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01)
谷者,人之天也。 天所以兴,王务农;王不务农,是弃人也。——《黄帝阴符经疏》
第十四章
立秋之后,天气渐渐转凉,谁知节气不遂人愿,进了秋天,太阳依旧火热,一个多月没落雨,地里干的冒烟,一片连一片庄稼地,没几天工夫晒成了红土。往年过了处暑,八里洼秋收就开始了,人欢马叫,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俗话说,白露无生谷,寒露无生豆。今年闰二月,在节气上比往年迟了一些,应着节气,这会儿谷子上黄粒,高粱晒百米,漫天一派丰收的景象。地里的庄稼,谷子枯干了,直挺着干瘪的谷穗儿,一群一群的麻雀,云阵似的在谷地上空飞掠,叽叽喳喳叫着这个苦难的秋天。高粱刚睁眼儿,干死在地里了,急风一吹,高粱叶一片刷拉乱响。
仲森笼着一头热汗,从高粱地里钻出来,脖子里的汗道子,像一条条蚯蚓蜿蜒下来,背上溻透了,褂子紧紧贴在肋巴上,肩膀围一圈一圈的碱花,背上好似贴着一块烧红的铁皮。仲森受不住热力,两眼发懵,头脑昏沉,他站在地头的风口上,让风吹着,风是干热的,火焰似的舔着他的皮肤。
太阳的光线昏黄如烟,从亿万公里的高空照射下来,远近一派苍茫。抬头看了看太阳,太阳周围,是一圈巨大的黄晕,像是要起大风的样子。老天爷呀,您快落场雨吧,庄户人才是您的子孙,庄稼旱干了,怎么活人啊。
仲森在心里念叨了一阵子,眼前一阵发黑,四处金星子乱窜。仲森不敢在地里久待,扛了锄头往家走。地里原本没活儿,地烧红了,哪儿还会长草?四野里一片空荡一片寂静,只有头顶的太阳淙淙地燃烧。地里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庄稼人贱脾气,在家里待不住,明知道地里旱成了一片光落落的红土,不到地里转一圈儿,心里还是不踏实。
到了村口,刘老成霍老二学田几个坐在老槐树底下拉呱,见仲森满脸汗道子,走路打晃,说不上是啥滋味儿。好多人也和仲森一样,刚刚从地里回来,嘁,庄稼有啥看头,地里干得让人不敢睁眼,看也是白看,等着吧,这个大秋算是完了,自古猴年如此!
霍老二坐在槐树底下数脚趾头,董仲森呆头呆脑过来了,霍老二说:“老三,都是一个天爷爷,东西南北几百里一片儿红土,看不看都一样儿,今年是歉年,你囤里那么多陈谷子,还怕没有饭吃?”
仲森不愿说话,心里一派烦躁,霍老二不咸不淡的几句话,把他的心头火点起来了,把锄头往地上一戳,生气地说:“说这话,不怕一个焦雷把你捶了。霍老二,你一个孤人怕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谁像你呀,踩百家门,吃百家饭,这年月还是无儿无女好!”
仲森的话不受听,俗话说,守着矬子说不得矮话。好在霍老二也不计较,他正给明华说亲事呢。仲森的驴脾气,他是知道的,一旦惹翻了他,亲娘老子也不认。霍老二微微一笑说:“老三,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不种庄稼,也不少使力气,瞎子不点灯,省不下油钱。你种了几十亩地,赶上这样的年景儿,还不是干瞪眼儿。”
仲森凉爽了,在树阴里坐下。明华娘见不得人闲,早早回家,不知多少活儿等着他呢。老槐树遮着一片干巴巴的阴凉,热风一吹落下一片树叶儿。仲森想起了一件事儿,“听说上八里出旱魃了。正月里,魏家一个小娘们,给公公挠痒痒,让婆婆碰上了,说老头子和媳妇爬灰,把个好端端的媳妇儿骂了一通,到了晚上,这媳妇又不吃屈,一根小绳儿,吊在了大门过道里。”
这事儿不新鲜,大家还是唏嘘不已。仲森说:“媳妇娘家不依不饶,让婆婆给儿媳妇披麻戴孝,老婆婆没过去当天,跳井死了。你看看,把媳妇屈死了,婆婆一命归了西。”刘老成说:“有这事儿,我也听说了。那年赶三番集去,看了一场儿戏,说的也是这么个事儿。好端端的把媳妇儿逼煞了,六月天里下大雪。”
学田来了精神,说:“老成,你说的是《六月雪》。我也瞧了一鼻子,女角儿叫窦娥,长得那就是个俊,唱完了戏,散了场子,我没急着走。花了一回钱,不亲眼瞅瞅女角儿,冤枉杀了。你说咋的,我把着席棚子一看,人家正卸妆呢,奶奶,演窦娥的褪了衣裳,洗净了脸,你说咋的,是个干巴老头子!”
刘老成嘎嘎的笑了几声,差点儿断了气。霍老二笑道:“学田,你有没个正经心眼儿!”学田说:“戏子没个好营生儿,骗死人不偿命。”刘老成问:“上八里没人管这事儿?听说把旱魃扒出来,找僧人超度安抚下来,要不找道士作法,写个符咒把冤魂定住,另找吉地儿,埋了就好了。”
霍老二说:“听说媳妇儿娘家人烟厚,兄弟姊妹一大群,谁敢动!”仲森说:“霍二哥,你找几个人凑两个钱祈雨,昨日我见了几个娘们,在龙王殿前烧香磕头,倒不如大伙一道祈雨,把雨神请下来,降一场雨泼泼火,庄稼还能多少收几成。”
霍老二说:“我哪儿成,这事儿得找仲相,你二哥是乡长,不找他找谁?”刘老成在跟前坐着,说:“仲森,你二哥当了乡长,咋不见面儿了。”仲森说:“二哥不情愿,一辈子清静惯了,不愿揽事儿。”
刘老成吃地一笑说:“天上掉包子,你二哥不稀罕。一人一命,仲森,你站在地里晒成了土,一年忙到头,打几担粮食?你二哥呢,这阴凉挪到那阴凉,一个汗珠子不落,顿顿有酒有肉。”
仲森舔着嘴唇说:“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老成,你别说我,你也是埋在土里的蛴螬。”刘老成的儿子来叫刘老成回家吃饭,刘老成养了三个光瓢儿子,花田和田慕田,这一个是老大,叫刘花田。花田十二三岁年纪,半人高了,光着屁股,小东西翘翘着,不好看。
刘老成说:“花田,裤子呢,快穿上裤子!”花田把小**捂住了,说:“俺娘洗了,还没干呢。”刘老成欠身走了,花田在后边跟着,越捂小**长得越大,弓着身子走路,像一口刚骟了蛋子的马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