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03)
吃了饭,仲森躺下了,外面泼火似的,明华娘拿了条板凳,出去凉快去了。明华把自己关进小东屋里,长吁短叹,看来梁家这一步非走不行,那一次在月娥家里,好似月娥说起过,梁家少爷咋看也是一表人才,难道她明华的命运,这么苦情?嫦娥姐多好,心里装着一个精精神神的男人,守在跟前,知冷知热,她没想一定要嫁范立田那样的男人,一定对她好,人长得丑俊不说,没有一副好品行,日子可咋过?姐姐过门两三年了,哪看见姐姐一个笑脸?
明华一面想一面暗自垂泪,小东屋门一下子推开了,明杰嬉笑着进来,说:“大热天的,你也坐得住,也不到外面风凉风凉,自己憋闷出病来,谁愿意娶个病秧子进家门儿。”明华恹恹地说:“明杰,你就知道图嘴皮子痛快!在哪里疯够了,又来折磨我?”
明杰拿起炕上的鞋底,看了看又放下了,没抬头说:“开会呢。范大哥给我们讲政治讲形势呢,我听不进去,好不容易盼着开完了会,想找个人说说话,到了嫦娥那边,推说身上不痛快,待搭不理,我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们。”
明华听明杰一说,自个儿笑了起来,明杰不解地看着明华问道:“你笑啥?我就知道你们看着我不顺眼!啥姐姐妹妹,大家还没出阁儿,就各顾各的了,真到了那时候,兴许还真不来往了呢。”
明华见明杰动了真气,笑着说:“明杰,再和那班男人在一块儿,你真变成母夜叉了。整天范大哥范大哥,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在我跟前你倒不用忌讳,在嫦娥姐姐面前,还是少提你范大哥。”明杰看了明华一眼,似有所悟地点头说:“怪不得嫦娥见了我,像冤家似的,原来是为了这个,嫦娥姐忒小心眼了。”
明华低头纳着鞋底,明杰两眼发呆,忙说:“明杰,快说说你们开的啥会。”明杰失魂落魄地说:“明华,你见了嫦娥,跟她说一声儿,我明杰再没教养,不跟谁抢男人,让她少起疑心。姐妹们一场,为这个生分了,传出去不让人笑话才怪。”明姐说完低头走了。
明华说多了一句话,怕在姐妹间挑起是非来,好像她明华多嘴多舌,姐妹们纵是好成一个头,在一块儿能有几天,说不定哪一天大家找了人家,天南地北,亲姊妹嫁了人家,也有一辈子不见面的。明杰是个心性高傲的人,她哪儿受过半点儿委屈,明华想到这里,赶紧放下鞋底,出了门,见明杰还没走远,赶上前去,一把把明杰拖住了。
明华说:“明杰,你使小性儿,谁还敢跟你说话?十七八的大闺女了,还哭鼻子抹眼泪,不嫌人家笑话。”明杰满怀委屈,扭着身子说:“你别管我,从今以后,咱们谁也别搭理谁,你好歹有嫦娥,说知心话儿,我有个亲姐姐在天边呢。”
明华嗤嗤地笑着说:“明杰,看起来你是个响快人,原来也是不论理的。谁没有姐姐妹妹?咱们三个一块长大,十几年了,谁红过脸儿?啥事儿不是商量着来,有了难处帮不了大忙,互相通个气儿,心里就亮堂了。”
明杰转过身,嗔怪地看着明华说:“我一句话,倒惹出你一篓子话来。明华,你的话,对嫦娥说去吧,我不是小性子的人。我和范立田在一块工作的时间长了,嫦娥姐姐不依不饶,姐妹的关系不冷了才怪。”
两人说着话又回来,小东屋里一天到晚不开门,毕竟比太阳地里凉爽了些。明华给明杰到了一杯水,依旧低了头纳鞋底。明杰劈手夺了扔在床上,说:“我大老远跑来,和你说说话儿,你把我晾在一边,好没意思儿。明华,你也烦我?”
明华默默地看着明杰,眼圈微微红了,叹了一口气,重新拾起鞋底,埋头纳了起来,明杰说:“明华,你心里有事儿,你不能和我透露吗,这两天你拧着眉结,知道你有心事儿。在咱姐妹中,你是最通达的人,刚才说的那一篓子破话,也不知说给谁听的。”
明华的眼泪闪闪烁烁下来了,吧嗒吧嗒掉在鞋底上,明杰看着明华掉泪,心里又酸又疼,不是心里万般苦楚,明华啥时候掉过眼泪,明杰轻轻扳着明华的膀子,掏出手绢来,给明华擦着眼角的泪水,一面解劝道:“好姐姐,心里有事儿,你往外倒一倒,窝憋出病来,看谁疼你!”
明杰说着,也掉下泪来。明华抬起头,眼泪顺着腮帮子静静地流,凄楚地说:“明杰,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但凡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早离开这个家了。偏偏托生了个女人,偏偏有这样一双爹娘。明杰,也就是我心大,换了别人,有几个也早跳了井。”
明华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明杰发狠地说:“明华,你不缺胳膊短腿,在八里洼也是数得着人尖子,也就是三叔三婶,哪有这么狠心的爹娘,把女儿往枯井里送。换了我,死活不答应,他们能把你卖了不成!”
明华泪汪汪地说:“我想透了,在爹娘跟前,哪有好脸子看,还不如趁早找个人家,好呢,算是自己命里碰的,不好,一根小绳子往房梁上一搭,早死早托生,强似在人家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