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03）

    三官点头说：“我想了一宗法儿，不定老黄同不同意。我的意思是，各家各户自留一块地，按每人半亩地算，留哪里算哪里，不愿留老林地的，将来不许找咱们的麻烦。留麦田的也行，或者不留的，分了地自己串通。”霍老二不停地点头说：“是这个法儿。老黄没有不同意的，咱又没犯原则。”两人扯了一阵村子里的事，霍老二怕老黄进不去庙门，不敢久待，起身告辞走了。
    三官把霍老二送到天井里，过道里影影绰绰立着个人影儿，三官大声问道：“谁呀，咋不往屋里去？”来人哼了一声，也不说话，手一扬划了一道黑色的弧线，霍老二心里暗叫不好！疾步过去，把人拖到天井里。天空寒星闪烁，星影里看清了，是明华娘。
    明华娘的手里，死死攥着根细绳子，正咬牙切齿地看着霍老二和三官。霍老二忙说：“老三媳妇，啥话不能好好说，和老三吵架，犯不上来三官家里上吊。”霍老二说夺明华娘手里的绳子，明华娘身子一闪，小绳子悠到霍老二的脸上来了，霍老二脸上一阵麻疼，明华娘一腚坐到地上，长腔短调哭闹开了，一边哭一边骂：“霍老二、三官，你们两个遭天杀的，俺咋招惹着你了！不让我好过，我不让你们好受。今儿我吊死在三官的门鼻儿上。”
    三官媳妇从屋里冲出来，拖着明华娘的胳膊，生气地说：“嫂子，要死你死在外面，哪儿没棵歪脖子树？出了这个门，你吊死在三官的脖子上，我也不管，你别脏了俺家的宅子！”明华娘被三官媳妇一拖，干脆撕乱了头发抓破了脸，少不得大哭小叫起来：“哎哟！老少爷们，快来救人啊，打死人了！”
    霍老二看不下去了，拉了仲森媳妇一把，说：“明华娘，这事儿怨不着三官，我是贫协主任，你起来跟我走。真不想活了，我在菩提树上，给你拴个扣儿，龙王殿里好停灵。”
    明华娘一个翻身，在霍老二脸上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骂道：“霍老二，拿开你的脏爪子！龙王庙是杀人场，你想谋害老娘？老娘才不上你的当！”三官媳妇撇着嘴说：“八里洼千多口子人，没见像你这么没臊毛的！三嫂子，换了我，早一头撞在南墙上了，省得丢人现眼！”
    三官怕把明华娘惹毛了，推了他媳妇一把，生气地吼道：“这儿没你的事，回去睡觉去！”三官媳妇拧着脖子说：“明华娘再在家里叫唤，我把她的嘴撕烂！”明华娘骂道：“三官媳妇，你别仗着男人当个**官儿，你了不起了！三官这个狗屁官，狗尾巴上的露水，黄县长来了，我看他把我咋的！”
    明华娘骂了两句，长腔拉调拍打着膝盖哭嚎开了，“我的那个娘哎，不让人活了呀，天老爷地奶奶，您老人家睁开眼看看，杀人不见血呀，俺那四十亩地，不是偷的抢的呀，凭啥给俺收了去？霍老二，四十亩地是你给俺要过来的，你咋这么不长人肠子！三官啊，谁家种了俺的地，吃饭舌头上长疔，吃到肚子里，拉不下屎来！”
    三官忍着性子说：“三嫂子，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谁的不是谁的理，自有个评论。”明华娘猛地爬起来，拽着三官的胳膊往外走，边走边说：“三官，我和你见官去，你敢不敢去？”
    三官一顿胳膊，把明华娘甩开了，半是玩笑地说：“行了，三嫂子，别胡搅蛮缠了，上哪儿见官去，你以为现在是宣统还是民国？有理摆在桌面上，俺几个人给大伙儿办事儿，没见不得人的事儿。”听见吵成一团，邻里们都来看热闹，三官家的院子里，男男女女站了好些人。
    明华娘是人来疯，见院子里人多，跳了起来，和三官对着骂：“三官，你不撒泡尿照照，头顶上长了几根雉鸡翎，你还把自己当了凤凰了？在老娘眼里，你就是长着两条腿的蛆，一脚下去，不知碾死多少呢。”三官哈哈笑着说：“你们听听，这娘们不拉理。退地退产，上面有政策，不是我三官胡作非为。今儿你们做个证见，我三官没动她一指头。”
    三官媳妇娘家是当庄里韩家，娘家大哥韩大水听见动静儿，唯恐妹妹吃了亏，拖着棍子跑来给三官壮胆，大水媳妇不放心，跟着过来了。好男不和女斗，明华娘在天井里撒泼打滚，韩大水干急眼，说：“狠狠扇她几个嘴巴子，这娘们属木鱼的，不敲打不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大水媳妇推了三官媳妇一把，说：“妹妹，好宅好院，让她在家里哭啥，多不吉利呀。换了我，早把她的嘴撕成一条一条的了。”三官两口子平常儿人缘好，当了干部，少不了有人巴结他，看热闹的盼着分地，七嘴八舌，纷纷朝明花娘脸上吐痰，明华娘受不了大伙儿的羞臊，朝天干嚎了一声，一跤跌倒，来了个老牛大憋气，没了气息。三官吓了一跳，明华娘真要有个好歹，他咋和仲森交待？霍老二伸出手指，在明华娘的鼻子上试了试，吓出了一身冷汗。
    老黄从仲相家出来，回了龙王殿，庙门紧锁着，他在庙门前蹲了一会，吸了两根烟，路上还没有动静。这一阵儿，八里洼的土改工作到了关键阶段，霍老二忙得脚不沾地皮，还有几户人家的地契没交上来，工作不好做，分地之前，工作稍有疏忽，事儿就搁在这里了。
    几天前，耀先同志捎信来，最近县委召开全县土改工作会议，让他尽快回到县上里，好些事儿等着他商量呢。节气过了霜降，天气凉了，天上寒星闪烁，老黄浑身紧绷绷的，风针直往骨缝里钻。月亮没上来，原野里一片乌蒙蒙的，远处的河道里闪着点点的鳞光。他蹲不住了，按灭烟头站了起来，径直往三官家去了。
    到了三官家门口，听见里面吵吵嚷嚷，有人从三官家急惶惶地出来，老黄拦住问道：“怎么了？三官跟谁吵架？”那人站住，盯着老黄看了一眼说：“哎哟，是黄县长！您快进去看看，明华娘不行了，把仲森喊过来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