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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02)

    师傅们走了,明华在院子里呆了一阵儿,把这个院子细细规划了一遍,敞棚这么宽敞,一边儿盘一口灶,支一张鏊子,另一边儿放柴禾,这个敞棚够用了。敞棚南边还有一段空地,明年一开春,找人搭一个牲口圈,垒两个鸡窝,庄稼人哪有不养鸡养鸭的?院子里夹一道篱笆,这片空地拾掇好了,一年的菜蔬也有了。
    明华呆着头在院子里,盘算着自己的生活,小角门那边有了动静,老于满头大汗扛着口大锅,笑嘻嘻地进来了,后面是梁屯田,肩上背着一口鏊子,这个没干过生活的人,鏊子不知咋扛,整个儿扣在背上,活脱一个王八精。
    老于把铁锅放在敞棚里,帮着屯田把鏊子卸下来,说:“明华,给我碗水,嗓子眼里着火了。”明华端出一碗水,老于一仰脖子倒进去了。明华不解地看着老于说:“于大爷,这话儿咋说?是小婶子铺排的吧?”于大爷说:“你问屯田吧?明华,你是个明白人。俗话说,锅里有不如碗里有,大河里无水小河里干。是不是这么说的?”
    梁屯田肩上扛着一袋粮食,手里提着一袋儿菜进来了,明华接过他手里的菜,看着男人脖子里的汗道子,心疼地说:“你又何苦?把咱们赶出来,横竖儿也给半年粮吧。”梁屯田踌躇的一笑,说:“明华,咱有手有脚,饿不死咱!从今儿起,我就是顶门立户的男人。”明华大受感动,没想到她的男人也是敢做敢为的人。
    老于在天井里转了一圈,扎煞着手说:“明华,你发话吧,在哪儿盘灶?我老于别的能耐没有,支炕盘灶是我老于的拿手活。”明华看着老于汗水溻透的肩背,心里有几分不落忍,苦笑着说:“于大爷,您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我咋能支使您。”老于笑着说:“有钱难买愿意!明华,屯田有主意有算计,高兴还来不及呢。”
    梁屯田提了半桶水和泥,老于蹲在敞棚里盘灶,明华看着屯田干活儿,嘴里微微地笑着,谁说梁家的男人是长脊梁的蛆?明华要接屯田手里的家什,她怕累着这个梁家的小少爷,屯田固执地说:“我才不用你呢,你给于大爷搬砖吧。”
    梁屯田把和好的稀泥端过来,老于一边砌灶,一边笑着说:“赖汉子和稀泥,这话儿一点不假。屯田啊,庄稼活儿,你和明华好好学学。”梁屯田只是嘿嘿地傻笑。
    “哟!我说哪来的匠人呢,原来是二叔。二叔呀,不是我说您,您老人家可是梁家的大管家,咋把工匠辞了,自己干起来了?”于小娴悄没声息地进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明华赶紧把小婶子往屋里让,于小娴冷笑着说:“我可坐不住!我过来看看哪里不妥帖,好心好意把工匠请了来,谁的胆子这么大,说辞就辞了人家。”
    明华待要说话,老于直起腰来,扎煞着两只泥手说:“小娴,匠人是我辞的。方方正正的院子,垛上座房子遮荫背明,垒个鸡窝还有讲究呢,别说是个房子。”于小娴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二叔啊,把他俩分出来,老太太还没定论呢,您老人家倒是沉不住气了,说句难听的,您也不怕担是非。”
    老于笑笑说:“小娴啊,二叔一大把年纪了,不怕谁在后面攮棒子,公道自在人心。”于小娴又是一阵儿冷笑,“二叔,在人前我尊您一声二叔,正经里说,二叔,您是梁家的下人,蹬鼻子上脸的事儿,二叔啊,不是您这把年纪的人做出来的。”
    老于一面盘灶,一面嘿儿嘿儿笑着说:“小娴,从辈分里说,我是你没出五服的二叔,这些年鞍前马后伺候你,没少看你的脸子。俗话说,灭亲不灭祖。你出息成个皇后,也是咱于家林木里的种子。今儿个,我帮明华立起灶来,灶口冒了烟,二叔不吃你梁家这碗饭了。我说你两句你别恼脸,往后善待明华吧,将来你梁家指着人家两口子呢。”于小娴鼻子里哼了一声,走了。
    老太太在屋里枯坐着,一阵一阵叹息着,盼着孙媳妇进了家门,将来有个主张梁家家业的人,谁知明华不合槽儿,于小娴冤家似的挤兑人家,这个家不定哪一天败落在她手里了。
    于小娴一头进来,坐在椅子上,嘟噜着脸半天不说话。老太太沉不住气,说:“小娴,能容忍的容忍吧,不管咋说明华是个孩子。你不依不饶,屯田拧起性子来,也是头犟驴。”于小娴眼泪婆娑地说:“屯田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犯不上和他生气儿。老太太,谁也不怨,怨我没长住眼,好人家的闺女,一箢子一簸箕,随着咱挑咱拣,挑胖的挑瘦的,偏偏挑了个不长肉的!老太太,明华使着二叔骂我呢!”
    老太太说:“小娴,我说句不中听的,从你进了梁家的门里,梁家大人孩子,没给你脸色看,事事儿顺着你依着你。你可听说过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人不能太刚强了,啥事儿过了头就不好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梁家走下坡路,不是一年两年了,凡事儿有个着落,树倒猢狲散的哪一天不远了。”
    于小娴知道老太太心里放心不下明华,话里的意思儿,透着对她不满,满心委屈地说:“我没把她当外人,我盼着跟前有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撂了这一摊子,落个自在身子。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儿,说不定半道上走了呢。”
    于小娴说着,自己先红了眼圈,幽幽地说:“老太太,我当婶子的,在晚辈儿面前,倒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子受气。孩子们闹着分家,您老人家发了话,哪一头儿不得应着?光说分家,一句话打发出去倒是省心了,偏院里连个灶屋也没有,让她在哪儿做饭?我想在院子里给她砌一间灶屋。过些日子,明华月子里不敢动土,少不得现在就给她垛起来。”
    老太太点头说:“是该砌个灶屋,两间小东屋,明华未必舍得用,不定铺排着当粮仓呢。”于小娴说:“今儿一早,人家还没下炕呢,我央了一帮工匠去铺跟脚,让明华撵回来了,说是遮明挡黑,左右不如意,真是没面子。老太太,您说我是多么贱!”老太太说:“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当初盖房的时候,也想在院子里砌灶屋,工匠们说不宜量,这事儿就搁下了。”
    于小娴默默点着头,老太太处处向着明华说话,明华哪儿都是对的,她于小娴进了不是窝了。于小娴说:“老太太,这事儿我不管了,横竖儿有人帮她。大哥大嫂咬着牙不说话,心里不定记恨我呢。老于不知犯的哪门子邪,平常谁使唤动了他,大热天的蹲在敞棚里,给明华盘灶呢,说是等灶口冒了烟,趁早辞了梁家的饭碗,告老还乡了。”
    老太太笑了笑,说:“二亲家糊涂了,人上了年纪,心也痴了。”老太太当着小娴的面子不好说破,小娴眼里不揉沙子,争强好胜,看谁也不顺眼,难怪血脉枯了。人啊,得饶人时且饶人,事事揽在怀里,处处使唤心眼儿,未必是件好事儿。于小娴在老太太跟前没赚出脸来,肚子里憋着一股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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