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07）

    仲林说“明仁，霍老二捐得那口白茬棺材放哪儿了，你跟三官商量商量，打发了小高。”明仁看了二叔一眼，说：“停在龙王殿里。二叔，要是给小高用，我跟三官说一声，我一人做不了主张。”二叔说：“算了吧。动静大了，明杰瞒不住。”
    白天选好了一块儿空地，明仁了了草草掘了一个坑，等以后日子富裕了，再好好发送小高。明仁提着灯笼，抱着小高的衣物，二叔扛着锨镢，明仁娘抱着几刀草纸出了大门。月亮还没上来，街筒子里空荡荡的，到了街心，猛见前面站着个黑影儿，明仁站住了，那人问：“是明仁吧？”
    说话的是三官，三官说着话儿，往这边走，见明仁怀里抱着的东西，把明仁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半夜三更，啥事儿这么慌张？”明仁不便多说，小声说：“你接了二叔肩上的东西，咱们边走边说。”三官接过仲相肩上的锨镢，明仁说：“二叔，您在家里等着。”仲相不言语，默默回去了。
    三官紧走几步撵上明仁，明仁半天没吭声。三官着急地说：“明仁，你倒是说话呀，有啥大不了的事儿！”黑影里看不见明仁的表情，明仁沉闷地说：“明礼回来说高营长牺牲了。三官，你嘴巴要紧严实，家里瞒着二婶和明杰呢，千万不能传到明杰的耳朵里。”
    三官不说话，一声接一声感叹，到了地头，明仁放下挑子，刚要进坟坑，三官拦住说：“明仁，高营长是革命烈士，不能这么潦草了！你把圹开得大一点，咱们不能憋屈了高营长，我去去就来。”
    天上的风很轻，牛郎星当头亮着，闪烁着璀璨的光辉。田野里静极了，草棵里的虫儿，吱吱啯啯叫着，谷叶儿刷拉着一阵响，头顶嘎的一声，一只失巢的鸟儿飞过去了。明仁剥光了膀子，跳到土坑里，一时土飞如雨。
    明仁娘坐在跟前流泪，两眼望着天空的星云，祷告着：“天上过往的神灵，各路神仙菩萨，让小高的魂灵回来吧，天高路远，您老人家给孩子引引路。小高啊，条条大路通西方，你往西走，别回头，过了奈何桥，就升天了。”明仁听着娘念叨，眼里不停地落泪。
    黑瞎里有人说话，三官和霍老二抬着一口白茬儿棺材，悠悠晃晃过来了。霍老二说：“明仁，快来搭把手，我肩膀快断了。”明仁接过霍老二肩头上的扁担，霍老二揉着腚，咧嘴咬牙说：“路上跌了个大腚刮，差点把棺材扔了。”
    三个人很快把棺材下了圹，明仁娘把小高的衣物和两双新鞋放在棺材里，流着泪说：“小高啊，你是个有情有意的孩子，大娘心疼你。你和明杰的事儿，从今儿就算了了，阴阳两间里，隔着黄泉路呢，往后你俩各走各的道儿，你往西边走，是金光光的大路，她往东边走，也是好前程，你别缠着她。”
    天空如洗，清风在田野里悠荡，三官霍老二蹲在坟前默默地吸烟。霍老二说：“高营长多大年纪？”明仁没吱声，三官说：“一年没见，高营长为神了。”霍老二说：“等日子好了，咱们给高营长立块碑，死了的不屈，活着的有个念想。”
    明仁娘点了纸钱，火光腾地起来，把天空照亮了。明仁娘说：“小高，大娘记着你的事儿，无论哪儿有走在半路上的闺女，给你结个亲事。从今儿起，孩子，你就是为神的人了，别在阳间里久呆，早早儿奔你的前程去吧。明年的今儿是你的周年，到时候，大娘领着闺女，来和你告个别。”
    明仁娘念叨了完了，明仁三官霍老二朝着坟堆作了个揖，刚要离开，一阵大风从谷地里旋起来，旋成一根黑色的柱子，直插天顶，庄稼摇晃不止，风声响了一霎，慢慢平息了，一时声息俱无。
    一轮月亮在东天缓缓升起，天地间一派明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