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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河小镇

    我们的吉普车翻过一道山梁,山下河边有一个小集镇,伍科长告诉首长:“到了,苗河公社到了。”
    老首长精神一振,两眼死死地盯着周围的环境,极力收寻着脑海中的印象。
    小军首长见了,问道:“首长,这儿有印象吗?”
    老首长摇了摇头,说:“没来过。”
    “没来过?”我们不约而同的问道。咱们这儿是革命老区,当年贺老总就在这一带活动。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个村寨都记载有很多革命斗争的故事,老首长怎么会没来过?莫不是他记错了?也许他要找的张哥真的是在“庙河”。可这“庙河”又在哪儿?
    到苗河公社了,我看看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看来,今天也就只能在苗河公社过夜了。至于“庙河”究竟是不是“苗河”,也只好等问了谭部长再说。
    说话间,我们的车子已经进了苗河公社街口。街道上的小孩还是那么顽皮,见来了一辆绿色吉普小汽车,感到格外兴奋。一边跟着满是灰尘的吉普车一直赶到公社门口,一边大声喊叫道:“幺华儿!毛五儿!又来了一个‘绿蛤蟆’了!”
    “绿蛤蟆?”哈,说起这“绿蛤蟆”,又让我想起了一个和它有关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就出自咱们苗河公社。
    说的是文革初的前两年,苗河到县城的公路开通的前一天,公路指挥部的领导乘着一辆吉普车前来验收。一位山里出来赶集的老汉见了,便追着它看这希奇。后来发现它停在公社门口,便背来几个稻草,一边喂它,一边摸着它问大家说:“这‘绿蛤蟆’跑得这么快,它还长不长的哟?要是长得跟俺家黄牯牛那么高大,那跑起来还得了啊。”
    众人见了便讪笑着调戏他:“他不吃你的草,要吃糯米饭。”
    老汉一看,果然,喂它的稻草一根未动,便生气的说:“你格比俺的黄牯牛叼嘴些哦。光吃糯米,那一天要吃好多糯米哟。难怪也只有政府才喂得你起的。”
    “哈哈哈……”说得大家笑破肚皮。
    从此,这故事便就流传出去。
    其实,说这故事的人就是想讥笑贬低咱农民,笑他们土气,讲他们无知,没见过世面。这不,现在许多“说家”的名段,都是以乡村农民为题,把他们当“宝”取乐。真是气煞人也。
    其实,真正的农民要比那城里某些人要聪明、真诚、纯朴、伟大、胸境宽广得多。
    单就诸如像“绿蛤蟆”这一类的东西而言,我觉得他们把吉普车叫成“绿蛤蟆”,手扶拖拉机叫成“狗脑壳”,小骄车叫“乌龟壳”,农用车叫“叭叭车”,比叫任何名字都贴切、都形象。
    有时我问我自己,你读了那么多书,吃了那么多墨水,你还能用什么新鲜名词,将它讲得更加形象,更加贴切,更有水平些么?此是题外之话,我也只是想解释一下“绿蛤蟆”这词的来历。
    我们的“绿蛤蟆”还未停稳,谭部长便笑嘻嘻的前来开门,说:“在前边垭上,这‘绿蛤蟆’一冒头,我就知道是你们到了。首长们辛苦了,辛苦了。”
    这时,我突然发现一个我熟悉的驼背老头的身影在不远的地方晃了一下,我定眼一看,是苗站长的老舅嗲。见我们这边热闹着,他则背着背篓,领着那条黄狗远远的往山里去了。
    “这位是……?”老首长一边和谭部长握手,一边问我们。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苗河公社的‘活地图’谭部长。”伍科长回道。
    老首长像见了亲人似的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啊,谭部长,你好你好。这次来,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首长辛苦了,先到俺办公室喝杯茶。然后再去招待所,住房我都准备好了。昨天局长就给我打了电话,说老首长要来,要我小心招待。”
    “谢谢!谢谢!”
    “老首长是咱老区的亲人,五十多年回趟家,不平凡,不容易,我们理应好好接待才是。”您看人家谭部长多会讲话,一个“亲人”说得巴皮巴肉,一句话就拉近了距离。
    “啊哟!谭部长您这话,让人好亲切哟。谢谢!”
    苗河几十年未变。说它几十年未变,理由有三:第一是体现在公社驻地。吴家大院,还是那个老样子,一座年代久远的青砖青瓦修的封火筒子;二是街道自打明朝末年,达子造反,移民迁徙来此,修了那些小木屋、小吊脚楼之后。如今,木房还是那些木房,吊脚楼还是那些吊脚楼;三是那条河不知何年何月因何而成。有人说,自打盘古开天辟地,此处便是两岸青山,怪石叠磊,自然天成,如今依然。
    一进公社大院,首长看到那些石雕石刻的狮子、天井、楼台和老戏台,十分珍惜的说:“啊呀,这些东西都还在呀,保管得不错,不错。”
    “哎呀,首长,老区还是过去的老样子,主要是穷,没钱改造它。当年‘破四旧,立四新’时,准备拆了重建。但是,我们财政困难,没干成,所以一直拖到现在。不过也好,因为没钱反而把它保留下来了。前年,湖南大学的专家前来考察,说这封火筒子、街边吊脚楼都有特色,有研究价值,要保护,不能拆。”
    小军首长抱着老首长的大衣,跟在后面补充说:“对,老区的一草一木都是革命文物,都要保护。”
    就在我们正往里面走的时候。公社麻书记和苗站长突然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赶来。人未进院,还在门外便就大声喊叫起来:“老谭!谭部长,听说部队首长来了?”
    苗站长则远远地跟在后面。
    谭部长听到喊声,赶紧回头回答说:“来了,来了……”
    没等谭部长说完,麻书记就把话接过去了。“怎么不及时通知我呀?害得我没接到。”
    “刚刚到,刚刚到。嘚,这位就是寻找恩人的老首长。”谭部长马上两边介绍起来。
    麻书记赶紧上前握手:“首长好,首长好。啊呀,这路不好走,辛苦了,辛苦了。”
    “这位是苗河公社麻书记。”
    “麻书记,我叫郑波。几十年了,总想来,一直没来成,对不起老区的救命恩人啦。”说着紧紧地握住麻书记的双手:“给你们添麻烦了。你看,县武装部的伍科长,民政局的小文同志,还有谭部长,小覃同志……”他像是作介绍一样,把我们一个一个地介绍给麻书记,说着说着他突然发现我们大家都认识,这才大声笑着说:“哈哈,你看你看,我都忘了谁是主人了,哈哈……”
    “哈哈哈……”大家都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完了麻书记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谭部长和伍科长:“老首长来了,怎么安排的呀?”
    谭部长说:“老首长回家省亲,自然是客随主便。麻书记您是主人,您怎么指示我们怎么安排。”
    “听我的?”
    ;“听您的。”
    “好,听我的。苗站长,你把我的贵宾室打开。把毛尖茶叶跟我准备好后,再去食堂,搞只羊羔子,准备一坛黑米酒。羊羔美酒呀,我要好好地招待远方来的客人!”
    “好。”苗站长领命后,偷偷扯了一下我的衣角。我随他转到背人处,他小声地问:“不是没找着吗?怎么还是来了?”
    我说:“人家首长非要重游旧地,就是找不到人,也要来这儿看看。”
    “啊。”苗站长这才放心,转身准备去了。
    “把炭火先搞上来!”麻书记对着转背而去的苗站长喊道。
    “好的。”
    这边我们一干人员,跟在麻书记和老首长后面。看老首长东瞧瞧,西望望,这里摸摸,那里敲敲,似乎像是回了自己的家一样,什么都是那么亲热。
    我们从天井后门一楼的厅里,顺着两边窄小的木楼梯走廊“夸夸夸”的上到二楼的“贵宾室”。其实,这“贵宾室”也就是公社书记的“会客室”。平时不用,只有上面来了重要客人才用一次。虽是白天,但里面光线却很暗。因为是在院内紧靠围墙的二层楼上,只有靠天井的一面采光,所以光线较差,进门就要开电灯。麻书记在门边找到一根麻绳,“卡嚓”一扯,电灯亮了。
    这时我才发现,会客室也是木地板,室内空间小得可怜。一盏昏黄的电灯泡就把整个屋内照得通亮。四面三方除了几把木沙发外,中间只摆了一张木茶几就挤得让人过不了身。但小室布置得也算整齐干净,四面墙三面板壁,上面裱着白纸,左面壁上贴了一幅**标准画像和一幅“翻身不忘**,幸福不忘**”的对联。对面是一幅**手书体“为人民服务”的标语。茶几上压着一块玻璃,玻璃底下是一块白色对角勾花巾。玻璃板上还放了几支白蜡,大概是防止停电的备用灯。
    一进会客室,麻书记便自我检讨说:“老首长,非常对不起,社会主义建设都搞了几十年了。可我们今天还是在这座地主的封火筒子里接待您,有愧革命老前辈当年闹革命的初衷啊。”
    老首长看了看室内的摆设,安慰地说:“能够住上地主老财的房子,已经很不错了。当年我们闹革命时,算什么呀?蒋介石骂我们是共匪;富人们骂我们是穷鬼;我们自己说是无产阶级。后来我们革命成功了,帝国主义封锁我们。苏修分子卡我们。我们白手起家,从一穷二白到今天。我们不仅保证了八亿民众的冷暖生活,还搞出了两弹一星,不再受人欺,已经很不错了!”
    说到革命,老爷子越说越激动。最后,他拍着麻书记的肩膀说:“书记同志,现在党中央把革命的中心放在抓经济建设上来了。只要我们再像过去一样,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赶上和超过其他发达国家的。你信不信?”
    “是是是。”麻书记连连点头。
    苗站长和食堂的徐师傅两人,一个提着两个红漆竹壳热水瓶,一个端了一盘烘烘的炭火进来。麻书记推开茶几,把火放在老首长面前。老首长拿着火钳捡着木炭,几颗火星炸在身上,小军首长赶紧给他去拍,老首长用手拦开他,一边自己弹着身上的火星,一边继续讲着革命的大道理:“这是好东西呀,不过就是有点炸火星子。当年,我们闹革命时,哪能烤得上它呀?我们烧的是湿柴、活树。这东西是地主老爷们享用的高级生活物资呢。在延安的时候,张思德同志就是为了给党中央**烧好炭,结果牺牲了。**为此写了《为人民服务》这篇光辉著作来教育我们。我们今天也烤炭火,你说这规格有多高啊?嗯?你还说招待不好,我看是够好的了。”
    我们一边说一边围坐在火盆边。谭部长在隔壁房间里找来几个颜色不一的搪瓷缸子。其中就有部队的草绿色印有红五角星的。然后,从一个白锡纸包里抓出一把白白绒绒的上等茶叶,直到每人面前有了一杯后。这时,老首长才像是布置任务一样,招呼大家坐下,“坐坐坐,谭部长你坐我这儿,我有话跟你说。”说着他把谭部长拉到他的身边坐下,然后对大家说:“在县里的时候就听说,谭部长是咱们苗河公社的‘活地图’,按说,在咱苗河公社问个地方应该不成问题呀?”
    谭部长看了看麻书记说:“在苗河,麻书记才是真正的‘活地图’,假如您在苗河探听个地名啊,问个路啊。那我还能马马虎虎地应付应付,若是要问他个什么到底,何出何从?那还得请教麻书记。他不仅是俺公社土生土长的书记,祖上父辈们就是这封火筒子的老雇工,祖孙几代给地主老财上跑贵州,下跑常德挑米、卖茶油,跑遍了苗河。解放后,又当了十年社主任十年书记。可以说,苗河没有他不熟悉的地方,很少有不认得他的人。”
    “啊呀,真是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对不起对不起。”老首长停下手中的火钳,一个劲地对麻书记说对不起。
    麻书记望着老首长,笑着说:“就民政工作访贫问苦而言,谭部长对全公社情况应该要比我熟。要说全公社地理行政区划的熟悉程度,我和谭部长也是半斤对八两,差不多。领导讲他‘活地图’也没错,老首长也算找对人了。”
    老首长听了,看看谭部长,又看看小军首长,不知所措的笑着说:“哈哈,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呀。如果我们当年藏身的那个‘穿石洞’在咱苗河公社境内的话,那两位领导加‘活地图’应该知道啊?”
    “穿石洞?”麻书记一听“穿石洞”,便吃惊的问道。
    谭部长也跟着问:“老首长您是说‘穿石洞’?”
    老首长点点头回忆的说:“对。那洞在一条小河与大河相汇处的半山间,是个通洞。”
    “老苗河,老苗河的‘穿石洞’。没错,没错。和您说的一模一样,大河的右岸有条小溪,名叫右溪。右溪与苗河相汇处的半山上有一个穿石洞,从下往上去要过小溪才能上山入洞。”谭部长当场给老首长讲解介绍那洞的地貌形状,老首长不断地点头称:“对对对。”
    伍科长和小军首长见了,也激动地站起来说:“太好了,太好了。恭喜首长,恭喜首长,终于找到这个地方了。”
    “啊?老苗河的‘穿石洞’!原来首长说得庙河就是苗河啊。”我一听老首长要找的就是苗河公社的“穿石洞”,心中不免为之一喜。
    可麻书记则坐在那儿,望着谭部长自言自语地说:“看来,历史又开了一个玩笑。”
    谭部长见麻书记此时表情有些怪异,便凑过去问:“麻书记,什么开玩笑?”
    老首长、小军首长和伍科长见了,也停下话来。不解地看着麻书记。麻书记见了,便对谭部长说:“看来,我们可能冤枉了一个人。”
    “谁?”谭部长问。
    麻书记认真地回答说:“张宝昌。”
    “啊!”我听得“张宝昌”三字,不禁大吃一惊。
    谭部长怀疑地问道:“你是说那个杀了三个红军,被国民党反动派树为‘剿共模范’的历史反革命分子张宝昌?”
    麻书记肯定地说:“可能就是他。”
    老首长一听,便马上凑上前问道:“你是说张哥他还在?”
    麻书记点点头说:“有可能,不过暂时还不敢确定。因为,他这个人太神秘了,许多事情都还没搞清。”
    老首长不解地问:“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搞清?”
    麻书记说:“对。他身上有血案,大革命时期,他亲手杀害过红军战士。解放后我们一直都在追捕他。直到八十年代,他被劳改遣返回来,我才知道他还活着。”/>    于是,麻书记就给我们讲起了当年张宝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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