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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03)

    过了谷雨,地里的农活渐渐少了,这个春天比任何一个春天都忙,明礼走了,家里少了帮手,比往年多了几亩地,爹的意思,租种二爷家的几亩破地干脆退了,明礼走得晚,原先没有退地的打算,等到明礼走了,已经错过了农时,这几亩地要等到秋后,收完庄稼再作定论。
    今年明仁种了十几亩谷子,十几亩高粱,三亩桑田,还有几亩冬麦,河岸上种了几分地的菜蔬,错不开季节,样样活路缠手,家里很难见到明仁的影子了。淑云帮不上忙,水生不下怀,还有一匹小骡驹子,忙的脚不沾地。嫦娥是大姑娘,不是特别要紧的时候,也不好抛头露面。今年雨水好,老林地的桑苗子已是郁郁葱葱,桑叶儿像一面面小蒲扇,扇着热烘烘扑面而来的春风。
    明仁锄完了几亩冬麦,转到老林地来了,这些天他天天过来,他的希望就在这片桑田里。松土、拔草、打杈,明仁在地里转了一圈儿,坐在地头上,看着这一大片桑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明和昨天捎过信来,让他到三番拉蚕种,他和三官说好,一块去赶三番集,这两天三官倒腾不出工夫,桑叶一天比一天大,明仁心里发急。这一片桑叶,养五铺蚕绰绰有余,买几领苇席做笸箩,在小屋搭棚子,蚕这小东西娇贵,怕冷怕热,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是三官答应帮他一把,说啥他也不敢答应明和。
    坐了一会,太阳影子移到了正中,差不多晌午了。正要往回走,三官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三官望着这一片茂盛的桑叶,说:“明仁,你等着发财吧,这片桑多么出挑儿,赶上雨水好,今年摘五茬叶不是个事儿。”
    三官说完在地头上坐下,捻了一根烟叼在嘴里。三官说:“明仁,昨儿范立田找我谈话,准备在八里洼成立党支部,尽快发展一批积极分子入党。”明仁皱着眉,没听明白三官的意思儿,摇摇头,咧嘴一笑说:“三官,你倒是个赶先的,蚕种还没拉回来,你就想到织布上去了,你会缫丝,还是会纺线?怪不得人家说,你三官像尖腚猴子,一时一霎也坐不住呢。”
    三官迷浑地笑了,明仁说:“你笑啥,我说的不是实话?庄稼人还是务实吧,听风就是雨,啥事儿也干不成。”三官依旧笑,笑完了,三官认真地说:“我说的是成立党支部,你倒扯到纺线织布上去了。明仁,县上马上恢复三番区委了,到时候啊,小范就是三番区委书记。”明仁一脸疑惑,三官知道明仁对他的事一点也不知道,少不得和他从头说起。
    三官说:“明仁,还记得明义学校里的车耀先车先生吗?”明仁说:“记得呀,又高又瘦,戴着一副眼镜。车先生待人和气,没架子,有一年我去找明义,车先生还留我吃饭呢。”
    三官说:“车先生是范立田的上级,现在是紫镇县委书记。明仁,这些年,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和明义都是党员,三八年秋上,车先生介绍俺俩入党的。”明仁愣愣地看着三官,三官说瞎话不吐核儿。
    他和三官一块儿光腚长大,自己几斤几两,谁不知道?三官说他和明义是早期党员,明义从来没说起过。三官顶着满头高粱花子,大字不识一升,三官会是党员?范立田是军人出身,能说会道,又有文化,三官除了咧着一张大嘴,傻哈哈地笑,他懂啥呀。
    三官说:“明仁,你别不信?霍老二还是党员呢。”明仁疑惑地说:“三官,你说的是教会,三番好些人信洋教呢。明和也信基督教。”三官一时不知说啥好,明仁这榆木疙瘩啥时候才开窍。三官说:“明仁,我说得是真的,不信,啥时候见了明义你问他。咱们**是为穷苦人撑腰说话的,将来,你看吧!”
    明仁依旧迷茫地看着三官,不停地摇着头,三官不像是骗他的样子,三官说车先生在紫镇县委当书记,年前他到南乡搬医生,紫镇还驻扎着小日本呢,难道车先生不怕日本鬼子?
    明仁说:“三官,我不管你是啥党,我不信教,不想做官老爷,你犯不着和我说这个。有几亩地种着,有儿子长着,心里就踏实了。赶上好年景,多打几担粮食,赶上歉年呢,囤子里有几担粮食,庄稼人嘛,凑合着过吧。”
    三官本想做通明仁的工作,让他这一批入党,没想到明仁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事儿,一点觉悟也没有,他心里不免有些懊恼,他和范立田打过保票,一定说服董明仁,争取尽快吸收他入党,范立田问起来,他咋回话?
    三官生气地说:“明仁,你是属骡子还是属马的,牵着不走打着走,没见过你这么没觉悟的人!”明仁没 想到三官会说出这种话来,入不入党,凭个人自愿,哪有赶着逼着人家入党的?
    明仁生了气,为入不入党和三官闹生分了,好似自己没气量,忙说:“三官,你生啥气?不入党是我的事,碍不着你,行得端坐得正,不偷不摸,不做响马流寇,做个本分的庄稼人,不会辱没了祖宗。我看不惯你,好像处处比人高一头大一膀,凭啥我听你三官吆喝?”
    三官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明仁,不是为你好,我三官舌头再贱,也不会让马粪噎着。这天下**是坐定了的,改朝换代的时候到了,你入了党,咱们一块把八里洼好好整治整治,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明仁说:“三官,你别操心别人,好狗还不越墙呢,你管那么多干啥?把家里拾掇好了,钟秀钟元都是男孩子,不置下几亩地,将来咋找人提亲说媳妇?”三官瞪了明仁一眼,生气地走了。
    明仁回家吃饭,一进家门见娘嘟噜着脸,嘴里骂咧咧的。明仁问:“娘,您生啥气了,淑云有不对的地方,您多担待。”娘白了明仁一眼,没好气地说:“明仁,你两口子一唱一和,啥时候把娘挤兑煞了,这个家淑云说了算。”明仁不知出了啥事,娘俩才好了几天,又闹饥荒了。
    明仁跨进门里,淑云两眼垂泪,明仁一肚子火气,又咽下去了,在这个家里,受委屈的是淑云,他不怜惜谁怜惜她?明仁问道:“淑云,咱娘咋了?你别和娘一般见识,明礼一走,咱娘心里空落落的,数落你两句,你别往心里去。”
    淑云抹干眼泪,把水生递到明仁怀里,给明仁准备晌午饭,收拾停当,说:“你快吃吧。家里的事儿,你别操心,我能忍的忍了,哪个婆婆不是从媳妇熬出来的?”
    明仁娘还是不干不净地骂:“天底下当哥嫂的,谁不让着弟弟妹妹,哪有这么促狭的?弟弟在前边打仗,你们在家吃香喝辣,不顾他的死活。别说是人家送的,兄弟分家,明礼也有份儿,不让你们独吞了。”明仁吃不下去了,呆坐了一会,他知道淑云不是那种人,娘的话也忒过分了,他和淑云啥事儿,不是让着弟妹们,啥时候私分私占了?
    淑云说:“他爹,你别生气,当老人的说啥,只管听着,娘也是一时糊涂,才说出这样的话来。谁家里没个三长两短,要说不是,都是我的不是,过会儿娘消了气,我过去给娘道个谦。”明仁说:“淑云,你在这个家里,受了多大的委屈!你别一味地忍让,该和娘说明白说明白,省得受窝囊气。”
    淑云小声说:“怨我一时大意。明礼走时,我和嫦娥到场院里送明礼,明礼抱了水生一会儿,谁知明礼把三官送得罗汉钱,戴在水生身上了,今儿给水生拆洗棉袄,才看见罗汉钱,给娘送过去,反挨了一通骂。”明仁说:“明礼稀罕水生呢。当叔的这么做,也是正理,明礼是个有情有意的人。”
    吃完饭,明仁抱着水生进了爹娘的正房,这会儿娘的气消了一半,见水生扎煞着小手,忙把水生揽在怀里,从兜里掏出罗汉钱,戴在水生脖子里。明仁娘说:“我不想和淑云生气,为啥不早说?三官出心给他,保佑他路上平安,不声不响戴在水生身上,让三官知道了咋说?”
    仲林烦透了老婆这张厉害嘴,不明不白乱嚼舌头,淑云有啥罪过?仲林说:“从今以后,你少骂淑云,当婆婆的,啥事儿也有个分寸,平白无故骂孩子一顿,淑云老实孝顺,碰上个泼辣的,你咋下得了台阶!”
    明仁娘说:“淑云是没嘴的葫芦,早把事儿说清楚,我还数落她?”仲林说:“反正都是你的理儿,孩子把心掏给你,你也该给孩子一个好脸看。”明仁娘说:“我还说不得话了!”
    淑云眼睛红红的进来,从婆婆怀里接过水生,低声说:“娘,千错万错,都是媳妇的错,您多担待媳妇吧。”明仁娘噗嗤一声笑了,“淑云,娘也是一时急迷了心窍,明礼走了半月,也不打个信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咬咬指头哪个都疼。娘也心疼你,你在跟前,不数落你数落谁去。”
    娘脸上有了笑容,淑云心里清亮了,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明礼一走,我心里不是滋味儿。夜里做了个梦,梦见明礼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那个英武劲儿!明礼说,嫂子,让咱爹娘放心,等打了胜仗,我回去看望二老。”仲林一时高兴,肺火上涌,又咳嗽成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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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明仁种了十几亩谷子,十几亩高粱,三亩桑田,还有几亩冬麦,河岸上种了几分地的菜蔬,错不开季节,样样活路缠手,家里很难见到明仁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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