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07）

    用几天时间，明仁家十几亩麦子全部收打完了，晾晒干净入了囤，一家人满怀喜悦，夏天有个好收成，心里踏实了许多。 明仁心里却高兴不起来，三婶见了他，像见了仇人一样，赶着婶子说话，婶子腰一扭鼻子哼一声。明仁想，过几天吧，等婶子消了气，再登门道歉。三官家麦子不多，连收带打两天工夫就拾掇利落了。
    昨天在场院里，明仁问明华割得咋样了，明华说还有几亩地，麦子熟炸了，人手不够，好天好说，怕赶上连阴天。明华眼里满含着歉意，小声说：“大哥，看在妹妹的薄面上，别和俺娘一般见识，妹妹在家还能呆几天？大哥，你受点委屈，多担待俺娘一步。”
    明华是个通事理的人，一句话说的明仁满面含羞。明仁不好意思地说：“明华，是大哥不对。地里的麦子，跟三叔说别犯愁，大哥腾出手来过去帮忙。”
    连日劳累，明仁腰疼病犯了，夜里让淑云跪在他的腰眼上，又是揉又是摁，明仁疼得满头是汗，疼过一阵儿，下了炕出门看天。天似晴朗，月牙跟前乌蒙蒙结着黑云圈，星星闪烁的厉害，他觉得天气要变，弄不好夜里有雨。
    俗话说，不怕初一阴，就怕初二下。明天五月初二，果真下了雨，十天半月准没好天气。这可咋办？三叔一季子庄稼等于泡汤了。明仁不敢耽搁，赶紧出门，进了三官家。
    三官连续忙了几天，也是犯了腰疼，明仁进家门的时候，三官媳妇在三官身上跪着。明仁笑着说：“三官，咱俩长得一个病，我也直不起腰来了。”三官说：“黑天半夜不在家里躺着，有啥不放心的？”明仁说：“三官，刚才看了遍天，天气要变，怕要连阴几天呢。”
    三官知道明仁的来历，说：“谁也不能替老天爷主张，天气变了，正好歇两天，浑身散了架似的。”明仁陪着笑脸说：“三官，三婶一副焦躁脾气儿，你别见怪，啥事儿都在我身上。”三官说：“明仁，你少替她兜揽，我不生你的气，和你三婶生气我犯不上。”明仁说：“三官，大人不记小人过，三叔还有几亩麦子在地里呢。不为别人，为庄稼吧，到嘴的庄稼，烂在地里可惜了。”
    三官说：“心疼了？明仁，你就是贱脾气，回去睡吧，老天爷的事儿，谁管得了！”明仁说：“咱给她抢回来吧，抢多少算多少。”三官说：“要抢也是你去抢，我又不姓董，不是你三婶的干儿子。”明仁说：“三官，你还真生气啊，没想到你比我的心眼还小。”明仁说完，不好勉强三官，摇着头走了。
    明仁出了三官的家门，月亮影里，范立田往这边走，范立田说：“大哥，我正想过去找你呢，天气说变就变，三叔家还有几亩麦子呢，趁着月亮影儿，咱俩过去帮他一把。”明仁从心里感激范立田，范立田又不是他董家的啥人儿，是不是范立田真对嫦娥有意思？
    范立田说：“大哥，婶子哪儿有不对的地方，当晚辈的多体谅吧。”范立田说完到三叔家去了，明仁摸黑套车，娘说：“黑天半夜，套车干啥去？明仁啊，你咋不知疼惜自己。”明仁说：“三叔家还有几亩麦子在地里呢，黑夜里变了天，一季子庄稼还有啥指望？”明仁娘站在天井里看了一会天，茫然地说：“是要变天呢。凭你三婶子的为人，不管就是不管。”
    明仁轱辘着骡车出了村，远天上起了一抹黑云，空气似乎也变得潮湿起来，村子沉默在昏暗的月光里。明仁到了地头，来不及喘息，弯腰割了一阵，抬头的时候，看见村前一两只灯笼向这边移动。
    这一片麦地，少说也有三亩的样子，微风一吹，一派唰啦的响声，明仁只顾往前割麦，腰眼又酸又疼。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明礼，明礼在家多好，走到哪儿也有帮手，明礼不知现在咋样了，还打仗吗？五个兄弟当中，只有明礼知道疼惜他。明礼像是他的影子，他到哪儿明礼就到哪儿。明礼，你还好吗？想起远在天边的弟弟，明仁眼里禁不住发湿。
    地头上有了说话声，好像三官霍老二都来了。明华娘大声朝这边说：“明仁，是你吧？婊子儿！”明仁装作没有听见，想起几天前，和婶子闹得沸反盈天，他反倒觉得对不住婶子，他和外人搭伙割麦，婶子能不有看法？要是早和婶子商量一声，婶子不至于生那么大的气。婶子听明仁没有动静，只有一个黑影在麦地里移动，明仁还在和她生气呢。
    婶子喊道：“明仁啊，腰疼了站一站，婊子儿，你还和婶子生真气啊！”明仁直起腰，说：“婶子，我哪敢和您生气，婶子不生我的气，当侄儿的心里就坦然了。”婶子在麦地里笑，嘎嘎嘎，像受了惊吓的夜猫子。
    霍老二说：“明华娘，往后你再欺负明仁，我可不依，明仁有千条不是，当老人的不能和孩子一般见识。”明华娘咯咯咯地笑了一阵儿，说：“二哥，看你说的，俺明仁才不和俺生气呢，宰相肚里能撑船，俺明仁心里跑大车。”
    天越来越黑，头顶上云阵涌动，很快布满了天空，电闪划着一道道明明灭灭的弧线，不久便听到远方沉闷的雷声。天亮的时候，三叔家的几亩麦子总算抢回来了，大家进了场院，堆垛的堆垛，苫顶的苫顶，刚刚拾掇完场院，一场细匀的雨丝，刷刷降落下来，头顶的激雷也响成一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