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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01)

    夜来新雨过,几甸绿平铺。 克尽农桑力,方无饥冻虞。蚕筐携织妇,麦饭饱田夫。坐对春光晚,催耕听鸟呼。——清·雍正《多稼轩劝农》
    第二十六章
    过了麦季,八里洼总算平静下来了,今年春天雨水好,麦子收成还是不错的,饥荒年景里,囤里凭空有了几担麦子,饥肠辘辘的日子,慢慢过去了。
    今儿端午节,往年兴许还在麦场里呢,今年春汛开得早,节气早了半个月,到了端午节,忙乱已经过去了,该点种的点种上了,耪完了麦茬,锄完了二遍谷,庄稼人该闲散两天了。
    明华娘心里一下子灌满了蜜,两个粮囤子全装满了麦子,明华家过来的地,一半儿是麦田,梁家种地浮皮潦草,赶上好雨水,却不少打粮食,二十多亩麦子,你想想,该是啥样的收成?她和仲森商量赶着天气好,打两天土坯,在小东屋里再支上两个粮囤子,收了秋天,粮食总得有个地儿存放吧。
    这两日应了明华娘的心,天上一派儿骄阳,地里热得像泼了火一样,麦场里也闲出空地来了,地里的活路一时也赶不过来,仲森见不得长工们闲着,领着两个长工顶着烈日,在场院里打土坯。自从家里雇上了人手,仲森做起了太上皇,倒背着手,迈着方步子,不时地掸掸身上的尘土。正应了那句俗话,穷人乍富,挺腰凹肚。
    仲森坐在阴凉地里,摇着蒲扇,两个长工挥汗如雨,不时地指指点点,好似他多么明白似的。仲森最喜欢听的,就是长工们的问话:“掌柜的,今儿耪茬子,还是点玉米?”一口一个掌柜的,仲森听了心里痒酥酥的,好似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胀着一口气。
    这叫人走时运马走膘,去年还一个人在地里,弯腰塌背的流汗,今儿他反倒使唤别人了。刚听长工们叫他掌柜的,他以为喊谁呢,起初扎耳朵,好像叫的不是他,他是庄户土孙,牙花子里塞满了黄土,他咋成了掌柜的?听着听着就浑身舒坦了,晚上吃罢了饭,有事没事到长工屋里坐坐,倒不是关心谁,为的是人家一口一个掌柜的叫着,那一份儿恭敬,他董仲森心里像喝了蜜一样。
    霍老二扛着锄头,顶着烈日往家走,天太热了,早晨没舍得吃饭,空着肚子耪了半天茬子,褂子溻透了,捆在身上,像一条刚从热水里捞出来的毛巾。他只顾着往家奔,没瞅见蹲在阴凉影里的仲森。
    仲森客气地喊道:“霍二哥,我这里有茶水,过来歇歇凉儿。”霍老儿抬头看见了仲森,仲森穿着白愣愣的凉褂子,坐在阴凉里舔着嘴唇喝大茶,霍老二肚子正有一股火往上走,嗓子眼里烤干了,听说有茶水,扛着锄头过来了。
    仲森的头顶是棵高大的柿子树,像擎了一把大伞,阴凉儿严实,霍老二把锄头倚在墙上,提了提裤脚蹲下了,灌了两碗茶水,肚子里不那么焦渴了。仲森看着霍老二头顶的汗,觉得好笑,说:“二哥,地里的活儿不是一天干完的,慢慢来,你看我不慌不忙,稳稳当当,一个汗珠子不落。我想开了,人咋活不是一辈子?饿死也不能累死。”
    霍老二咧嘴笑了笑,不好意思看仲森的脸,把明美弄大了肚子,心里像是结了一块病,看见董家的人,心里发虚,腿上发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不定哪天董家知道了,不打断他的腿才怪。仲森说:“霍二哥,这一阵子,你咋躲躲闪闪,不是做了亏心事儿吧?”
    霍老二心头一惊,仲森的眼像一把匕首,别在他的胸口,霍老二说:“老三,我做啥亏心事?往年不种地,身上没觉得劳累,种了几亩地,没过一天轻松日子。忙了地里忙家里。奶奶的,庄稼人不是好当的。”仲森咧着嘴说:“一个人也有不便宜的时候,自己使唤自己,不给别人拉犁,也是桩好事儿。”
    霍老二抬头看了看太阳地里赤着身子的长工们,说:“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能跟你董掌柜的比?老三,让他们歇歇凉,热出个好歹来,是个麻烦事儿。”仲森往场院里瞅了一眼说:“别贪恋他们,下力气的身子,出透了汗,百病不生。”霍老二哼了一声,扛着锄头走了。
    明华娘烙了两个油饼,煎了一尾鱼,等着仲森回家吃饭。往常儿两个干馍,一碗稀饭,一碟儿咸菜,把一顿饭打发了。今儿活儿苦情,饭食上不讲究,长工们身上的力气,也跟着打折扣。农村里有三样力气活儿,一是和泥打土坯,一是抱着孩子看大戏,一是黄泥糊房顶棚儿。这三样活儿,打土坯最不轻省,脚上踩着两脚泥,手上攥着两把泥,吃不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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