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03)
明华顺着廊架往回走,远远看着一个人影儿,闪了一下不见了,到了角门儿跟前,从墙角走出一个人来,明华觉得眼熟,记不得在哪儿见过。 那人说:“明华,你还认得我吧?”明华摇摇头,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这个人胆子也忒大了,敢在这避静的地方跟她说话,是梁家哪房里的小叔子吧,想想也不是,要是小叔子,不该叫她的名字。
见明华摇头,那人笑着说:“真是贵人多忘事。你还记得月娥吗?”明华恍然笑了,不好意思地说:“想起你是谁了。按正理儿,我叫你姑夫。月娥还好吗?”那人轻薄地一笑,说:“月娥想你呢,让我给你捎个话,啥时得闲了,往家里坐坐去。月娥问了几回了,你是新媳妇,见不到面儿,我又不好到你房里找你。”明华说:“这个家里我也没有说上话的,正烦闷呢。你和月娥小姑说一声,今儿我就过去。”月娥的男人笑了笑,走了。
头年腊月二十三,月娥又添了一个儿子,三年俩孩子,月娥比家里的老母鸡还做活。大一点的孩子走路还不稳,第二个又钻在怀里吃奶了。好在一家人和睦,月娥的婆婆年轻,脾气又好,头一个孩子断了奶,替媳妇带着,庄稼人粗茶淡饭,孩子像狗儿猫儿一样,好养活呢。
月娥自打有了第二个孩子,有了借口,不像以前那么干净利落了,头上一把,腚上一把,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衣服穿戴更不讲究,浑身奶腥气尿臊气,真真成了孩子他娘了。月娥正抱着孩子喂奶,孩子像小驴儿一样,一拱一拱嘬着她的**,看着孩子红扑扑的小脸,头顶上稀稀疏疏的几根头发,月娥心里甜蜜蜜的。
明华提着个小包袱,静悄悄地推门进来,月娥只顾低头奶孩子,以为婆婆进来了,说:“孩子夜里哭得厉害,也不知哪儿不熨帖,怕是招了邪祟,找个人看看吧。以前在俺娘家,找人写了皇榜,贴在墙上,半天的工夫就好了。”
明华哧地一声笑了,说:“谁是你婆婆?差着辈儿呢!”月娥猛抬头见是明华,“哎哟!”了一声,猛丁站起来,孩子差点掉在地上,忙抱紧了孩子说:“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咋是你!”说着话把**扒拉出来,塞在孩子的口里,明华咋一看见月娥怀里白花花的**,脸儿一红,嗔怪地说:“你咋不遮盖遮盖?碰上个不地道的男人,倒是让人见了景了。”
月娥说:“有啥害臊的?咱女人的本钱呢。为闺女的时候,自己还舍不得看,这会儿像五黄六月的烂杏,看看还能少了,谁愿意看谁看去!”明华笑了笑,月娥在家为闺女的时候,就不谨慎,成了两个孩子的娘,她还有心在乎这个?明华笑着问:“叫啥名字?”
明华摸出一块钱,塞在孩子身上。月娥说:“你别破费了,他认的啥叫钱?头一个孩子叫厌恶,说是起个贱名好养活,这家人家没一个识文断字的,嘴边想起啥就叫啥。怀里这一个叫社会,也不知你姑夫从哪里淘换了这么一个名字,怪里怪气,叫着不顺嘴。”明华笑笑说:“名字就是个标记,好些人比着畜牲叫呢,长大了有了官名儿,谁还记得小时候头顶上的嘎巴。”
孩子在月娥的怀里睡着了,月娥轻轻把孩子搁在炕上,轻声说:“这孩子睡觉不实落,睡睡醒醒,搁不下。”月娥把奶头抽出来,掩上大襟,随便扣上两粒扣子,缀缀衣摆,胸口上有两团黄苍苍的奶渍。
月娥勾手把头上的银钗拔下来,噙在口里,在头上划拉了两把,随便团了一个小纂,银钗一别,脑后变出一泡牛粪来,手上撑着个网子,套在纂上,苦笑着说:“明华,你看我成啥样了,头发两天没耪了,快成野雀窝了。”明华扭头看了看炕上,被子没叠,尿褯子扔的满地都是,心里一紧,再过几个月,她也和月娥一样?要是那样儿,还不如不要孩子呢,身上清清亮亮多好。
月娥把炕上的破烂往里推了推,拉着明华的手坐下,上下打量着明华说:“身量显出来了,明华,八成你也有了吧?”明华脸红了红没说话。月娥说:“有啥不好意思的?我怀厌恶的时候,还没成亲呢,谁管得着!我肚子里的孩子有正头香主,不是野种儿,心里有了人,不能让地荒着。”
月娥是个不要脸的人,越说越难听,明华也不搭理她。在婆婆家拘束的难受,这也不敢动,那也不敢动,出来透透气儿,月娥的嘴上偏又没有把门的。月娥说:“前两日我回娘家住满月,远处看你姐身子也是笨得了不得,空了怀好几年,说怀上就怀上了。还说你姐夫不中用呢,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谁知,”月娥哧地一笑,“嘎勾儿!一枪中了靶子。”明华又是一阵脸红。
月娥话里有话,明华白了月娥一眼,她觉得事儿蹊跷,影影绰绰听娘说,羔子是个窝囊废,光犁地不撒种,在三番挨了一枪子儿,姐姐的肚子就大了,看姐姐羞臊的样子,八成不是羔子的,会是谁的呢?她把八里洼俊俏的小伙子过了一遍罗,姐姐从小到大没有相好的,也是个贞静安稳的人。
明华生气地说:“有啥稀罕的,姐姐开怀晚,荞麦过了秋分才开花呢,世上的事儿哪有一的。”月娥陪着笑脸说:“我又没说啥,你急啥眼!明华,我听你姑夫说,梁家商量着让你当家,我还替你捏着一把汗呢。老的少的一窝子婆婆,梁家的男人又都是吃硬米下软蛋的货,明华,你能撮弄的出来?”明华静静地看着月娥,不知月娥是啥意思,该不是妒嫉她吧?
明华说:“老太太随口儿说说,有俺小婶子当家,她年纪轻轻,见的世面多,三年五载选不着我。我过门才几天,家里的人还认不全呢。在梁家我是小辈儿,上边老人一大群,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月娥笑吟吟地看着明华,明华精明着呢,不知明华说的是真是假,附和着说:“就是呢,我也这么说。你小婶子她能平白无故舍了这个差事儿?明华,你不知道,你婶子娘家日子不宽裕,他爹是个大烟鬼,还不是指望闺女往家里倒腾东西?叫我说,只要老太太有活络意思儿,你干脆接过来,能有啥?有了指派家产的权力,谁还敢不在乎你!”
明华把小包袱拿过来说:“也没啥东西给你,俺小婶子把她孩子替换下来的小衣裳,拾掇了两身,开水烫了两遍,干净软和。”月娥接了包袱,眼窝阵阵发湿,说:“明华,将来你当了家,高看你姑夫两眼,有啥好差事儿,多想着他。俺这个破家,不是俺娘家疼俺,哪还过得下去!我不能一辈子指靠娘家吧?俗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娘家再好,不过一门亲戚罢了。”
明华不愿听月娥的这些没准头的话,月娥没出嫁的时候,两人多么亲近,眼前的月娥,早不是以前的月娥了,抽了包袱要走。月娥哪能让她走?早就有个盘算,请明华来家吃顿饭,再不济也是娘家人。月娥说:“你先别急着走,喝口凉水儿,也是咱娘俩的情分。”
明华苦笑着说:“来的时候,我没和老太太吱声,吃饭老太太见不着我,说不定要问。”月娥在门口拦着明华,红着眼圈儿说:“明华,我知道你心里看不起我,我月娥和你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不管咋说,你往我门里一站,我拿你当亲戚待承,慢待了是我的不是,你也不能跟我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