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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03)

    霍老二有误会,大伙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不定咋想呢。范立田说:“我比你们心里还急呢,老区的群众,这会儿又分浮财又分地,我不种庄稼,也看着眼热。我跟耀先同志提出来,八里洼是否先走一步,前面有了样子,后面儿就跟上来了。”
    大伙儿都不知声,分地分地,吵吵了半年,又没动静了。范立田说:“县委不同意。耀先同志说,革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看长远,要顾大局,咱们还没站稳脚跟,抬起腿来放不下,工作就被动了。你们想过没有,八里洼两千多口子人,跟着我们走的有多少人?人家还不信服咱们。一说分地大伙儿高兴,不高兴的咋办?咱们这些人是给大伙儿引路的,没有方向,大伙跟不上来,会是啥样子呢?”
    霍老二低头不说话了,刚才还有怨言呢,范立田说得对,这几天他挨家挨户摸过底儿,真正从心眼里宾服他们的,还没有几个,八里洼没土豪恶霸,也没有欺男霸女强取豪夺的劣绅,最多像董化斋一样多划拉几十亩地,租出去坐收渔利。
    八里洼有土地的人家不在少数,差不多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手里有两个闲钱,就是置地,祖祖辈辈下来,十亩八亩,三十亩二十亩,燕子衔泥似的,地儿慢慢拓展开了,多数起早贪黑自己耕种,最多忙时候请两个帮工,还没到剥削人的程度上。
    刚才和范立田对了几句,霍老二不好意思了,他站起来,红着脸儿说:“立田同志,刚才我急躁了,不对的地方,你谅解吧。”范立田根本没把霍老二刚才的话往心里去,谈不上谅解不谅解,他今天来也是和大家通思想的。范立田说:“二叔。不光你们,开始我也想不通,革命不是一厢情愿的事,不能逼,慢慢他们就通了。”
    开完了会,范立田没有急着走,他想在八里洼住两天。从四五年春天到八里洼开展工作,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在这一年里,他和乡亲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知道,三番区的工作,八里洼是一个起点,如果这个起点不高,势必影响整个面上的工作。耀先同志特别强调,咱们的农村工作,才刚刚开始,一切急躁冒进的情绪,都会影响到党的整个事业。
    八里洼的土改工作成功与否,关键是我们是否站在最广大群众的利益上,有没有设身处地的为群众着想。我们党历来重视调查研究,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车耀先说:“立田同志,我希望三番区成为一个模范区,把土改工作深入下去,带动整个紫镇的工作。”耀先同志的话犹在耳边,这些天来,他一直捆绑在事务中,很少沉到群众中了解情况,他是不是和霍老二同志一样太急躁了?
    吃过晚饭,范立田出来了,他想随便走走,清理一下思想。春天的夜晚,黑得很快,满天的星星闪烁不定,东南风温暖地吹拂着,风梢子上带着淡淡的花香。他在街上走着,走得很快,脚下好似有小风在刮,说是散步,还不如说是跑步呢,多少年形成的习惯,一时半刻是改不掉了。
    碾坊里有灯影儿,人在碾道里走,人影儿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吱吱呀呀碾脐的磨擦声,清晰地传过来。女人们一边推碾,一边小声说话:“听说闹土改呢,平分了土地,明年就有粮吃了。碾脐儿都生锈了,过的啥日子!”说话声伴随着疲疲沓沓的脚步声。
    另一个女人说:“闹吧,闹红了天才好呢,光脚的还怕穿鞋的?昨儿天不明,董化斋赶出好几车粮食去呢,看看人家,荒年里卖粮,咱有啥?锅碗瓢盆,样样东西张着口,你得有东西喂它呀。”另一个女人说:“俺家的粮囤子见底了,离麦子黄梢早着呢,一天两顿饭还接不下来,真是没盼头!”
    范立田找了个暗影儿站住了,他想听听推碾的几个娘们说啥。“三官从三番拉回好几车粮食呢,囤在龙王庙,谁有见个粮食影儿的?当初催命似的让咱捐粮,捐的粮食哪去了?说不定人家囤在三番吃独食呢。别听他们鸡叫狗咬,咱和人家不沾亲不带故,人家能想着你!”
    又是一阵儿碾响。女人说:“有吃粮的!瘫子家里可没少吃,三官媳妇也往她家挑,霍老二也往她家背,这个强梁货!戴着乌纱帽弹棉花,她倒成了有功(弓)之臣了。支前羔子当了逃兵,半路上挨了一枪,反倒成了烈士。怪咱活的年岁短,没听说有活着的烈士。”
    范立田觉得问题没他想的那么简单,当初他一句话,竟成了笑话。他想,这事儿得尽快纠正过来,群众有反映,说明有不妥当的地方。碾道里啯啯啰啰的说话声又传过来:“霍老二和瘫子家里相好呢,他咋不往你家背?瘫子几十年不中用了,霍老二是个孤人儿,烈火干柴也难说。”娘们嘿儿嘿儿地笑着说:“那天,明华她娘领着明美满街串,显摆她闺女的肚子呢。但凡是个女人,别的本事没有,大肚子谁不会?也是个不要脸的货!”
    一会没有声息了,只有碾脐儿的吱吱声。女人们的话,一阵清晰一阵儿模糊,断断续续,“嫂子,年前捐粮食,你还记得吧,明华娘到处说,羔子是个废人,她闺女还是闺女身子呢。听说羔子的家什,让枪子儿嘣去了一截儿,你说说,人家不吭不哈地怀上了。”另一个女人吃吃笑了几声,说:“俗话说,老天不收无苗之地。羔子不撒种子,背不住有替她撒种子的,不撒种儿,哪来的庄稼!”范立田不想再听下去,放轻脚步走了。
    这时候,月亮下去了,天地间只有一片浓浓的夜色。不觉走到了后街上,他想到瘫子家坐坐,问问羔子的身体咋样了,然后到二叔家睡觉,顺便找明杰谈谈心,不知高营长情况咋样了,时间长了,还挺念想他呢。到了羔子家门口,羔子家没一星点儿灯火,声息俱无。
    正要往回走,却见隔壁灯火通明,传来阵阵咴儿咴儿的驴叫声,好像许多人在说话,不知在忙啥。隔壁是董化斋的家,他想,在八里洼住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到董化斋家坐坐呢,要是有事儿,他过去搭把手,抬脚进了董化斋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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