀。”仲森不愿多说，亲家母这么刻薄的人，说不上几句话准下到路边去了。果然，明美婆婆说：“还是亲家命好，跟前有儿有女孝顺，老了有个依靠。哪像我和你瘫子哥，上一辈子没积德，这辈子也是个半吊子命，跟前有个儿子，和没有没两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