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06）

    大家笑了一阵。 霍老二说：“大伙加把劲儿，明天一早赶到三番，听见枪声，别吓得拉一裤子。”大伙说：“老霍，你放心吧，你指哪儿咱打哪儿，保证不给八里洼丢脸。”霍老二嘿嘿笑了两声，加了一鞭子，骡车奔跑起来。
    天明之前，车队靠近了三番，枪声一阵急一阵疏，像年节里的炮仗，乒乒乓乓乱响。东天上起了一抹火烧云，起初是一片隐隐的灰红，红色越来越鲜亮，慢慢扩大起来，大地被烧红了，骡子也变成红色的了。前边是一条小河，河上架了一座浮桥，河水清洌洌，涣涣地流淌，河两岸是一丛丛绿汪汪的沙柳行子。
    霍老二吆喝住骡车，跳下车来跺跺脚，后面的车一辆一辆跟上来。霍老二说：“大伙儿下车喘口气儿，啃块干粮，让骡子解解乏。骡子不下辕，人不离车，大伙儿就地歇着。”大车把式们纷纷下了车，骡子跑了一路，干渴了，挣着缰绳往河里饮水，骡子累草鸡了，刘老成要解肚带，霍老二说：“老成，不许解肚带，这一带离前线不远了，说有情况就有情况。”
    霍老二从骡车上解下木桶，说：“大伙轮换着饮饮牲口，给它把草料嚼着。”明仁提了一桶水，大青骡子吸溜吸溜饮了一气，从车上扒下半簸箕干草，放在骡脖子底下，回头不见了明杰，再看时，明杰蹲在河边撩水洗脸，河水里有一道耀眼的红霞，明杰的脸也染成红色的了。
    霍老二平躺在沙窝子里，这两天来回奔波，分明草鸡了，明仁划拉了一把，在霍老二跟前坐下，捻了一根烟递给霍老二，霍老二悠悠地吸了两口，说：“日他娘，一岁年纪一分力气，真是不假，年轻的时候，这几步路算啥？现在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
    明仁忧愁地望着远方，问道：“霍二叔，前线离这儿不远了吧？”霍老二扔掉烟尾巴，接过明仁递过来的干粮，啃了一口，说：“听动静怕是不远了，前边像是挺紧张，你听这枪声，炒豆子似的。”明仁咬了几口放下了，明义明礼在上面呢，他担心明礼又担心明义，这两人一点消息也没有。
    明杰从河边回来，从车上拿下个小包袱，在沙滩上解开包袱，几块油亮的油饼香喷喷的，明杰递给霍老二一块，老霍摆摆手说：“饿了吃啥也香甜。明杰，你别管我们，我和你大哥是吃草的肚子，吃铁化铁，吃钢化钢。”
    明仁心疼妹妹，看明杰打蔫的样子，心有不忍地说：“明杰，快吃吧，吃了饭还赶路呢。”明杰哪有心思吃饭，一半是惊吓，一半是激动，远处枪声连成一片，她的头皮慢慢发麻了。
    车队在一个村庄跟前停了下来，前边的情况不熟悉，枪声响成一串儿，几个赶车的把式，在村口把牲口吆喝住，就要卸车，说啥也不往前走了。霍老二跳下车，抓住刘老成的骡嚼子，骂道：“老成，你敢！你刘老成要是卸了车，别怪我老霍翻脸不认人！”
    老霍扬起了马鞭子，刘老成一把攥住鞭杆子，瞪着眼说：“老霍，你说到了地头儿，放俺几个回家，你咋敢诳人？老子三个儿子呢。”老霍骂咧咧地说：“还没到地头呢，老子也不是圣人。”明仁也下车过来了，老霍说：“明仁，你看着这帮子熊人，我到前边看看。”
    霍老二没走出多远，范立田骑着马飞跑过来，见了老霍跳下马来，攥住老霍的手说：“霍二叔，你们来得太及时了，我代表部队谢谢你们！”范立田过来和明仁说了几句话，明杰在一边看着范立田，脸上笑微微的，不好意思靠前说话，范立田冲她点头一笑，明杰脸儿一红，忙低下头抚弄着辫稍子。
    范立田带着车队走了，明杰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上了大哥的车。车队在庄子里住下，找了一个大院子卸车，八里洼过来的民工，原来都在这里。霍老二在人堆里转了一圈，问范立田：“老三呢？老三真不稳重，这是啥时候！”
    范立田把霍老二拉到一边，小声说：“老三叔找羔子去了，昨天黑瞎里，羔子跑了。霍三哥说，这地儿他人生不熟，怕羔子误撞到人家枪口上。”霍老二吓得脸色干黄，骂道：“这个鳖羔子！一点王法也没有。小范啊，这个祸惹大了，老三扛回个尸首回来，我咋跟瘫子交代。”
    霍老二召集大家开会，范立田站在磨盘上，大声说：“老乡们！我们的部队打了大胜仗，谢子长的队伍被打垮了！眼前，三番还有他的残余武装，他还没有彻底放下武器，咱们的队伍正在清剿他。”范立田停了一下，前方的枪声慢慢稀落下来，“大家听到了没有？枪声稀下来了，说明我们的战士，又一次打败了敌人，战士们等着咱们把伙食送到前方去，大家不要怕，听我和霍老二同志指挥，听明白了没有！”
    牲口不敢用了，前边没有官道，一溜松散的沙滩地。开仗之后，村子里的老乡们投亲靠友，四下里躲避去了，家什有的是，庄稼人又是挑惯了担子的，一人一担儿上了肩。范立田把短枪往腰里一别，挑了一担儿，明仁也要挑伙食，悄悄地说：“大哥，你挑军鞋吧，顺便照顾明杰。”他冲明杰笑了笑：“明杰，千万听大哥的话，别到处乱跑，有没高营长穿的，高营长的鞋子挂不住脚了。”说完朝明杰眨巴了一下眼睛，挑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