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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03)

    霍老二不好意思地说:“骡蹄子跑得冒烟,累草鸡了。 三官,快找个人遛遛,让它出透汗儿,过一会给它把儿草料,别让牲口落下症候。”大家帮着卸了嚼子解了肚带,明仁牵出去了。
    庙门前的空地上,有一片新草芽儿,大青骡子吐噜着啃着草牙,明仁轻轻挠着骡脖子,大青骡子来回蹭着他的衣裳,明仁心疼的了不得,他几时这样使唤牲口?庄稼人拿牲口比人金贵,刚才他想说霍老二几句,霍老二也累摊了,还记挂骡子呢,不怪霍老二,换了他也得顾眼前。骡子一会儿遛完了,在塘里饮了一气,明仁牵回来,拴在院子里的菩提树下,大青骡子草鸡了,卧在地上不紧不慢地回嚼着。
    三官给霍老二下了一锅面条,霍老二风卷残云,三口两口就扒拉下去了。霍老二捋着肚子说:“操他娘,总算吃了顿饱饭。一天一宿,肚子里就搁了两个窝窝头。”三官坐在廊檐下吧嗒吧嗒吸烟,问道:“明义不知咋样了?三番兵荒马乱,最好别出啥事儿。李力生谁知啥样的人,俗话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自古和兵痞难打交道,我不主张明义去,明义是个缅性子,谁知碰到了事儿上,也是个犟人。”
    霍老二捻上一根烟,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哪有工夫打听明义?这帮子人比牲口还难调理,路上羔子这鳖种跑了几回,让我抡了两鞭杆,才算老实了。三官,你放宽心吧,明义没经过战事,脑子比范立田还好使。当年诸葛亮江东联吴抗曹,也没带一兵一卒,四两拨千斤呢。”
    三官点点头。霍老二说:“高营长的人马到三番了,范立田说,今天傍晌就接上火了。老三在上边我不放心,担架队没几个老巴人不行,庄里这些年轻人,没经过事儿,哪个不是家里的命根子?出了事,三官,我们几个人甭想有好日子过,我还得紧着回去。”
    三官一段时间没说话,独当一面的党员干部太少了,霍老三粗拉,范立田靠在队伍上,霍老二不上去不行,他想上去,明杰是个女孩子,家里这一摊她顶不起来。明仁说:“我和霍二叔上去,开了火有多少事情要做!三官,你和明杰在家里。”三官没说话,默默站起来走了几步,回头对霍老二说:“霍二哥,你睡一觉,合合眼。我和明仁再去转转,看军鞋收的咋样了?”
    明仁跟着三官出了庙门,三官问:“你想上去?”明仁看了三官一眼说:“我比霍二叔年轻,有啥事你指派我吧,咱俩穿开裆裤长大的,啥话都好说。”三官默默点了点头,走了几步说:“明仁,信不过你,我信谁去!你家里兄弟都在战场上,明义现在还没动静,再把你指派上去,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你是董家的顶梁柱,担得了十个好,担不住一点儿差池。”
    明仁咧咧嘴巴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三官,你想多了,哪有那么巧的事儿?”三官看了明仁一眼说:“再说吧。霍二哥的意思,让明杰上去一趟,他看中了高营长,想让明杰见见面儿,让立田给他俩说和说和,不知你啥意见?”明仁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倒是桩好事儿,看明杰的意思儿吧。三官,我担心我这个老妹妹,上战场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人说着话进了村,远远看着明杰、淑云和钟秀他娘赶着骡车,在街上转悠,三官咧了咧嘴说:“都说女人家放屁填坑,不顶事儿,没到紧要时候。”三个女人看见了三官他们,在街上站住了,三官媳妇老远就喊:“明仁,你们男人倒是会享清闲,把女人们指派的满街转,你们两个却在这里做神仙。”
    明仁和三官过去了。骡车上堆着满满一大车鞋,圆口鞋、铲鞋、元宝鞋,女人家工夫都在鞋上了,针线儿五花八门。三官说:“成绩不小。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出戏儿你们唱火了。”三官拿起一双元宝鞋,看了看又放下,讥诮地说:“淑云,你们是菜就往筐里揽,不能光要数量,连送老的也收上来了,战士们咋穿?不怕小高笑话咱们?”
    淑云拿起鞋来在手里掂着,这确实是双送老鞋,鞋脸上绣着江牙祥云和寿字,后跟上一边一个蝙蝠,针脚儿细密精致,倒是双巧手。淑云说:“说你们男人大大咧咧,你们别不服气,这是打仗,队伍上还能不死人,咋也不能让他们光着脚走吧。”三官挠着头说:“我没上这里想,光想着活人了。淑云,我得表扬你们几个,替我们办了件大事儿。”
    明杰只在一边笑。三官媳妇说:“别不正眼瞧俺们女人,若说干大事儿,离了女人不行。这双鞋是瘫子婶子做的,给瘫子叔预备下的老鞋,她家里又没有现成的,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出这样一双元宝鞋来。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话是说瘫子婶子呢,别看人高马大,脾气躁的像炮仗,八里洼闺女媳妇娘们里头,找不出第二双手来。”
    龙王殿院子里停着几挂大车,车上满载着军粮、军鞋,几个车把式手里握着鞭杆儿,蹲在大车跟前吸烟。刘老成和何松年小声嘟囔着说:“卸下粮食,咱往回赶,不等老霍他们。光棍不吃眼前亏,打仗不是闹着玩的,冯玉祥北伐那阵儿,俺爷给他们送军粮,你说咋的,一去没回来。”
    何松年说:“霍老二不认人,上去了就得随他调遣,揽了这差事儿,哆嗦不下来了。老成大哥,别说风凉话了,明仁一门兄弟都在前线上,人家的命不值钱?”刘老成说:“何松年,子弹不长眼睛,一枪穿个血窟窿,一家人咋办?”
    何松年毛愣,这趟差派的是他爹,他爹一早上崴了脚,只好叫儿子顶替。大伙儿骂骂咧咧,上前线把脑袋别的裤腰上,不定啥时候脑袋轱辘到路上去了,刘老成啐了一口,说:“不行咱就跑,老子没把命卖给他,上了骡车一鞭子,他两条腿跑过四条腿?”何松年说:“咱跑得再快跑不过子弹,随他去吧,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让人背后穿一枪,更怨。”
    几个人正说着话,霍老二、明仁、三官和明杰从庑房里出来。霍老二笑着说:“你们甭商量着咋对付我,我老霍见的世面比你们多。大伙瞪起眼来,到了地头儿,我老霍好吃好喝好管待,给我上套子点眼药,我老霍手里的鞭杆子,不认得你是谁!”刘老成给几个小伙子使眼色,咧着嘴说:“你老霍宽心吧,俺几个商量着,给你娶房媳妇呢。”
    老霍嘎嘎地笑着说:“俺娘都没给俺说上媳妇,你们这几个人心眼儿长到肋骨上去了,啥叫心术不正?说的就是你们。”三官朝大伙拱拱手说:“大伙赶紧上车吧,这一趟差,不同往常,权当看在我们几个人的面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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