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
第二天上午,舅舅开着农用车,大壮跟着车往果园大门口运果子。 舅舅说:“真不好意思啊,我们家里的一点农活,把你个文化人也给麻烦来了。累坏了吧?”
大壮说:“不累。我也是要借机活动一下,免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对了,舅舅,你再给我说说古城吧。”
“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是关于古城的。”
“好吧,那我就说说,也只是个大致的脉络。这座偏脸古城,据《临津乡土志》记载,原来是辽代九百奚营故地,金初时是宋、金之间交通来往的要道,南通汴梁,北通黄龙府。后来,金朝将咸平府设为总管府,咸平就是现在的辽宁开原老城,同时把韩州治所从柳河县迁到了九百奚营故地,并增设了临津县作为韩州的附郭县。如今的临津县,就是沿用金时临津县的旧名。后来,徽、钦二帝做了金人的俘虏,在押解到黄龙府的途中,也路过这里,还住了些日子呢。前几年,有农民在钱河里挖河沙,还挖出过一件大晟编钟呢,据说,这件编钟很可能就是宋徽宗所制“大晟乐”所用的编钟之一。而编钟但至于为什么落到河里,就无从考证了。”
“哦,前段我到古城里,看到很多红色的燔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这个也尚无定论,不过可能性最大的还是战争原因。古城经历了几次兵祸,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金朝末年,北边千户耶律留哥造反。耶律留哥是契丹人,当时金朝的统治者女真人,一直防着契丹人,下令让两户女真人夹防一户契丹人。耶律留哥对女真人的这个做法非常不满,趁金朝调兵之机,就在隆安起兵反金,隆安城在现在的吉林省农安县,接着就攻下韩州,把韩州一带的壮丁全部抓来,编入他的队伍,部众很快达到十多万人,威震辽东。金人派大将胡沙率军来讨伐耶律留哥,被耶律留哥打败,部众推举耶律留哥为辽王。金人不甘心失败,再派大将蒲鲜万奴率四十万大军来攻,两军在韩州一带展开激战,蒲鲜万奴又被耶律留哥打败,耶律留哥乘势又攻下咸平,并在咸平建都,称为中京。两年后,耶律留哥归顺蒙古。这两场大战,耶律留哥虽然取得了胜利,可是也损失惨重,韩州一带的青壮年男子在这两场战争中阵亡大半,韩州城从此再没能恢复元气。到元朝时,偏脸城就基本就荒芜了,古城周围一带都变成了蒙古贵族的游牧地。直到清嘉庆年间,华北闹灾荒,大清朝廷被迫弛边开禁,蒙古达尔罕王招民垦荒,才有河北、山东流民过来,这里才重新有了人烟。”
“那,为什么叫偏脸城呢?”大壮又问。
“这城粗看起来方方正正的,其实它不是正方形,而是一个不规则的四边形。地势也不平,西北高东南低。新来的流民不知道原来这古城叫什么九百奚营,也不知道叫过韩州和临津县,只是看它方向不正,地势不平,就叫它偏脸城了。”
舅舅接着又说:“据金代《咸平府志》记载,这古城的四座城门,完全是按照后天八卦的方位命名,东门称为震门,南门称为离门,西门称为兑门,北门称为坎门;而四座角楼,也是按后天八卦的方位,西北角楼叫乾楼,西南角楼叫坤楼,东北是艮楼,东南是巽楼。”
装满了一车果子,舅舅就开车运回家去。中午准备吃饭时,舅舅又对大壮说:“我还要告诉你,我年轻时候遇到的一件奇事。”
大壮吃惊地看着舅舅,不知有何奇事发生。
舅舅表情很凝重,就讲了起来。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事,他正在上初中。那天在课堂上,一位曾经当过“右派”的老师,给同学们讲了一些关于文革的事情,那天他也是第一次听到“十年浩劫”这个词。傍晚放学,他沿着古城的城墙根儿往家走,一边用手抽打着城墙坡上的蒿草,一边念叨着“十年浩劫结束了”,“十年浩劫结束了”,正念叨着,忽听前面有个苍老的声音说:
“谁说结束了?”
他一抬头,见一位老者正站在他的前方。老者须发皆白,长髯飘飘,身穿黄色长袍,胸前一个大大的太极图。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位老道。他从没见过老道,这是他从近年读的古书里了解到的。
他想,这老道不食人间烟火,不听收音机不看报,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真是好笑。于是反问道:“没结束吗?”
老道摇头道:“这一场是结束了。”
他惊问:“难道还有?浩……劫?”
老道缓缓说道:“劫过头脑,再劫肉身。”
他不明白什么意思,愈发觉得这老道有些神秘了。于是恭敬地问:“道长你说,那还要多久才能结束呢?”
道长长叹一声,说道:“不会短。”
“啊?”他更加惊骇了,“那结果会什么样?”
“这城什么样,结果就什么样。轮廓是轮廓,城墙和角楼会告诉你;内容是内容,瓦砾和焦土会告诉你。”
他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又问:“我们还有办法吗?”
那道长摇摇头,从他身旁走过去了。
他张大嘴巴,扭头看那道长,道长越走越远,慢慢消失在树丛后面。
他回家把这事说给父亲,父亲也不明白,只是说,可能是遇到个疯子吧。
―――――――――――――――――――――――――――――
大壮听完,也是张大嘴巴,半天没有合拢。
舅舅说,直到今天,他也没完全弄明白,那道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吃午饭时,大壮也一直在琢磨,这道长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似乎明白一些,再想还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