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05)
梁屯田说:“这叫土地革命。这一套儿多少人玩过,周天子的井田制,宋神宗的青苗法,雍正皇帝的改土归流,孙中山的人均其田,都没成功。他们是剥削阶级,自己革自己的命,好比自己咬自己的手指,一旦疼了,就罢手了。他们没有真正放下架子,把老百姓当成国家的主人,最后自己把自己打垮了。”
明华半是明白,半是糊涂,以前好像听二哥也这么说。屯田说:“**可不一样儿,他们也是穷人呀,穷人看穷人的事儿,一眼看到底儿,心里透彻。老百姓关心啥?吃饭,穿衣,让人看得起,把他们当人待。所以,他们拥护**。古语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是这个理儿。”
一晚上,梁屯田给明华讲书上的事儿,讲着讲着明华心里透亮了。她知道明仁哥明义哥还有三官明杰都是党员,当初她觉得范立田二哥他们好笑,村里说三道四,都说董家的孩子穷疯了,忠厚传家是个晃儿,老辈儿没过下土地,想分人家的地,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明华心里喜滋滋的,看着梁屯田的侧影儿,觉得自己嫁对了主儿,梁屯田是个男人,是个心里装着天下的男人。明华说:“听二哥的意思儿,三番要开办学堂呢。屯田,你去教书吧?你点个头儿,我和二哥言语一声,二哥准同意呢。从今儿起,咱们不能指望梁家,自个身上有力气,指望那点儿家产不出息人。”梁屯田羞涩地说:“你看我能教书吗?我是哪块料儿吗?”明华瞪着大眼睛,说:“你是,你是。”
芒种之前,明杰在院子周围,种上了一圈儿葵花籽。高营长走时,送给她一包葵花籽儿。种在地里,看着它破土,看着它长出了真叶儿,看着它一寸一寸的生长。明杰常常叹息着,她觉得这个春天很慢很长,高营长走的时候,秋风已经很凉了,看着他上了马,一点一点远去,最后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她很后悔,那时那么害羞,到现在她只记得高营长和她差不多一样高的个子,是方脸儿瘦脸儿,是不是和范立田一样,下巴上有一圈青黢黢的胡子,她不记得了,她没敢好好看他一眼。
他坐在小东屋里,怔怔地看着她,他的喘息声很重,轻巧的苏南口音,好听,又躲躲闪闪。每当静下来的时候,她常常想起高营长,高营长在她的头脑里,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小高很长时间不来信了,明杰掐着指头算了算,再过几天就仨月了。
今晚上爹娘到大娘家去了,范立田提出来结婚,一家人商量婚事儿,有啥好商量的!今儿见了大娘,大娘笑嘻嘻地说:“明杰,赶明儿你送你姐姐去,把你两个姐姐送走了,倒没有适合的人送你了。”明杰的心里乱糟糟的,像打翻了五味瓶,更加郁闷了。
今晚月色很好,天空晴朗,没有一丝儿瑕绺,一派儿湛蓝。月亮圆圆的,月盘儿像一面镜子,映着淡淡的月光。星辰是稀落的,有一颗没一颗地闪烁着,像羞涩的眼睛。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一棵粗壮的榆树,月光从树梢上漏下来,树下是一片晃动的月影。明杰在树下坐着,呆呆地看着月亮出神。
葵花半人高了,一片片肥大的叶子,迎着月光伸展着,树上有细微的风声,葵花叶儿抖抖地动了,像是向她招手儿。白天,她看了一下花心,花心里结了一个圆圆的硬球儿,不用几天,葵花儿就开了。高营长走的时候说,啥时候葵花开了,他就回来了。
明杰格外上心,施肥、浇水、打老叶儿,几十棵葵花长得很快很壮,像一棵棵小树,盖满了整个儿院子。院心里娘栽了几架豆角,成长起来的葵花,挡住了阳光,豆角慢慢地蔫了。娘说:“明杰,把这些丫丫叉叉的东西拨了吧,留它啥用,又不能当饭吃。”明杰慌忙说:“别拔,过几天就是满院子花儿,拨了多可惜!”娘在一边微微地笑。
明杰在院子里坐着,一声接一声叹着气,想着心事儿,月影儿很快西移了,明杰坐在一片裸露的月光里。她想起了啥,风快地进了小东屋,月光从窗棂里透进来,小东屋里弥漫着模糊的亮色。她在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把匕首,心里禁不住咚咚的一阵儿狂跳,明杰紧捂住胸口,掩门出了小东屋。
匕首壳儿是犀牛皮做的,镶满了银亮的贝片,图案煞是好看,像牡丹花瓣儿,刀把儿上镶着两片儿白色的珐琅,通身闪着熠熠的光华。明杰看了又看,心里依旧喘微微的,这把儿匕首,明杰不知看了多少遍,却从不敢看它的刀锋。
明杰紧咬着嘴唇,握着刀把儿猛地一抽,只见一道儿寒光,一股儿白气,闪电一样射出来,霎时融进月光里去了。明杰不敢再看,把匕首收进鞘里,看着匕首,睹物思人,暗自儿垂泪。
大门哐当一声推开了,明杰吓了一跳,不由握紧了匕首,是嫦娥。嫦娥是个心细的人,明杰没到那边去,她知道明杰一准在家发呆,明杰喜欢范立田,她又何尝看不出来,虽说有个高营长,高营长是个虚幻的影儿,范立田真真站在她的面前,她和范立田过几天就成亲了,明杰心里肯定不好受。
明杰捂着胸口站起来,抱怨地说:“姐,你咋不言语一声,吓煞我了!”嫦娥笑着说:“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来看看你,你倒拿我的不是,好心做了驴肝肺!”明杰拿了一只板凳,姐儿俩坐下了,一时间好似没有话说,呆呆看着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