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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03)

    学田媳妇吓黄了脸,“亲家哎,可没这个说法儿,亲事儿定下了,有媒有证,大人孩子点了头,你可别说话不算数。 ”陈老末说:“当初是当初,当初没土改,你五六十亩地,十几匹牲口,腰壮,脾气也壮。学田,咱是庄稼人,一辈子玩庄稼,手里不攥着几十亩地,放屁没个响声儿。”
    陈老末脸皮儿倒是不薄,土改前没他陈老末一垄地,没见他少放了屁。学田媳妇说:“亲家,土改是国家改的,地是国家拿出去的,你找国家说话去。”学田媳妇也是不讲理,国家多大呀,你让老末朝哪儿说话?陈老末说:“亲家,国家管多少人?国家管省里,省里管县上,管不了咱庄稼人门里的事儿。”
    学田恨得直咬牙,只骂媳妇没脑子,把媳妇叫到一边,说:“你赶紧找老成三官去,打壶酒,弄几个菜。”学田媳妇咬着牙根说:“桃花眼!把彩礼吐出来,我就依了他。”学田说:“他娘,听我一句话,世道变了,这门亲事儿黄了,钟琪打一辈子光棍儿!”
    学田媳妇进了老成家,老成正起圈粪。老成媳妇不待见学田媳妇,说成了一桩亲事儿,学田媳妇没说一句人话。老成媳妇说:“嫂子,俺家你没来一遭儿,你家里不忙?”学田媳妇仰脸看天,问:“老成呢?”老成媳妇朝牲口圈吼了一嗓子,老成踩着一脚骡粪慢腾腾过来,学田媳妇说:“老成兄弟,你给俺说的好媳妇儿,人家打上门来了!”
    老成呲牙一笑,说:“看你说的,咋了,钟琪不干了?”学田媳妇说:“陈老末来了,说这门亲事不相应。”老成心里一笑,陈老末刚分了地,算计学田的骡子呢。学田媳妇说:“老成,帮俺说句话儿,亲事黄了,学天出不去门儿了!”老成媳妇说:“嫂子,亲事儿定好了,不该媒人的事儿!”
    老成笑着说:“嫂子,好好跟老末说说,没大不了的事儿。”学田媳妇说:“老成啊,嫂子求你了,你别不说话,陈老末听你的。”刘老成咧着嘴巴笑,学田媳妇说:“老成兄弟,俺家的牲口闲着呢,往后随你使唤。”老成媳妇说:“快去吧,你表哥是个转轴子,一团黄泥把陈老末的嘴堵上。”
    三官早到了,跟陈老末见了面儿,陈老末一句话不说。三官说:“老陈,闺女有啥要求,你说。”陈老末说:“我和她娘一个头点到了地上,我不能不顾脸皮,孩子不相应没法儿,新社会了,爹娘说了不算。老魏,你是官家,上面的杠杠你比咱庄稼人懂。”三官说:“老陈,我也是庄稼人,咱算啥官家。”
    学田在一边鼓着脖子吸烟,一土改,把媳妇儿改跑了,他想骂老黄两句,老黄回了紫镇。想吼三官两嗓子,三官也是吃草的。不是土改,不用他陈老末悔亲,他学田没有摆不平的买卖,一土改,把他学田的肋巴抽了,学田的脾气儿让大风吹跑了。陈老末不像是来辞亲的,稳坐钓鱼台,不定算计他啥呢。三官说:“亲家,这事儿没回转了?”陈老末还是那句话:“咱当不了闺女的家。”
    刘老成进了门儿,把学田叫到一边,问:“学田,陈老末咋来了?”学田耷拉着眼皮说:“谁知犯的哪门子邪,八成抱错药罐子了。老成,老末想悔亲,咋办?”老成说:“好个陈老末!这么不仗义。学田,你没说别的?你嘴上没个把门的,风流眼桃花眼,这下好了,你看不上人家的眼,人家呀,看不上你魏家的鼻子来了。陈老末啊,八成听闲话了!”学田说:“老成,好生跟你表哥说说。隔着十几里地呢,他又没长顺风耳。”
    老成心里有数儿,他想煞煞学田的脾气,学田不帮他的忙,他也不帮学田。老成说:“学田,我不出面了,陈老末自己找上门来了,你亲家俩比划两下,过过招。别看我的面子,我和陈老末八竿子轮不着。”学田说:“你是媒人,你不见面,我没法跟陈老末说话。”
    老成说:“学田,我跟你说句实话,钟琪小伙子长得精神,不愁找个好闺女。强扭的瓜不甜,老末不愿意,你两口子不相应,正好两拉倒。”学田说:“不为孩子,我还为面子呢。老成兄弟,不就口骡子吗,你啥时使活儿,啥时来牵。”老成说:“我试巴试巴。陈老末头难剃,没把快刀子不行。”
    学田说:“土改把半辈子家产改没了,陈老末不仁义,以前抱咱的粗腿,这会儿嫌咱穷了。”老成问:“想和还是想散,学田,我听你一句话。”学田说:“想和。老成,我丢不起这个人,你把老末的嘴捂住。娘娘,你说这叫啥事儿!”老成说:“陈老末提条件咋办?应还是不应?”学田说:“他要个虱子,给他个虮子。”
    老成进了屋,朝陈老末抱了抱拳,陈老末回敬了一拳,老成说:“表哥,咋想起走亲家来了?”陈老末说:“老成,亲事儿是你说的,我点头了,那时没土改,我不怨你,你别怨我不仁义。”
    老成嘎嘎地笑,把陈老末笑懵了,“老成,你想看表哥的笑话儿?”刘老成说:“三官,你是干部,懂政策,给俺表哥上上政治课,他这叫没觉悟。”陈老末说:“谁没觉悟了!”老成说:“还不叫没觉悟,表哥,土改对不对?”陈老末不吱声,老成说:“表哥,不土改,谁分给你三十亩地,谁拿出地来让你分?明摆着呀!”
    三官说:“老陈,老成说得对,土改把你改富了,把学田改穷了。”陈老末说:“我没种学田的地,地是陈庄的。”老成说:“学田觉悟比你高,一说土改,没打含糊,赶紧把地给大伙分了。表哥,都不交地,你往哪儿分去?这事儿不怨学田,国家政策摆着呢,咱是国家的子民,谁不听国家的?”
    三官说:“老陈,学田分了三十几亩,手里攥着六匹牲口,不愁日子不富。”陈老末说:“劝我没用,我当不了闺女的家。把闺女逼急了,我把尸首抬过来,你魏家担官司。”陈老末说了狠话,老成知道缘由儿,陈老末没脸说,他得把事儿给学田圆起来,老成说:“三官,我和表哥说句话儿。”
    学田媳妇在灶屋炒菜,越想越伤心,娘家二十亩陪嫁地,眨眼没了,陈老末听见风声,赶着来退亲,学田媳妇满肚子冤枉,撇着嘴哭了。学田媳妇嗓子不利亮,哭得不好听,像唱戏。钟琪黑宝送了一车粪,牵着骡子进了家门,听见娘哭,钟琪进了灶屋。
    学田媳妇揪了一把鼻子,往鞋底上一抹,说:“钟琪啊,你老丈人来了。你媳妇儿不愿意了,人家想赖婚,怨谁呀,土改把咱改穷了,把陈家的腚改大了。儿啊,打了光棍别怨爹娘,怨老黄,老黄不长人肠子。”钟琪蹲在地上哭了起来。黑宝说:“他说算就算了?我摸摸他几根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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