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一章 哭哭咧咧要亲娘
这天,八岁的大龙坐在街门口的石墩上,稍谙世事的他想起了亲娘,心里酸楚楚的,妈妈的吻甜蜜的吻,可他从今以后去哪里找呢?!懵懵懂懂不省人事的小龙则在街门口不远处耍着琉璃蛋。
小龙说:哥,咱俩耍吧!
大龙心不在焉:你耍吧,我不耍!
这时,小青端来了一大洋瓷碗面条,给弟兄俩倒开两个白瓷碗,一个满的是给大龙的,一个不满的是给小龙的。她说道:大龙、小龙,你爸去村里交接手续了,你们先吃婶子做的饭,看香不香!
小龙跑了过来,端起了给自己吃的碗,吃了起来。
“大龙,咋不动!”
“婶婶,我不饿,一会吃吧!”
小青看看大龙,心里明了了大半,心想,这孩子,懂点事了,心思还不轻呢,嘴里说着:大龙,不能胡思乱想,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里慌。快吃饭吧!一边把饭递给大龙,一边又说:“以后上学了,你爸不在家时,就来婶子这边吃,听了吗!”大龙“哎”了一声。小青去了。
可大龙把碗又放到了地下。婶婶家的小狗过来,去吃碗里的饭。
小龙喊:哥哥,狗吃你的饭嘞!
大龙应一声:叫它吃吧,我不想吃!
这时大顺回来了,看到了,也听到了。
小龙叽喳道:婶婶送的饭,他不吃,叫喂狗!
大顺瞅瞅大龙,心里也清楚了:小孩子家,胡想啥?!爸爸怕顾不上给你们煮饭,买有饼干呢!小龙,再来吃点!小龙又抓了一把饼干,跑了。
大顺把剩余的饼干递给大龙,不容分说:快吃!给我吃完!
大龙看看爸爸正看着他,等他吃,也抓起了一小把,慢慢嚼起了饼干。
他吃着饼干,也不觉得香甜,以后没有妈啦,可咋办?吃了两把,止住了心慌,大龙又放下了饼干,难过起来。
这时,桃家的大孩小文伙同四五个和大龙一茬刚上了一年级的小孩子来叫大龙去玩。大龙还只顾想着心酸眼掉泪,纹丝不动。小文拽他,他还是不动,嘴里哼一句:我不去,你们去吧!
小文说:那算了,咱们走吧!几个小孩子说着去了。
走了没几步,小文跟他们说:你们知道大龙生啥气?
几个小孩说:生啥气?
小文说:他妈才跟人跑了,大龙成了没娘孩?他爸拖拉机都不开了,回家得照护他们嘞!
有两个小孩问:真的?
小文说:我妈和我爸说的,还会哄你们!
外号“孬蛋蛋”的小孩说:我妈也说了,是真的!我妈教过我说:
小孩子,坐门墩儿
哭哭咧咧要媳妇儿
要媳妇儿做啥儿
下地做活儿
吵嘴打架儿
点灯说话儿
吹灯作伴儿
几个小孩都纷纷争着说:“我们都会说!”“我妈也教过我哩!”
小文说:哪是要媳妇,大龙是哭哭咧咧要亲娘哩!
“孬蛋蛋”说:是,是哭哭咧咧要亲娘哩!
“孬蛋蛋”突然心生一计,把母亲教的这个童谣进行了翻版和演绎,和几个伙伴一合计,恶作剧起来,这些不知好歹的小捣蛋在大龙家胡同口一起喊:
赵大龙,坐门墩儿
哭哭咧咧要亲娘儿
要亲娘儿做啥儿
下地做活儿
吵嘴打架儿
点灯说话儿
吹灯作伴儿
大龙这下气了:“你妈X,想死嘞!”站起来去追赶他们,他们一溜烟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着:
赵大龙,坐门墩儿
哭哭啼啼要亲娘儿
尤其是“孬蛋蛋”,歪点子多,还创造了更新的词儿,大声喊着,压倒了其他伙伴的声音:
赵大龙,真可怜
泪汪汪,串珠线
娘跑了,爹愁了
拖拉机,不开了
哭哭咧咧喊亲娘
亲娘亲娘跑哪了
以后谁来管我嘞
大龙愈加恼了,眼看追不上他们,就地拾起一个瓦片,瞄准“孬蛋蛋”,一甩臂膀,
投了出去,瓦片“嗖”地一声从“孬蛋蛋”的耳边飞过。
小文忙说:咱们别喊了,要是把大龙气坏了,那可不得了!
这几个捣蛋鬼才一起住了声。
大龙又回去坐在了街门墩上。也不哭了,直愣愣地在发呆。
好几天,大龙在学堂都不和这几个小伙伴搭腔。以后这些伙伴面对大龙时也不敢再提起他妈妈长妈妈短,大龙和他们虽也和好了,可小小年纪的他,从此有了心结,话也少多了,学成了他的爸爸大顺,“三棒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翠花的出走,给大龙幼小的心灵蒙上了挥不去抹不掉的阴影。
第二十二章 天上人间迥相异
在风光旖旎的风景胜地,一对情人像鸳鸯形影不离,朝朝暮暮比翼双飞;像嗡嗡嘤嘤的蜜蜂在花间飞去来兮,吮遍百花馥郁芬芳,吐出串串甜蜜话语;时而翠花倚在马卯身上嬉戏,时而马卯把翠花揽在怀里紧紧搂抱,引来山雀滚落芳草地,百灵翠柳觑望眼。那情那景,令多少观光览胜者心驰神往!
他俩抱着未满周岁的女儿柳在旅游景区游荡;牵手在弯弯的小河边,看河水潺潺,垂柳倒影,金鳞戏水,峰回路转。柔情似水,荡入胸中直打漩;轻歌曼舞,水也悠悠情也悠;绵绵絮语,叮咚泉水穿心流。哥妹话到甜蜜处,明月遮面星含羞。那情那景,勾起了多少人的爱和慕!
马卯和翠花坐在公园的凉亭上。马卯独自唱罢《九九艳阳天》,又唱《天仙配》中的歌:“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他好似脱缰的野马,尽情地抒发着内心似山洪般的奔放挚热。翠花则抱着柳,看着蜿蜒的小桥流水发呆。
马卯唱够了,看看心事重重的翠花说,花,你想啥?
我那两个小子,不知在家咋样?在家时嫌他们淘气,出来了又有点割舍不下。那死家伙(指顺)老实蛋(方言:老实巴交的人),孩儿不知混成了啥样?
马卯:想开点,出来了还能管那么多?他们是顺的孩子,让他管吧!牛王爷咱不管那驴闲事!
也只有这样了,让他也尝尝伺候孩子的滋味!翠花看看潺潺的流水,又望望阴沉沉的天空:我咋觉得咱云里雾里,总不是长久之计。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今日有酒今日醉吧!
以后咋办,咱也得打虑打虑吧!
管它呢,先痛快痛快,排解排解心中郁闷再说!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不觉已过俩月。他俩忘乎所以,像一对比翼双飞的鸳鸯,冲破羁绊,自由自在地翱翔在蓝天白云之间。爱恋的火焰在胸膛熊熊燃烧,不懈怠的执着追求自由和情爱。那情那景,又令多少凡夫俗子潸然泪下,派生出多少怜悯之情!
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大顺在家既当爹,又当妈不说,还有重头戏是庄稼。更要命的是,此时正是繁忙的三夏时节。他白天在黄土地上摸爬滚打,半夜还在为儿子洗衣打理。
闷热的六月,高温烘焙,骄阳似火。满地金黄的麦子,一望无际,浓稠得这头推推,那头动动。顺用分行器推开麦行,弯腰用小镢头在点播玉米。
顺腰弯得像一张弓在割麦。时间长了,腰疼了,想直一直,却半天直不起来。他把镰把儿放到腰背后,勉强撑直了身子。
白天晒萎了的玉茭叶,在祥瑞的月光下,有些舒展了,顺独自在地里浇地。
丰收的秋季,玉米摇着丰满的长长穗子,啮着牙,像在笑。顺掰完玉米,又一平车一平车地拉回家。
顺在挂玉茭。稍微懂事的儿子大龙给顺递着,顺把玉米一嘟噜一嘟噜挂在钉在墙上的铁丝上。不谙世事的小龙则在一边玩得不亦乐乎。
月明星稀的夜晚,潮气上来了,还有些露珠在晶莹地颤动,顺雇车犁地,自己端着洗脸盆在车前撒着化肥。
傍晚,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大龙和小龙哭闹不止,尤其是小龙闹得顺心烦意乱:爸爸,我饿!我要妈妈!顺一边做饭,一边哄着他们:乖乖不哭,乖乖不哭。他的眼被烟熏火燎得直流泪。打发俩小子吃完饭,哄他们瞌睡,再做完一大堆家务,才顾上舀一盆清水来净身。
从夏到秋,几个月来,大顺私下恨翠花,有时恨得咬牙切齿。儿子、家里、地里,你管了哪样?你和地痞流氓鬼混为伍,你算什么女人?我永远不找你,你回来我就和你离,成全你们!
其实他这只是一时的气话。他从没对人这样说过,更不会对孩子们说。
这天早晨,太阳刚冒红,顺就打发大龙上学去,叫醒不满三岁的小龙,给他穿上衣服,自带上干粮和水葫芦对他说:爸去地了,上午不回来,馍在屋桌上放着,饥了你自己拿吃。乖乖,记住了吗?
小龙扯着硬不让走: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顺咬咬牙,无奈只好把孩子推进院内,锁上街门,拉着平车去收花生了。
顺弯腰刨着花生,用短把小镢头刨一下,再用手把没有刨净的零星花生粒抠出来,一下一下地刨着。
当太阳离西山头还有两三竹竿高时,他一小镢头下去,又用手去抠,一抠竟抠出个截断的七寸毒蛇的中段和尾断,一看首段毒蛇已被刨出,在痛苦的兜圈子。
顺惊得“啊”地一声,不知哪来的胆量,一小镢头砸下,把毒蛇砸死了。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自言自语:要是手抠住头部,自己被毒蛇咬伤中毒,那还不知有命没命!我死不足惜,可那两个没娘的孩子可咋过?他越想越后怕,真悬乎,今天也算幸运,没遭大祸事。
镇定过后,他又用木杈一杈一杈往车上装带秧的花生,但脸上怵怵地惊恐未定。
太阳将压山时,顺拉着满满一车花生往家里赶。
离家老远,就听小龙尖利的哭叫着,顺丢下车子,急忙往家跑。
开门一看,一只大公鸡正在一嘴一嘴在啄小龙,眼袋被啄烂了,流着血浆。
顺拾起棍子,朝地下猛一敲,大公鸡跑开了。
顺扑过去心疼地搂着小龙:乖,不怕,不怕!都怪爸,太狠心,把乖一个人丢在家里!突然又仰望苍天,沮丧地喊,他妈呀,你在哪呀?快半年了,连个音信都不给!你不想我,你就不想想你这可怜的儿子呀!
小龙哭着说,妈妈在哪呀?我要妈妈!
顺哄孩子: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做工,回不来呀!
小龙哭喊着祈求: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这时大龙从幼儿园放学回来了,出口道:妈妈早就死了,她不要咱们了,咱要她干啥?
胡说,以后不许胡说,再说我搧你嘴巴!大顺瞪了大龙一眼,他对着孩子从不咒翠花。
就是,就是!别人都说我只有爸没有妈!
你妈个巴子(豫北骂语),看我不揍你!说着大顺抬起了手晃了晃。其实他从没打过儿子,更何况没娘的孩子够可怜的。
就是,就是!倔强的大龙重复喊着,一溜烟地跑了。
顺又好言再哄劝小龙:乖乖不哭,妈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呀,但她总会回来看你的!
顺一边哄小龙,一边做饭,为慰劳孩子,还给孩子炒了几个鸡蛋,又唤回了大龙,一同吃饭。顺想着心事,不知道饭的滋味,兄弟俩却吃得津津有味。
第二十三章 一家不圆众人帮
这几天,顺把玉茭都收回来了。这天,他一边给儿子做饭,偷空就蹲在玉茭垛前化着。化玉茭就是剥去玉米穗的外叶皮,只留少量的叶子以便挂起来。
傍晚,顺看着小山似的玉茭堆犯愁。别人家的都差不多挂都起来了,可自己这几十平车玉茭,要化到猴年马月?大顺像泄了气的皮球,腿一软,怔怔地坐在玉茭堆上发愣。
正犯愁,二虎和小青来了,接着桃和萦来了,随后大江和媳妇月仙、二狗和小孬也结伴来了,最后是翠花娘家哥哥国平骑着自行车带着嫂嫂玎玲,风尘仆仆地从十几里外赶来了。他们都来为大顺化玉茭。他们像是不约而同,又像是商量好了,反正他们都来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顺顿时像打了一支强心针来了精神,时常受到他们和乡邻的接济与帮助,大顺心里感激,可嘴上却不会说一句感激的话,而他们也不需要虚伪的包装和客套。
他们一边化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二狗和小孬又提起了前天发现的那具女尸。那天荒草凄凄的老陵沟里,有一个年轻女子被奸杀,死后又被奸尸。二狗是最早发现的。二狗早上拿上猎枪,带着他的狗“阿黄”去打野兔,来到人迹罕至的老龄沟里, 猛然间竟发现一具脱得一丝不挂的女尸,头部有一个血窟窿,嘴角流着血,脖子上有用手掐的几道紫色的痕迹,吓得他双手捂着头,屁滚尿流的急忙退了出来。连忙报案,公安勘查了现场,从女子所带证件查证得知,此女子是下班回家归途被害的,初步判定为嫌疑犯强奸杀人。
公安勘查现场时,大顺也跟着亲眼目睹了这一惨象。现在他们说着,大顺心里还不断地打着寒战,他漫无边际地想起了一个人——翠花。他不说话,心里却在呼唤 :翠花,你现在怎么样?
玎玲又对几个女人聊起婆婆恋念翠花,经常夜不能寐,病怏怏的,她说,这死丫头,一人闹得鸡犬不宁,几家不安。
桃说:这总不是个常事,咱要想办法让她回来。
小青:嫂嫂咋想谁知晓,就怕叫回来人叫不回嫂心。
慢慢来,我们得尽心,她会明白。 桃说着,又转向大顺:贤弟你说呢!
大顺一直沉默着,不能不说话了,但硬汉子又不好托心底:不管她,由她上天入地去。
以前大家劝他找时,他就那么一句话,别提她,只当她死了!当时翠花的确在顺的心里已经死了。不过没有死利落,后来在桃和亲戚邻居劝说下,他逐渐想开了,她在他心里又有点复活了。其实他内心很矛盾,当孩子病了,他想到了翠花;当农活累得死去活来时,她想到了翠花……,以前有她在,大事小事自己可以不管不问,可现在就像扫帚扫地,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一样。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都需要自己亲自来做。这些使她想到了不少她的好处和优点,也开始检点起自己的缺点以至错误来。他这一段不断地想:难道都是她的错,自己就没有责任了!他常想起伟人的教诲,各自要多做自我批评。但他现在嘴上还是挺硬的。
桃说,不是嫂说你,男人肚里能撑船,你就这点肚量,嫂知道这不是你的心,听嫂的,你一个大老爷们,别逞强了。种罢麦,咱找她去!
国平说,顺弟,找她回来吧!
玎玲附和着:错在她,咱给她个台阶下,这样大家都好,知道你也是个孝顺女婿,叫老娘放下心!
小青说,哥,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有错能改就好,咱就找她吧!
一直默默无言的萦说话了:顺哥,找她吧!好好给姐(指翠花)说,家园了比啥都好!
一向不愿提起嫂子翠花的二虎,这段也经桃和大江苦口婆心地解劝,软下了心,这时也说话了:哥,找吧,再给她个机会!
桃连说带笑,顺弟,看萦妹虎弟都发话了,你犹疑啥?大伙都是好心,没人想把你们往沟里推!
二狗耍笑:我们也去!
小孬:咱抬也把她抬回来!
大江:顺弟,男子汉要有包容心,没包容心,就跟一个婆娘没啥两样,我知道兄弟可不是小心眼,听哥的,种完麦,咱找她去。
表嫂月仙说,顺弟,秤不离砣,公不离婆,秤砣不能分离呀。找不回来弟妹,你大江哥和俺心里都不安呢!快找吧!
翠花哥国平说,顺弟,种完麦,咱俩一路去!
这么多人都劝咱,那是为咱好!大顺笑笑:你们的好意我领了,咱忙完这阵子再说吧。我也要把你们的脸给拾起来!(拾起脸:方言,顾及和照顾别人的面子。)
真是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做活。大伙说着话,玉茭不知不觉就快化完了。
顺:半夜了,都赶紧回去歇吧,明天还干活呢!余下这一点玉茭我就不愁了。
二虎:明天我来帮你搭架(农村用于挂玉米而搭起的木架)。
二狗、小孬:我们也来,把玉子挂起来!
顺:看,啥都叫你们操心!
二狗、小孬:没啥!啥叫伙计!
大伙都去了。顺收拾收拾,已是子夜时分。
这正是:
太阳歇着了,他在宅中忙;
月亮落下了,他在地里忙;
他要歇下了,炉塘会熄火;
庄稼是那心上肉,连着心尖儿;
孩子是那连心锁,系在心弦上;
有个男人顶着家,老老少少拢一堆儿;
有个男人顶着天,山塌下来扛肩上;
深一脚浅一脚,山旮旯儿走过了十八梁
一家不圆众人念,一人有难大家帮;
孩子家庭萦绕在心头,
不弃不离哟,雨后艳阳闪呀闪金光------------------------------------------------------------------------------------------------
别一样的婚姻,别一样的恋情,别一样的爱情和家庭!和那个贫穷而又疯狂的文革时代是那样紧密地系在一起,又和这个变革富裕的时代有着这样千丝万缕的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