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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02)

    明杰大呼小叫地进来了,“大娘,俺三哥来信了!”果然明杰手里攥着个信封,“哎哟哟,我的老天,明礼可来信了!算起来这孩子走了两个半月了,我还以为明礼把家忘了呢。”
    明仁娘接过信封,又递给明杰,说:“明杰,你眼神好,快给大娘念念。”明杰苦笑着说:“大娘,您咋忘了,我识几个字呀。”淑云嫦娥凑过来,淑云说:“爹!明礼来信了,您快看看。”
    仲林听说明礼来信了,提了板凳过来看信,打开信看了一会,一家人眼巴巴地看着仲林。明仁娘说:“他爹,孩子信里说啥,你快说说。”仲林揉着眼角,摇头说:“我哪儿看得清,眼前一抹黑,眼睛早花得啥看不见了。”大家传递着信,不知道明礼在信里说什么。
    明仁娘着急地说:“明杰呀,你跑一趟儿,把小范找来念念,可急煞大娘了。”明杰笑嘻嘻地看着嫦娥,说:“大娘啊,我哪有嫦娥姐姐的脸儿大,还是嫦娥姐姐去请吧。”嫦娥扬着巴掌,说:“明杰,你越来没大没小了,再乱嚼舌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不一会明杰把范立田请了来,范立田一进来,嫦娥脸儿一红,躲到一边去了。明仁娘说:“小范呀,你可有日子没来家了,婶子还真想你呢。”范立田说:“婶子,我回了一趟紫镇,过两天我过来和明仁大哥割麦子。”范立田接过信,大家围在范立田身边,范立田念道:
    父母亲大人见字如面:
    孩儿自二月初八离家,在紫镇简单训练休整两天,部队就开拔了。一同南下的有几路大军,所到之处,日军闻风丧胆,我们已经打了几场胜仗。孩儿现在湖南长沙,协同国民党第十九路军和日军决一死战,战斗异常激烈。八路军作战勇猛,官兵一致,深得老百姓爱戴。我仍在高营长的部队里,战斗间隙,帮助战士们补习文化,部队是一个大家庭,同志们互相尊敬,互相帮助,甚为亲切。二老切勿记挂!
    顺告爹娘一个好消息,日本人马上就完蛋了!三湘的日军正在收缩战线,大有卷铺盖回老家的势头。苏联红军全面进入东北,全国抗日形势蓬勃高涨,日军日薄西山,不日即可放下屠刀。战争结束后,我仍想继续留在部队工作,部队急需文化人,在部队孩儿或可派上用场。希二老万万保重身体,体恤自勉,不以孩儿为念。请转告大哥大嫂,务让水英等上学读书,不读书无一报国,不读书无一发展。特此感谢范立田大哥,把我引向一条革命道路,其恩其情,没齿难忘。
    顺问各位叔婶、弟妹、侄女等好。
    恭致
    吉安
    董明礼四五年四月十二日拜上
    范立田念着明礼的来信,大家静静倾听着,明礼终于有了消息!明仁娘眼眶一阵阵发红,董仲林攥着烟袋的手,微微地颤抖,淑云笑嘻嘻的搂抱着水生,明杰反倒有些不自然,一会儿看看范立田,一会儿看看自己鞋面上红艳艳的芍药,眉间一股似即似离的羞涩,嫦娥坐得远一些,眼里湿润润的,看着范立田一张一歙的嘴唇,脸上慢慢升起一朵红云。
    范立田很快念完了信,信太短,明仁娘听得朦朦胧胧,信上写的话她听不懂,她心里翻江倒海,明礼的模样儿,在她眼前一闪一闪的,两个半月前,儿子还在她的身边,儿子一翅膀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听完了信,大家默默坐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唯恐一说话,明礼就会从他们的身边溜走似的。
    范立田说:“婶子,您老放心了吧?明礼长出息了!部队出息人,等打完了仗,明礼回来探家,说不定您老不认得他了呢。”仲林心里甚是宽慰,听了范立田的话,高兴地说:“小范,大叔谢你呢,不是你苦口婆心做工作,我哪儿敢放他?还是你们青年人心里亮堂。”范立田说:“大叔,我还想谢你呢,你把儿子送到咱们的队伍里,在村里您可是抗日模范啊。”
    明仁娘一直想着信里的话,从明礼走后,她的心里一刻也没有安生过,扛枪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有个闪失,明礼孤身一人可咋办?遇到事儿,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在家有爹娘哥嫂罩着,行军打仗,枪子儿不长眼,冯玉祥北伐那阵儿,死了多少人!满地里像放到的谷个子,村前村后埋的到处都是,第二年,一场大雨把尸体卷出来,臭了半年多。
    明仁娘的眼泪又下来了,仲林说:“你就是眼窝浅,儿子好好的,你哭个啥!”明仁娘抹着眼角说:“我这不高兴嘛。小范啊,长沙离咱这儿多远?”范立田笑着说:“婶子,远着呢!你老别担心,明礼的信里说的多透彻,你和大叔啊好好保养身体,将来等着享福吧。”
    明杰唏嘘着说:“大娘,等三哥回来,骑着高头大马,全村老少夹道欢迎呢。”明仁娘说:“还是俺明杰会说话,有哪一天,小范,你可是俺董家的大恩人。”范立田有事儿,坐不住,说了一会话,斜了嫦娥一眼,嘴角轻轻一笑,走了。
    明杰想看看蚕宝宝,长这么大只知道穿绸穿缎,却不知道丝是从哪儿来的。淑云开了小东屋,明杰一步闯进去了。明杰叫道:“嫂子,哪儿有茧?这不一铺光腚毛毛虫吗?”
    淑云一边撒桑叶,一边笑着说:“你呀!明杰,你来早了,它们还没穿衣裳呢。赶明儿,吃饱了,喝足了,小东西啊,穿上一身白生生的衣裳,这身衣裳就是茧花,收了茧花,把它的衣裳煮了,抽出一缕缕的茧丝,纺出绸来,拿到三番染了,裁缝下了剪子,就穿到俺妹妹身上了。”
    明杰说:“别说了,多瘆人呀!早知道绸缎是毛毛虫托生的,我才不穿呢。”淑云抿嘴一笑,说:“妹妹脱了衣裳,也是一条光腚毛毛虫呢。”明杰红着脸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见你这样当嫂子的,人家和你说正经话,你倒拿不见天日的话欺负我。嫂子,这一堆儿毛毛虫咋不吃桑叶,不是死了吧。”淑云吓了一跳,过来看了几眼,笑着说:“哦,是‘入眠’了。这小东西和人一样,吃饱了就睡觉。”
    淑云拉着明杰在炕上坐下,问道:“明杰,你对人家范立田有意思呢,咋样儿?赶明儿嫂子给你说说。”明杰的脸像块大红布,扭捏了一阵子,说:“嫂子,你不是想赶我出门儿吧?你快断了这个念头,范立田喜欢嫦娥姐呢,我算老几?你也不用刺探我的话,天下男人有的是,你是个明白人,你给俺嫦娥姐姐问问吧。”
    淑云不觉脸红了,她想套明杰个话,没想到这个人精,把她掀出来了。忙说:“谁套你的话了!你嫦娥姐姐哪有这份心思?嫂子看着范立田不差,想给你做个筏儿,你倒派嫂子一头不是。”
    明杰一时红了眼圈,低了头说:“嫂子,你有这个心思儿,妹妹心里哪有不感激之理?我试探过范立田,人家范大哥说,他在队伍上有一个,谁知是真是假?我寻思他八成看上嫦娥姐了,才拿话堵我的嘴。”淑云也不便深问,明杰红着脸走了。
    淑云刚坐下,明华轻手轻脚进了大门,坐在天井里和嫦娥说了一会儿话,说:“嫂子,昨天替的鞋样子小了,哪想到明智的蹄子,长得那么快!今儿比划了一下,小了一指多呢。”淑云知道明华有话和她说,明知婶子的为人,又不好托词,忙站起来和明华进屋说话。
    一进屋明华就红了眼圈。淑云小心地问:“明华,咋了?昨天我看你不对劲儿,心里有事说出来,嫂子拿不出啥大主意,到底比你年长几岁。”明华看着嫂子,眼泪吧嗒掉下来,抽噎着说:“嫂子,我不想来找你,让你落闲话。嫦娥、明杰都是没出阁的大闺女,肚子里的苦楚我能和谁说?”淑云点点头,安慰道:“明华,在嫂子眼里,你和嫦娥明杰一样儿,都是嫂子的亲妹妹,肚子里有苦楚,你和嫂子倒一倒,千万别闷在心里。”
    明华哭着说:“昨天守着嫦娥姐姐,我说不出口,不怕她笑话,怕冷了她的心,都是为闺女的,谁没有哪一天!”明华深深埋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明华继续说:“嫂子,我出了门儿,娘家没个亲近的人,你好歹别忘了还有这么个妹妹,一年半载,去看看妹妹一遭儿,妹妹有个不好,少不得哥哥嫂子替我主张。”
    明华的一番话,说得淑云跟着掉泪。淑云说:“明华,有哪一天,我和你哥先不认了你这个妹妹!哥嫂不图妹妹们给娘家挣脸面,哪一个妹妹也是哥嫂的亲妹妹,盼着你们舒心顺意的过日子,给咱董家脸面上抹黑,不说你哥哥咋样儿,我这当嫂子的先断了这层关系。你是个要强的人,咋说出这种话来。”
    明华紧紧攥着嫂子的手,喑哑地说:“嫂子说得是正理,我不是小性的人,我要是个男人,也像三哥一样杀伐决断,跺跺脚就走了,偏我是个女人,混在女人堆里,没个出头的时候。”明华的脸上慢慢好看了,说:“好了,我也不想那么多了,和你说说话儿,心里畅快多了。”
    淑云似在梦里一样,她弄不清明华到底为啥苦恼,禁不住好奇地问:“明华,你说了半天,到底是家啥人家?”明华说:“嫂子,你也别问,相亲少不下你,我也说不清是啥人家。”
    淑云问:“明华,你真答应了?”明华说:“嫂子,你不想想,答不答应,谁问我去?好人家能摊到我身上?不缺胳膊少腿就烧高香了。聘礼厚实,你叔婶不管我愿意不愿意,还不一口应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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