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01）

    天地间第一等人只有农夫。皆苦其劳，勤其力，耕种收获，以养天下人。使天下人无农夫，举世皆饿死矣！——清·郑板桥
    第二十四章
    谷雨前后，种瓜种豆。八里洼最忙的就是谷雨前后几天，大人孩子涌进地里，一派儿农忙景象。仲森不合槽儿，拾掇地前，明仁三官成立互助组，往仲森家里跑了两趟。听了三官他们定的章程，年尾在地亩里出抽头分红，扒拉着算盘算了一阵，他几十亩地拿出十几担粮食呢，怕三官把他算计了，一口回绝了。
    三官说：“三哥，你这本儿账，你眯着眼也能算出来，睁开眼你就明白了。你雇着两个人，这两个人不吃不喝？一天三顿饭，下雨阴天，少不下一顿儿，不说一年给人家几担粮食，光吃饭一宗，又得几担粮食，没你的便宜赚。”仲森说：“有钱难买愿意。三官，长工们听我吆喝，咱说长就是长，说圆就是圆，下雨有下雨天的活儿，阴天有阴天的活儿，人家不算计我。”
    明仁说：“三叔，我是为您好，雇工就是剥削，怕是将来说不清。有活儿大伙一起做，有饭大伙一起吃，热热闹闹多好！”仲森冷笑道：“明仁，你也合着伙儿算计三叔，我不赚谁的便宜，别人甭想讨我的巧。雇工的也不止三叔一个，董化斋雇了十几个人呢，你们拿他咋的？枪毙了他？！”明仁红着脸不言语了，跟三叔说话儿，分不出个表里来。
    明仁今年特别忙乱，好在老林上还是桑林子，上了一遍粪，等着抽芽了。组里的活忙成一个团儿，连喘气的空儿也没有。他这一组里，还有二叔家的一份，他不舍得指派明杰，二叔一辈子不会种庄稼，往年里，起早摸黑给二叔种上，中间锄个三遍两遍，等着收大秋，今年二叔主动入了组，他怕二叔吃亏，揽在自己身上。傍黑前大伙收了工，明仁让淑云帮忙铡了草料，刚要进屋吃饭，羔子娘进了门子。
    淑云说：“婶子，您咋有空儿来串门子？”明美婆婆说：“侄媳妇儿，我找俺侄儿说点事。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明仁是知己亲戚，亲戚里道好说话。”明仁听见动静，出来说：“表婶子，有话儿您说吧，我听着呢。”
    明美婆婆从身后拿出一扎儿烟叶，说：“明仁，你叔在天井里种了一片烟叶，上了两遍炕洞土，劲儿大，我拿了一扎，你尝尝。”明仁接过烟，明美婆婆从不往外甩一个米粒儿，今儿咋了？淑云说：“让表叔抽吧，您侄子抽不出孬好来，只要冒烟就行。叔不出门儿，在家里嘴更闲不住。”
    明美婆婆说：“明仁，你和三官说说，我想入你这个组。霍老二倒是拉我进他的组，一个孤人儿，心眼长在磨道里，我才不正言瞧他呢。”明仁说：“婶子，我体谅您的难处呢，表叔不能动弹，俺妹夫不是下力的身子。婶子，咱娘俩把话说明白，省得将来掰扯不清。妹夫得跟着上工，咋说他也是个年轻人，您还能干几年呀，过几天该抱孙子了。”
    明美婆婆笑哈哈地说：“我也是这么盘算的。我不图别的，让羔子跟着你，你好好敲打敲打他，让他成个人儿。我也想开了，这么个家不能指靠着我一个人吧，有儿子指望儿子。羔子是你妹夫，你替婶子调教调教，别迁就他，难听的好听的该咋说咋说！”
    明美婆婆一走，淑云端出干粮吃饭，水英吃了口饭出去了，水莲和水生在奶奶屋里。淑云挑了一眼明仁，吞吞吐吐地说：“你知道婶子为啥不进霍二叔那个组？有说处呢。”明仁说：“你别神神道道，表婶子的为人，霍二叔不定要她呢。看着我好说话就是了，我应承下来，谁知人家咋说？”
    淑云冷笑了一声说：“还不是为着明美，你的好妹妹！”明仁最不愿听，有影没形的事儿，瞪了淑云一眼说：“有明美啥事儿？明美不惹事生非，她不像三婶子，没事儿好撮弄个是非。”淑云说：“明美是我妹妹，我也心疼她，咋会褒贬她？你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明仁瞪了瞪眼没言语，淑云说：“是霍二叔做下的好事！你想想，都是棺材瓤子的人了，老牛啃嫩草，还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儿，龌龊煞了。”明仁说：“你说破了天我也不信，霍二叔不是那种人。这么些年了，在村里没有半句闲话。当年在南乡，人家把身子许给他，他都躲了。淑云，当笑话说说，也就算了，这种不见天日的话，烂在肚子里吧。”
    淑云咧着嘴笑了笑说：“跟你说说罢了，我不是搬弄是非的人。羔子没生育，这一条儿占住了，我也相信明美是个本分的人，可她肚子里的种子你咋说？以前我可怜她，恨不得把心儿摘给她，谁让我是她嫂子呢。是谁的种子，咱管不着，可我心里看不起她。”
    明仁也觉得蹊跷，三番一仗，羔子的裤裆里挨了一枪，命根子搂去了一截，没过多少日子，明美怀上了，村里闲话不少，他没往心里去。明美不容易，总得给杨家留条根儿吧？他是当哥的，不管多么没面子，他能说啥？
    淑云说：“她是董家的闺女，有脸是娘家的，没脸也是娘家的，你说这算啥事儿呀！前几天明美过来玩，说了半截儿话，霍老二一头闯进来，两人一对眼儿，脸红的像抹了猪血，我的娘哎，吓了我一跳。以前看着霍二叔，眉眼儿不差，自打那天看见霍老二，心里堵得慌。论年纪他比三叔还大两岁呢，他倒好意思！”
    淑云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由明仁不信，心里一阵阵发沉，董家的脸面儿让明美扫尽了。明仁说：“三叔家的事儿，桩桩邪乎，管也不好，不管也不好。家里雇着两个人，他倒脸上光彩，将来坐蜡的时候，说不定又派我的不是。”淑云也说：“三叔的事儿，让他自己作弄去吧，不听人劝，说多了还以为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