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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一节

    天气炎热,辛新到门前的柳树下乘凉,毛毛虫掉在脖子上,她用手扒拉掉。 回到屋,看到马向东横在炕上睡午觉,两个孩子睡在马向东的脚底下。
    辛新心里闷,又走出屋,看见刘志送刘喜,她在后面跟了去。
    马荣在自留地里起土豆,见辛新独自出了村,觉得奇怪,心里问:“大晌午,她顶着烈日去荒甸子干啥?妈啦巴,莫不是跑骚打野食儿?”
    马荣丢下土筐和刨土豆的镐,偷偷尾随身后。
    马向东的治保主任被刘辉挤掉后,“老连长”给他记半个人的工分儿,其他那一半,要马向东在队里用劳动换取。“老连长”当队长这一年,赶上风调雨顺,有县工作组的支持,人心不散,粮食总产超过七十万斤,真正打胜了农业翻身仗。上级给了口头表扬,“老连长”很满足,说他一生没白活,到老了得到领导和村民的认可。“老连长”是在分粮时提出不当队长的,刘占伍和工作组也没强留他,把贝头和大胖子推上队长岗位。
    大胖子给工作组做饭期间,工作组给他突击入党,“老连长”撂挑子,又让他挑起队长的重担。
    贝头和大胖子一同加入党组织,工作组让贝头当正队长,是因为贝头体格好,农活也比大胖子强。
    秋收时,工作组成员全部到队里参加劳动,他们不捡庄稼,也不干涉队里“开圈”的早晚。
    知青们捡庄稼是挑着捡,不要玉米要大豆,农闲时把大豆背回城里。
    地里产的粮食多,社员捡的多,细心人算过账:自留地的粮加捡的粮加口粮三百六,省点儿过会一年不挨饿。还有人把目光投向分粮的秤,如果刘仁手头高一点儿,这一年会更好过。也有人担心工作组看得紧,刘仁的胆量再大,也不敢试着戴现行反革命的帽子。
    分粮这几天,工作组成员全部回县里开会,他们转回村时,队里的公购粮已交大半,工作组组长领全体成员和社员们开个告别会,问问群众疾苦,也问到来年的粮食足不足,说群众有困难都可以找他们,算是圆满完成全年的支农工作。
    贝头和大胖子做出新规定,凡是家住刘屯的社员,一律按劳取酬,不到队里干活,不给记工分儿。在大队担任重要职务的除外,或者大队书记开条子。
    贾孝忠当民办教师,职务很重要,不但记工分儿,还和马向前一样多。贾孝义是大队长,不比刘占伍差多少,本身就有开条子的资格。何英子在公社搞宣传,职务不重,工作重要,工分儿不能少。最苦的是刘辉和马向东,他俩的工作不被认可,刘占伍也不给开条子,只好回队里劳动。
    刘辉好办一些,他只有一口人,干半年活就能挣出口粮,何况有胡永泉在上边,刘占伍再不情愿,也得留点儿面子。马向东承担四口人的口粮钱,老婆又怀了孕,挣不了工分儿,他只好拿起锄头,跟钱世臣一样干活。
    马文和小霞都是劳力,相对宽裕一些,可小霞搞起了对象,拉着比她小的宋世伟钻草垛。马文知道后,回家摔盆碗,骂她和吴小兰一样,都是不要脸的人。小霞铁了心,推开门哭闹,并且威胁马文,再深管,她就去找小兰姐。马文问她去哪找,小霞说,去投小南河。马文问她:“你怎么知道吴小兰是投了河?”小霞回答他:“要是不投河,就不能死不见尸!”
    当时是大冬天,小南河冻干底,小霞想投河也投不成。马文明知小霞吓唬他,他给自己下台阶,轻轻地打自己一个嘴巴子,然后说:“你这整得屁事儿,让你爹的老脸没处搁。你姨父活着时,我说过大话,这可好,照话来了,叫人笑掉大牙吧!”
    刘占山看到马文家出了事,故意凑热闹,用话刺儿马文:“没人笑话你,都说你能耐。”
    马文大声反驳:“有你屁事儿?少在这掺合,你也有闺女,也得钻草垛!”
    刘占山气马文:“我闺女没钻草垛,也没让人堵在草垛里,光着屁股,跟大鼻子扑拉毛斯一个样。”
    刘占山说得玄,没人堵着光屁股的小霞。马文让刘占山气得忘了分辩,只会吼:“我愿意,这屁事儿是世上所兴,人人所好的,谁也管不着!”
    马文的这套理论让“刘大白话”没了词儿,干翻白眼儿。
    马文急于把小霞嫁出去,求王淑芳帮忙办一些嫁妆,经济上帮不了马向东。马向东干活累了就耍脾气,常常和老婆生闷气,感情越来越生,辛新更想在刘志身上找一些快乐。
    刘志上岸后,看看四下没人,他脱下短裤,搭在树杈上想晾晒,刚穿上裤子,辛新悄悄走过来。刘志先是一惊,然后把辛新抱住,到树丛中去亲热。
    马荣盯梢,见刘志抱辛新,他如果及时出面,能喝断这对缠绵的野鸳鸯,但他不想这样做,他要亲眼看到他俩粘合在一起,还要拿到铁的证据。
    说刘志恨马荣,也可以说马荣把刘志恨之入骨。 从给吴有金贴大字报,到专政队抓吴有金、马向勇,马荣都认为是刘志从中捣鬼。他今天不但要让刘志出丑,更想借此给刘志扣上坏分子的帽子。
    清河矿的外调人员在刘屯清查出个伪保长,虽然马荣知道刘宏达的保长是子虚乌有,但是,调查出就等于事实。他估计退休的刘宏达有可能戴上反革命的帽子而没有公开,刘志很可能是没暴露的反革命子弟。他在心里嘟囔:“普通人和军属搞破鞋要蹲好几年笆篱子,反革命子弟奸污贫下中农的罪更重,妈啦巴,最好让斜楞眼戴上坏分子的帽子,挨枪崩!”
    刘志发现树丛中的马荣,马荣则装做捡鸟蛋而慢慢地往别处溜。这时,如果刘志让辛新回村,马荣还拿他没办法,为了马向东的脸面,马荣也只能加强对辛新的监视,暂且不会声张。刘志想:“马老狗,你有可能看见我抱辛新,那更好,我要让你们马家人的心里都难受!”
    刘志对辛新说附近没人,辛新倒进刘志的怀,两人卧在树丛中……
    马荣转回来,摘走刘志晾晒的短裤,又向发出声响地方摸过去,把辛新的短裤抢到手后,大喝一声:“妈啦巴,混蛋!”然后气冲冲地走出树丛。
    辛新被惊吓得不知所措,推开刘志,哆嗦成一团。刘志好歹给她穿上衣服,把她拉到垂柳下。
    稍稍平静之后,刘志安慰辛新:“事以如此,你不用怕,多大的灾难由我一个人承担。”
    辛新问:“你怎么承担?”
    “就说我逼你这样做,洗清你的清白。”
    辛新低声说:“洗不清了,只要被人发现这种事,一辈子也别想清白。再有,你看我那两个孩子长得,一点儿不一样,说老二是马向东的有人信,老大长得全像你,我肚子里还有一个,说不定是你俩谁的种?”
    垂柳梢扑打水面,河水把泡沫推上岸,辛新往刘志身上靠,流着泪说:“我没法再回马向东的家,我想死在这。”
    刘志抱紧她,怕她被河水卷走。
    辛新把脚放在推上岸的泡沫中。
    刘志说:“没必要寻短见,大不了和马向东摊牌,和他离婚!”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马向东不会离,就是离了,我也不能在刘屯呆。扔下两个孩子,我又舍不得,不扔下我又养不起,肚里还有一个,难哪!”
    “咱俩一起过。”
    辛新的脸贴在刘志胸上,用手勾住刘志脖子,又松开,悲楚地说:“说说可以,事实上,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刘志说:“还有一条路可走,说我强奸。”
    辛新抬起头,用惊愕的目光审视刘志,大声问:“你怎么想出这条道?”
    “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你和孩子。”
    辛新痛苦地摇头,摇的太阳偏了西。
    炎热的阳光斜射在身上,谁也不觉得,好象他俩的神经都已经麻木,谁也不想挪动。两人默默地依偎在一起,都知道,在一起的时间极少极少,应该格外珍惜。
    马向东领人把他俩包围,二人还不动。马荣把两条短裤系在一起,拿给刘志看,幸灾乐祸地说:“小反革命,美够了吧!你给贫下中农贴大字报还不解渴,又鼓鞧贫下中农的媳妇,妈啦巴,太无法无天!”
    刘志起身抢短裤,没抢到。
    马荣瞥一眼马向东,对着被他领来的人们说:“我亲眼看见,刘志把向东媳妇压在身下,妈啦巴,没法看,跟狗连蛋一个样。”
    他把两人的短裤举起摇晃。刘志愤怒,举手打马荣,被马向前架住胳膊。
    马荣问刘辉:“你还挎着治保主任的官衔,你看怎么办?”
    “抓起来!”
    一条准备好的麻绳搭在刘志身上,在胳膊上绕两圈儿。辛新没挨绑,马向东和吴殿发拖着她往回走。
    辛新挣扎着哭喊:“刘志,这事不怨你,是我来这找你的,我发贱,我跑骚,我不想和马向东过了,你可千万保护好自己啊!”
    马向东觉得媳妇太不要脸,打了她两个耳光,抢过马荣手中的短裤塞在辛新嘴里。
    刘志被带到公社民兵指挥部,刘占伍听说后也去了公社。和刘占伍一起工作过的专政队员对他说:“如果男女双方都承认自愿通奸,刘志就没罪。可这小子太糊涂,还没挨打就承认是强奸,而且,一口咬定要强奸马文家的女人。刘辉说他是反革命子弟,这事就严重了,被县里提了去。
    刘占伍无奈地回到大队。
    刘志和辛新把刘屯搅得开了锅,人们好奇地解读他俩的事,愤怒、取笑、惋惜、幸灾乐祸,各种情绪都有。马向东家里,马文让马向东和马向伟看住辛新,他要亲自到县里“钉堂”,吩咐马向前、马向勇等人做好调查人员的接待工作,并嘱咐马荣,想尽办法别让“骚娘们儿”和调查人员接触。
    这一整套部署是马向勇的计谋,只是他不愿直截出面。
    马向前和刘志不敌对,刘志和辛新亲热时,他领社员在地里给杂交高粱抹“一○九五”,马荣跑到高粱地喊他:“妈啦巴,反大天了!我去找王八犊子刘辉,咱向东的媳妇叫人家摁在地上鼓鞧了!”马向前以为是刘辉祸害辛新,扔下药瓶子赶往出事地点,边走边想:“这可是报仇的好机会,在现场掐死他,胡永泉也判不了我大罪。”
    来到小南河的垂柳下,马向前面对的是刘志。
    此时的马向前,翻着大眼珠子转脑筋。
    吴有金死后,吴、马两家的势力明显减弱,特别是刘占伍当权后,马家在刘屯称霸的历史宣告结束。马向前大仇未报,何大壮就开始欺负马向伟,刘志又把马家媳妇搂进怀,这不是往马家头上拉屎吗?
    经过短暂的转脑筋,马向前把刘志转成敌人。
    在家里,付亚辉劝马向前不要参与这件事,马向前瞪着大眼珠子说:“嘿、嘿也好,不把刘志的嚣张气焰打下去,我马向前就无法在刘屯立足,深仇大恨就无法报。”
    付亚辉问他:“你和谁有深仇?是刘志吗?”
    “我和刘辉有深仇,还有拨浪头,但是……”
    “但是什么?”
    马向前被老婆追问得没了话,干瞪了半天儿眼,然后说:“我知道你和刘强好,护着刘志。但是你说说,这刘志干得什么王八犊子事!嘿、嘿也好,嘿摊上,嘿也不能轻饶他!”
    付亚辉耐心地向丈夫解释:“我对刘强兄弟好,是因为刘强一家帮过我,人是感情动物,好赖要分得清。我看刘志和辛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俩在一起,也不止这一次。两人起小就是同学,一直到中学毕业,听说还有一段恋情,出这种事,应该在预料之中。”
    马向前愣着眼睛直呆呆地看老婆,看得付亚辉直发愣。马向前说:“你和刘强也在一个小学念书,又说刘强好,那小子又长得人模狗样,嘿、嘿也好,让我当王八,也在预料之中呗?”
    付亚辉觉得,很难把马向前从仇恨的死角里拉出来,冲他大声喊:“我不喜得对牛弹琴!”
    马向前见过刘昭义跟在牛屁股后弹琵琶琴,不管他怎样拨弄,牛照样吃草。马向前不想惹老婆生气,马上改口:“我不是牛,你弹出的曲调我都爱听。”
    付亚辉说:“刘志和辛新私通,是他俩的事,受到伤害的是马向东和他们的孩子,和你的仇恨没关系,你不要瞎起哄。”
    马向前嘟囔:“杀父之仇还没报,看到何大壮和刘志横崩乱卷,嘿、嘿也好,我咽不下这口气!”
    “你的仇人是刘辉,不是何大壮和刘志,他们也不想和你做仇。”
    马向前又把眼睛瞪圆,吼着问:“你说刘志咋说的?”他的神情让付亚辉摸不清头脑,付亚辉急着问:“刘志说了啥?”
    “刘志说,为了报仇,他专门强奸马家的女人!”
    付亚辉感受到这句话的严重性,急忙去了刘强家。
    刘强在院子里备垅,看见付亚辉,把她让进屋。屋里乱成一团,刘宏达捶胸顿足,悲酸地骂刘志不争气,给家庭带来辱痛。李淑芝用手揉眼睛,眼睛觑得厉害,像是用手抠眼泪,她重复着一句话:“就怨我,就怨我啊!不让刘志送刘喜,就不会出这个事。”杨秀华往外撵两个孩子,把付亚辉拉到炕沿上。
    刘宏达敬重付家兴,对付亚辉有一种特殊的亲情。现在,他把付亚辉当成救命稻草,像孩子般地求问:“你说刘志把事出了,上边能给他定多大的罪?”
    付亚辉说:“我看没大事的,如果辛新重感情,不反咬一口,就定不了强奸罪。”
    刘宏达骂刘志:“这个辱没祖宗的畜生,可把这个家坑苦了!”
    付亚辉怕惹老人伤心,她把刘强叫到院子里,小声问:“刘志的事,你想怎么办?”
    “顺其自然吧!”
    “我听说,刘志承认强奸,而且净说对自己不利的话,我不知他是怎样想的?”
    刘强把目光投向甸子上,是对付亚辉说,也是自言自语:“你不知道他怎样想,我也不知道,八成是怕辛新受屈吧!”
    付亚辉问:“你说辛新能不能反咬一口?”
    “我想不会的。”
    “那就好,上级定不了刘志的罪,大不了游街批斗。”
    也许是对甸子看得模糊,刘强用手揉揉眼睛,他的话在嗓子里,声音却很大:“辛新被马向东看管起来,接待调查的人是马向东、马向勇等人,马文钉在县里,要把刘志治于死地。现在又在严打,政策是从重从快,刘志坐牢,也就是一半天的事。”
    付亚辉帮刘强想办法:“能不能找人到县里去疏通?”
    刘强慢慢地摇了一下头,他说:“我舅舅提到一个远方亲戚在县机关做事,早些年还有走动,他抱着四只老母鸡去登门,没得到准信儿,我看事情办不成。咱一个小社员,要权没权,又拿不出像样的礼品,去了也被人瞧不起。没有用,不如任打任罚,谁让咱犯到那了。”
    不出刘强所料,很快下来判决书,内容如下:
    强奸犯刘志,现年二十八岁,家庭出身上中农,其父有严重的历史问题。
    该罪犯思想反动,向往地主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在校不好好学习,回乡不好好劳动,打骂贫下中农,造成极坏影响。
    据查,强奸犯刘志早有强占被害人之心,并和被害人有过交往,因被害人知道该犯出身不好,强奸犯刘志的阴谋未能得逞。此后,被害人嫁给该犯同村人马××,该犯便把马××看成仇敌,又因历史原因,罪犯刘志又把仇恨扩大到广大贫下中农身上。
    ×年×月×日,该犯把被害人辛×挟持到河边强奸,让被害人的叔公发现,两人短裤均被被害人叔公取得,证据确凿,罪犯供认不讳。
    罪犯刘志,身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弟,他不思改造,对抗无产阶级,强奸无产阶级妇女达数年之久,实属最大恶极,应予严办。鉴于罪犯认罪态度较好,供认全部罪行,无产阶级政权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发扬无产阶级人道主义精神,从轻判处刘志有期徒刑十年。
    十年,这个数字不算大,足让刘志走到中年,李淑芝一家人的悲痛可想而知。还有人比他们更悲痛,那就是“被害人”辛新。不是因为马向东打她骂她而悲痛,也不是因为马向勇往她脸上吐唾沫,是因为刘志的十年刑期而悲痛。她在心里埋怨刘志:“你为什么要承认强奸?为什么?”没有人回答她,她用骂声喊出来:“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说强奸?谁让你说的?”马向东用糊嘴巴子惩罚她,她觉得很舒服,看着马向东傻笑。马向东不伸手,她还在喊:“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马向东以为老婆疯了,放松对她的看管。
    一场大雨下了一夜,白天没放晴,社员们下不了地,凑到一起看小牌。
    傍晚,甸子上出现一个年轻妇女,梳妆整齐,顺旧道往南走,时时回头,好象村里有什么东西恋着她。
    孬老爷在自留地往外放水,嘴里嘟囔:“现时下来说,我年轻时,下完雨都来看庄稼,现在好,小囤子两口子在家玩儿牌,把我这老家伙累得屁流屁流的。”他见有人往南走,不情愿地撩起眼皮看一眼,又叨咕:“现时下来说,贝头说吃咱就吃,小肚子吃得嘚嘞嘚嘞的。马文说话不香了,儿媳妇被人搂,气得呼哧呼哧的。”孬老爷直直腰,拐锹想了想,说一声“不对劲儿”,他拎锹离开自留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村。
    马向东去老黑家玩儿牌,把辛新和孩子留在家里。午后,辛新把两个孩子哄睡,找出笔在手帕上写下遗言:
    “孩子,妈妈活不下去了,只有去另一个世界,你们长大后,将要面对一个叫刘志的人,他是你们妈妈的老相好,起小的。在没有你们的时候,我们之间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也就有了不该有的结果。告诉你们这些,是让你们忘掉妈妈,也是告诉你们,不要把仇恨蔓延。
    快快长大吧孩子,妈妈保佑你们。”
    辛新把写上字的手帕包在孩子的小衣服里,压在箱底儿,然后梳好头,捡件没有补丁的衣服穿上,空着手,踏上弯曲的泥路。
    大柳树旁,歪脖树向辛新招手,她走上前抚摸它,看见淹死鬼坟头上的草在动,又感到很害怕,退到大柳树下往淹死鬼的坟头上看,什么也没有。越这样,越恐惧,觉得淹死鬼在作祟。再看歪脖树,一个人吊在上面,伸着很长的舌头,其他坟上也有魅影晃动,都是男鬼,都极其丑陋。辛新不想和他们为伴,离开大柳树,漫不经心地往南走。
    小南河水漫上岸,垂柳树在水中挣扎,辛新看到,和刘志**的柳丛中,已经泡着没膝深的水。
    辛新走到垂柳边,她知道,再往前一步就能结束生命,但是,这一步非常艰难。
    短短的二十几年,辛新不忍舍弃。这二十几年,有父母的精心呵护,有老师的爱心培养,有友情,也有爱情,这一切都要结束,辛新不想来得这样快。她后退一步,用手扶住摇晃的树干。
    辛新往身后看,水上漂着杂草,杂草混和着泡沫,跟马向勇喷在她脸上的唾沫一样,又脏又臭。水流冲着她的腿,像马向东往河里推她,辛新在心里呐喊:“不要这样对待我,和刘志私通,不完全是我的错!”
    顿时,辛新眼前出现被马向东强暴的那一幕,她被撕开衣服,被掐住脖子,被踹开腿,本应享受的新婚幸福她享受不到,得到的是心惊肉跳般的痛苦。
    她不想忍受这种痛苦,红杏出墙,得到刘志的爱。这种爱苦涩,她喜欢咀嚼。这种爱失去的太突然,太残酷,她无法承受残酷的现实。
    辛新挽着垂柳稍哭诵:
    风吹阴云走,
    小南河水流,
    垂柳轻轻摇,
    带走我的愁。
    我是一柳叶,
    也成一孤舟,
    千河归大海,
    送我去漂游。
    辛新松开垂柳,听河水冲岸声,是两个儿子在呼唤妈妈!她的心一阵绞痛,站不稳,坐到水里,水里发出哭嚎声:
    留下情,留下忧,
    留下清风伴水流,
    不忍随浪去,
    悲魂何处收?
    留下恨,留下仇,
    留下争斗无尽头,
    今日随浪走,
    怨恨早日休!
    辛新的身子往河里滑,很慢,过来一个浪,把她吞没。
    孬老爷在老黑家找到打牌的马向东,说他媳妇去了南甸子。马向东输了八毛钱,急红眼往回捞,满不在乎地说:“爱去哪去哪,我不喜得管她。”孬老爷着了急,说话时把眼皮抬得很高:“现时下来说,我看你媳妇要寻短见,她穿的利利整整的。”
    老黑撤了牌桌,人们都到甸子上去找,发现辛新在泥路中不匀称的脚印,脚印通往涨水的小南河。
    大辽河边上的付家坨子,社员在查看河滩地的水情时发现一具女尸,报告给大队书记麻凡,麻凡领人捞上岸,有人认出是刘屯的辛新。
    马向东接到信儿,要把辛新拉回来埋葬,马文和马荣都表示,不肯让不正经的女人破坏祖坟的风水。马荣说得更直截:“拉回个死倒子啥也不顶,又不能陪着睡觉,妈啦巴,留下两个人种比什么都强,只要你小子能在村里说得算,臊胯子有的是。”
    辛新被埋在辽河边,浪花伴孤魂。
    马荣和马向勇等人集中到马文家里,马荣让马文再去“钉堂”,把刘志的有期变成死刑。
    有人提出把刘仁请来,马向勇认为没必要,他说:“吴有金死了,小白脸子不会给我们出计谋。”
    马文去过几次县城,越来越打怵。马向勇见叔叔没信心,亮出他的观点:“给刘志判了十年不算轻,鼓捣翻了没好处,上边来调查,大小队干部都要替刘志说话。咱们看看眼下,也就是向东当个副治保主任,也是有职无权。”
    马文拿起炕头儿上烙干的黄烟叶让大家卷烟,他怒气冲冲地说:“这屁事儿整的,刘占伍回到大队,我们都比不上何荣普了,连刘志那号人都敢上我家调戏女人,这样下去,说不定还有谁遭殃。”
    马荣的怒气也不小,把搓碎的烟叶扔到炕上说:“不能这样,妈啦巴,斗批私修,把这些人的反动气焰打下去!”
    马向勇问马荣:“老叔,咱们先拿谁下手?”
    马荣指着马向前:“你问他!”
    付亚辉不让马向前掺合马文家的事,马向前不听,他说,关系到马家的重大事情不能听女人的。马荣让马向前挑出打击的人选,他想都没想,大声说:“先把刘辉的气焰打下去!这小子,干活不出力,眼睛总往年轻女人身上溜,找茬很容易。嘿、嘿也好,我把他的小腿掰断!”
    马向勇让马向前坐在炕沿上,他拿起一片烟叶在地上晃,边晃边说:“马向前想报仇,我非常支持,但是,我想说说我对仇恨的看法。刘辉为啥和咱做仇?不会平白无故吧?是为了他个人的利益。他和刘强、和刘占山做仇,也是为了他个人利益。当然,他会说为了革命利益、人民利益,那是用谎言打掩盖。胡永泉这样说,咱们没有法,刘辉的言行举止,咱一眼能看透。报仇的人有两种,专为报仇的人是小人,目光短浅,往往是仇没报成,他自己先栽入深渊。一种是为了利益报仇的人,他们中还存在制造仇恨、利用仇恨的人,这才是君子,或者是伟人。谁获得最大利益?是利用仇恨让别人撕杀的人。”马向勇觉得满屋人都听不懂他的高论,便用事实说话:“刘辉和咱家有仇恨,现在还不是对付他的时候,现实点儿说,没必要对付他。他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野狗,叫唤出的动静也不吓人,向前不掰断他的腿,他也蹦跶不起来,别看他挂着治保主任的职务,比咱家向东也强不哪去。有几个人对我们有威胁,我们必须集中精力对付他!不这样做,我们在刘屯就很难生存。”
    马向前插一句:“刘占伍对我们威胁最大,我们动得了吗?”
    “不要得罪刘占伍,先把刘强打趴下。”
    马文提出异议:“刘强算啥屁东西,他丈人是地主,他家二犊子进了牢狱,判决书上也说,他爹有严重的历史问题。这样的人,和刘晓明差不了多少,你不整他,他也不敢支毛。现在不是吃瓜捡面的时候,你想想怎样把刘占伍整倒。”
    马向勇说:“要想整倒刘占伍,必须找机会,那得慢慢来。我看咱们应该趁热打铁,刘志不是进去了吗,再想法把刘强整进去,杀鸡给猴看,何大壮立刻会老实,刘占伍也得拿咱当回事。”
    提到何大壮,马荣满肚子怒气,他说:“何大壮那个王八犊子,仗着何英子会耍贱,他阳棒了。就因为向伟占了他家半条垅,他把向伟一顿胖揍,妈啦巴,搁以前,我一枪崩了他!”马荣怒气未消,又生疑问:“伟大领袖**叫咱们起来革命闹翻身,妈啦巴,闹来闹去,还不如以前了!”
    马向勇没心思解释这样重大的政治问题,他拍拍马荣的肩膀,恶狠狠地说:“把刘强整进去,我们就整何荣普父子,不老实,就把他家砸了,向前不是急着报仇吗,这就是机会。”
    马向前觉得狠毒的瘸哥哥不可思议,瞪着大眼珠子问:“你说把刘强整进去,得找到他的毛病,他又没强奸妇女,怎能送进牢狱?”
    马向勇瞅了瞅马向前,脸上的赘肉动了动,转过脸去说:“从表面上看,刘强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大家要知道,他在刘屯的威望比刘占伍还要高,他是不说话,说话准算数。就说青年林栽树吧,他领了头,周云给他做后盾,连刘奇都舍命帮他看着。建学校,又是他挑的头,兰正给他撑腰,办电还是他挑头。领导支持他,村里人维护他,这样的人在村里晃悠,助长了何大壮,大胖子等人的邪气,才使得刘占伍敢明目张胆地压制我们贫下中农,才会出现刘志强奸无产阶级妇女的事。”
    马向前先是被马向勇的话转得迷糊,后又觉得不顺耳,他大声说:“刘强和咱家没仇,建学校、办电都是好事,嘿、嘿也好,整他有啥用?”
    马向勇瞅着吴殿发,背对着马向前说:“他害了吴大叔,又害死了吴小兰,这还叫没仇?”
    马向前反驳:“我没见刘强害吴大叔,倒是见他救吴大叔,还替吴大叔去顶罪。”
    “胡说!刘强不是去顶罪,而是去公社告我们的状,让我多挨了很多皮鞭!”马向勇受到马向前的驳斥,无法保持沉稳的状态,暴露出阴损无赖的本性,把挨打的原因推到刘强身上,又对马向前说:“我看你是被你媳妇调教的,是非不分!她是反革命后代,你要警惕被染黑,她和刘强有交往,你警惕别走马向东的路!”
    “你,嘿!”马向前真想一巴掌把马向勇糊在地上,但是,终归向本家哥哥让步,气囔囔地说:“嘿、嘿再说付亚辉的坏话,别说我不客气!嘿、嘿也好,我不喜得管你们的臭事,你们爱整谁就整谁。”
    马向前离开马文家,余下的人继续讨论怎样整治刘强。马向勇说:“吴小兰没有踪影,我认为是被刘强害死。”他捏造了这样的事实:吴小兰找不到对象,又恋起老相好刘强,和刘强去了小南河,做了刘志和辛新所做的事。做完后,吴小兰说她怀了孕,让刘强负责,刘强没能力负责,把吴小兰推进小南河。
    马文找出纰漏:“吴小兰小时候常和刘强一起玩儿,学会几步狗刨,当时的小南河里水不大,不易淹死她。”
    马向勇完善事实:“把吴小兰掐死后扔进小南河。”
    事实清楚,证据可以收罗,还需一个人去县里告状,最佳人选是“被害人”的母亲王淑芬,说服王淑芬的工作落在吴殿发身上。
    吴殿发把马向勇的话转给王淑芬,王淑芬表现的极为平静,她坐在窗户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甸子。吴殿发很快发现,不吭声的母亲嘴变紫,浑身颤抖。想去扶,被母亲抽了个大嘴巴子。平常像绵羊一样的王淑芬变得怒不可遏,嘶哑着声音吼:“你不能把恩人当成仇人!”
    王淑芬指的恩人是刘强。
    吴小兰跳河后,本想结束一生,当河水淹过她时,吴小兰又惧怕死。她会狗刨,有几次机会能扑腾上岸,又觉得上岸后无处去,还不如把水中当归宿。她在极度矛盾中顺流而下。进入大辽河,他真的胆怯了,拼命往岸上挣扎,当她的两手接触到泥土时,也累得闭了眼。
    麻凡在河边搬鱼,见小南河河口冲下一个人,摆船过了大辽河。
    sp;  吴小兰好象在做梦,梦见刘强抱起她,把她放在木床上,木床像童年的悠车。
    当她辨出船上的人不是刘强时,冷静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对方反问:“你为什么要寻短见?”
    吴小兰“呜呜”哭,哭得麻凡不再问。
    麻凡妈收留了吴小兰,也知道了她的身世,并向吴小兰保证,除刘强外,她不会把吴小兰活在河东的事告诉刘屯人。
    后来,是吴小兰认出辛新的尸体。
    在辛新淹死前,刘强把吴小兰没淹死的事告诉了王淑芬,还说吴小兰活得很好。王淑芬没告诉儿子,她怕在这个时候再添乱。
    王淑芬不去告状,马向勇的阴谋告吹。
    时光悄悄走到秋季,伏旱后的刘屯有了清凉,废弃的黄岭水库只有半槽水,排水沟的水也不深,最浅处还不及脚面。
    马向伟最先发现沟里有鱼,取来铁锹培坝拦水,用土筐截鱼。水沟里的鱼急于往下游涌,不大功夫,马向伟截了大半水桶。鱼种很杂,有不足寸的白漂、串丁、麦穗、沙葫芦鱼,可把的鲫鱼,还有斤把重的大鲤鱼。
    小石头也发现排水沟有鱼,找到周和平,两人去了最上游,收获颇丰。何大壮知道时,整个沟子分成很多段,他见马向伟截的鱼最多,便在他的上方培了坝,距马向伟还不足一百米。马向伟的弟弟去撵何大壮,口角中双方动了手,何大壮下手狠,马向伟哥俩也没打过他。
    两个儿子被打,气得马荣暴跳如雷,他把八个儿子招到一起,在家里给他们开会。列席会议的有马向勇和马文,会后,他们都分到马向伟截回来的鱼。
    马向勇虽然列席,却最先发言,他分析了刘屯的当前形势,讲了马家奋起斗争的必要性和紧迫性。重点强调:“何大壮不仅是马向伟身边的祸害,也是马家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必须除掉!”
    马荣对八个儿子说:“以前都是我打别人,现在你们长大了,妈啦巴,让别人欺负我!你们八个小子,连一个何大壮都打不过,我养活你们干什么?都是他妈的白吃饱!”
    八个儿子低着头,任马荣喝骂。
    马荣说:“我豁出去,扔了一个儿子还有七个,把何大壮宰了,让拨浪头断子绝孙!妈啦巴,长长我马家的威风,也给你二伯报血海深仇!”
    马文借机骂马向前:“你二伯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屁蛋,娶个反革命媳妇,骨头都被拿酥了。何荣普、刘辉就在眼皮底下,他像没事儿一样,真他妈的叫我没法说。再不报仇,你二伯在阴间叹气,村里人会骂你们这茬人是挺不起腰的乌龟,都来欺负咱。”
    马文的话像火上浇油。
    马荣问八个儿子:“你们哪个有胆量,敢把何大壮杀掉?”
    最小的儿子马小九握紧小拳头,跃跃欲试。
    马荣用眼睛盯住马向伟,虽凶狠,也富深情,也含期望。他说:“你是老大,你看怎么办?”
    马向勇看准时机,急忙说:“向伟有老婆孩子牵挂,不能盲目行事。”
    马文翻一眼马向勇,大声说:“有孩子才好,十几年后还能报仇!”
    马向伟低着头推开房门,马向勇故意大声说:“一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刘占山那几个崽子也是祸害!”
    马向伟回到家,用别一样眼神看了看媳妇,把在炕上爬的孩子抱起来,亲了亲,放在炕上,掫翻,在孩子屁股上轻轻拍一把,然后从柴屋墙上摘下镰刀,用指甲弹了弹刀刃,低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院子里。
    障子的另一面,何大壮专心地侍弄小白菜,发觉马向伟过了障子,他也没在意,刚想站起身,锋利的镰刀已经砍在头上。
    何大壮倒在血泊中。
    马向伟呆立一旁,他的两手哆嗦,不知如何是好。
    马向勇手里拎着鱼,故意拐到何大壮门前,见马向伟极度恐惧,就没再提醒他去刘占山家砍人,而是贴柴垛溜掉。
    何大壮送公社卫生院抢救,不治身亡。马向伟被带到县公安局,因主动自首,又因出身清白,再因是共青团员,获刑无期。
    马荣懊悔让儿子去杀人,接着是庆幸,儿子不枪毙,孙子还能看到爹。马荣不想让儿媳改嫁,说如果守不住,可以让她的小叔子搬过去住,遭到儿媳妇的拒绝。
    刘强用马车接回何大壮的尸体,周云护送,他抹了一路泪。
    何荣普把儿子埋进祖坟,他在坟地为儿子守灵,整整七夜,白发人哭黑发人。
    烧七那天,何大壮的媳妇把儿子抱到坟地,烧完纸,迎到来送烧纸的马向伟妻子,孩子趴在背上。四目相对,这对同病相怜的姊妹相拥而哭。两个孩子受惊吓,嚎啕大叫,惊天动地!
    半年后,何大壮的媳妇离开刘屯,儿子留给何荣普。何英子向弟媳承诺,要把侄子当做儿子来看待,一定抚养成人。
    光阴荏苒,时代变迁,昔日的孩子也成故人,瞎爬子还把刘威看成风华正茂的青年。她在梦中和丈夫会面,丈夫说他一定会来。她觉得丈夫不会离家太远,正孤独地守望家乡。
    又是春暖花开,瞎爬子催促羊羔子到小南河边上去看一看,她对儿子唠叨:“虽然有了黄岭大桥,你爸爸不见得从那里走,他不会忘故里,也不会忘旧道,你去河边提醒他,千万躲开窝子。”羊羔子听腻了这样的话,他也不顶撞,只是说:“妈,我都成了刘永烈,你说我爹还能回来吗?现在都啥年代了,你还想从前?小南河不是以前的样,连让人害怕的大柳树都换了好几茬,不信我就领你去看。”
    羊羔子没想到母亲会顺着他的话去做,瞎爬子说:“我觉得这一半年眼睛好了很多,看不清楚也能瞧个大概,你领我去大柳树那看一看,是不是还有当年的影子?”
    羊羔子答应了母亲的要求。
    大柳树下,羊羔子指着青年林让母亲看,瞎爬子说眼前一片黑。羊羔子解释:“那就是青年林,老大了,当年植树时,我出了不少力,现在了不得,最粗的树做房梁都够用。林子旁有刘奇的坟,也不知谁给老邪门子立个破木碑,木碑旁长了一棵榆树,长得快,今春长了满树榆树钱儿,没人舍得撸。”
    瞎爬子叹息说:“榆树钱儿可是好东西,能帮人渡饥荒。”
    羊羔子指着眼前的歪脖树说:“这也是棵榆树,没见它结过榆树钱儿,总见它爬满毛毛虫。也奇怪,它就是不死。咱村付老师他爹是在这上面吊死的,旁边就是他的坟。”
    瞎爬子模糊觉得眼前有土包,土包像移动,她有些害怕,但是,好奇心让她舍不得离开。
    羊羔子往西北指:“那是何大壮的坟。那小子不像他爹,是个不惧硬的主,年纪轻轻就走了,差一点儿让何荣普绝户。”
    何大壮的坟离得远,瞎爬子看不到。
    羊羔子说:“能看到二倔子的坟吗?那老家伙是个倔巴头,背河有一套。马文说何荣普害死他二哥,为了报仇,没少搂肖艳华睡觉。”
    瞎爬子觉得,马文报仇的方式不可取。
    羊羔子把淹死鬼的坟指给瞎爬子,他说:“这里埋着掉到窝子里淹死的人,我记得最清楚,你是那天摔断的手镯,也是那天哭瞎眼。这个淹死鬼不是好鸟,给咱带来祸事,也有很多怪事。他是一个丢了没人找的野鬼,倒有人给他培坟,要不然早冲平了。”
    瞎爬子往坟前迈步,被羊羔子拉住,他对母亲说:“你细看野鬼的破坟干啥?下面还有洞,前几年没少闹妖精。”
    羊羔子吓唬母亲,还真起了作用,母子俩走到旧道上,碰上回家探亲的孙胜才。
    孙胜才穿一身崭新的深蓝色工作服,踏黄胶鞋,头戴仿制军帽。羊羔子和他打招呼,他带搭不理,挺着脖子走过去,把瞎爬子母子拉在身后。
    孙广斌去矿上为刘宏达洗清冤屈,给孙胜才带去麻烦。孙胜才几经努力,得到吕希元的赏识,虽然没有飞黄腾达,也算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吃的喝的都比下井干活的工人强。孙胜才瞧不起那些只会拉车不会看路的“煤黑子”,更看不上和“老王八犊子”一样的“老倒子”。后来吕希元调到局里,革命运动不如以前激烈,矿里的闲杂事情相对少了很多。孙胜才只是半脱产的代干工人,外单位不请他忆苦思甜,他就在本单位闲逛,逛得腻烦,想起孤身的老父亲,嘴里念叨:“不知老王八犊子把瞎爬子勾到手没有?”
    念叨烦了,他请了探亲假。
    孙胜才好多年没回老家,家乡有了很大变化。通了电,社员们吃上机器磨的苞米面和“文化米”。村子比以前增大,好多人家盖上了砖房。孙胜才很生气,因为他家的土房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孙广斌已变老,贴的大饼子更难吃,孙胜才不爱在家呆,便到生产队讲些“老倒子”没听过的新鲜事。
    由于成了真正的城里人,又在运动中表现出色,孙胜才不再把刘占山放在眼里,曾被刘占山说得一无是处的吕希元,被孙胜才吹捧为英明的领导。当初被刘占山说成最漂亮的覃水莲,被孙胜才看成了残花败柳。大胖子问他,咋不把媳妇领回来,孙胜才说城里人娇贵,嫌刘屯的路难走,水难喝。大胖子用知青比喻:“郑晓杰也是城里人,她爹还在你们那当干部,和咱乡下姑娘一样,一点儿不娇贵。”孙胜才没话说,又改口:“我那媳妇是以前娶的,等我有能耐,再换个年轻的领回来,晃得你们睁不开眼。”为了使他的话合情合理,孙胜才拿出吕希元做依据:“我刚才说的吕主任,那才是大官儿,知青郑晓杰的父亲叫郑老本,比吕希元的官儿小老了。吕希元明的暗的有好几个女人,最后找得最漂亮,走哪都领着,真带派!”
    大胖子脸上笑,心里却把孙胜才看扁,他认为孙胜才领不回“带派”的年轻女人。
    有人向孙胜才打听刘喜,孙胜才说:“刘喜能干活,思想不进步,支部书记陆长河对他不太好,怀疑他受到地主资产阶级反动思想的影响。”
    还没从刘志阴影中走出来的刘宏达听到这些话,他的心又揪到嗓子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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