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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第一章——第十二章

    引子:小院春色亦伤神
    这是钟翁垒村一个普通而又典型的农家小院。 说是小院,比起城里人家住的高楼,要宽敞明亮得多。坐北向南的四间红砖蓝瓦二层楼,东边是厨房,临街是大门口和敞篷。水磨石地面光洁明亮。院子内外,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黄马牙般的玉茭穗,东面留有一方黄土地,农村人常留下它,用来通地气和栽种果木花草。主人窗外这片地边围着一丛丛迎春花,东北墙角长着几棵旺盛的翠竹。这片地里,依次长着三棵大果树:无花果、石榴树和葡萄树。无花果枝杈粗大;石榴树浑圆纵横;那棵老葡萄树,两股胳膊把粗的漆黑的枝干绞缠着,树皮斑驳粗糙,拧曲了好几道大弯弓后蔓向敞篷上,枝枝杈杈爬满了长长的架子。三棵果树它们叶缠着蔓,藤连着枝,描画着小园的风彩。现在是初冬,要是春季,枝叶婆娑,绿荫满院;到了夏秋,石榴像天女散花般地玲珑剔透,晶莹麻密的一串串大葡萄青翠欲滴,压弯了枝杈的无花果酥软可口,满庭吐芳,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当然它们也经常不和,少不了斗嘴磕绊。这几棵老果树岁岁年年,花开花落,似乎在诉说着这家主人公三十年来曾经的风风雨雨、寒暑秋霜;见证着他们人生道路上的坎坎坷坷、九曲回肠。
    那是2004年打春后的一个早晨。初升的太阳照在翠花家东屋的窗棂上。翠花下半身盖着毯子,上半身穿着花夹袄靠在床上。她膀大骨大,看上去很富态,有着一双勾人的大眼睛,方方的腊黄脸盘上虽不乏几分安详,却又有几分淡淡的忧伤,流露着被病魔侵蚀蚕食的道道痕迹;眉宇间那几道凸显的皱纹,诉说着昔日的沧桑。
    男人顺一手夹两个肉夹馍,一手端着汤来到床前。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只见同样高高大大的顺,方方正正的脸膛,站在那儿,看上去有几份木讷,仿佛田野里
    一株粗粗壮壮的红高粱,憨厚浑朴。
    趁热吃了吧。来,我喂你!你拿着馍,再端碗怕不得劲!
    行。
    顺开始喂饭。翠花咬一嘴肉夹馍,顺用小勺喂她两口汤。
    咱再去省医院看看吧?!
    翠花撇嘴笑笑:不必了,值了,多活了十来年
    了!
    要相信医学!我想让你一直陪我!
    我也想牵着你的手,和你慢慢变老!翠花笑笑:我懂你心,但我知道,这次阎王爷非得要我了!土话说:膏肓不多日,吃秋不吃夏。再不必破费花钱了!
    顺眼里转动着泪花,劝导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别胡想,咱多看看医生,慢慢会好的!
    别劝了,这次病情日渐加重,没指望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知足了!
    她抬眼看到男人在伤心落泪,又看着他烟熏火燎般疲惫的脸,急忙转了话题,哎,看把你慌的,地里、家里苦了你了!
    顺又苦笑笑:做做活筋骨舒坦!
    这时,虚掩的街门响了,翠花接住碗说,可能是老姐姐桃又来看我了!你忙你的吧!
    老实的顺走开了。
    桃是翠花的“铁哥们”,只见她中等个儿,身材均匀得体,圆圆的脸上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两颗黑珠子就像两颗黑宝石晶莹透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俩都爱说爱笑,三十年来同在一方土地上生活,掏心掏肺,已无啥**不可言。
    桃来看她,进门就扯起又尖又润的嗓门喊着:让我看顺给你做啥好吃的! 哟,鸡丝馄饨,真神了你,多享福!老实人,真性情,挑着灯笼也找不来这样贴实的汉!
    “他就这样。反正咱这病到了中后期,没几天光景了,多吃点是捞头。咱老姐妹有啥说啥,没啥可隐瞒,别叫死了话没说完!”
    桃嘻笑着:是,没啥可隐瞒的,但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哎,”翠花应着,又高兴起来,“大江有喜了!”
    桃神采飞扬:你牵的红线吧?
    翠花苍白的脸上飞起红晕,流出笑靥:应算是大伙牵的。果熟蒂落,水到渠成,也该是这样!
    是,般配,真般配!
    翠花又感慨:想不到大江恁好的人,月仙却早早没了,真是苍天不长眼啊!你说她命咋恁苦呢?
    桃笑笑:他不会一直苦,这不苦尽甘来了,老天也讲良心!
    是哩,咱尽快糅合他们走一块!
    要的!
    她俩心知肚明地都开心笑了。
    桃又凑近翠花,转了话题,低声说,我刚才碰到马卯了!
    翠花淡定下来,静若止水:他与咱何干?!
    毕竟过去交好恁些年,现在你病成这样,总该意思意思呀!
    两股道上跑的车,有啥可意思?!
    桃没把话完全挑明,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换了一种说法,拐了一个小弯说:马卯良心狗扒吃了!抛妻别子,就从对咱闺女柳来说,他的骨血,他看过一下没有?
    翠花立刻脸上晴转阴,打抱不平: 咱就不让他看,女儿早与他无关了,她和顺近着呢!但他对萦和他们的儿女菲菲和盼盼,又看过几眼?谁能不气呢?寒心呢,太苦害了人家萦。天地良心何在呀?!
    就像烟消云散,桃已彻底打消了自己来要对翠
    花说的那话的念头,而且和她的思想水乳交融到了一块。
    翠花忿忿地说着,忽然又若有所思地朝后卧室努努嘴,低声道,闺女在里屋,那事别提它了,她还不一定明了!
    桃会意,悄悄地说:俺看依咱柳那聪明伶俐,应该知晓。好,不说这档了!
    “想起那货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啊!”翠花的话闸子打开了。她虽说人高马大,却是个没肝没肺的人。现如今到了癌症后期,可和老姐妹桃侃起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仍眉毛都不眨一眨。还是那样出言不逊、嘻嘻哈哈,只是语气里似乎有了几分悔意:那时我真傻,和他好得像个蜜合蛋,掰都掰不开,好像咱是人家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人家骑来任人家耍。如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个不说,可他怎样对人家萦?!几十年了,到如今我才明白,还是自己的汉好,鞍前马后,知冷知热,拼命挣钱揣回家,一个心眼想着给俺瞧病。
    翠花和桃随即长忆起了那些说不清、理还乱的陈年旧事。
    上  乱花渐欲迷人眼
    第一章  娶个媳妇愁煞娘
    舅妈给大顺说成了媒,闺女是涧南村的王翠花,高高大大,爱说爱笑,母亲和大顺都很满意。双方换了东西,就是“四样宝”:钢笔、笔记本、手绢、语录本。现在人可不像那时,见面就是论万的,“三万五万很正常,十万八万不算多。”下面就是置办婚礼了。女方除了要了20斤棉花,三身衣服的彩礼外,就是要“三转一响”这“四大件”了。
    “三转一响”是20世纪70——80年代的流行语,指的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那时一般家庭有了这“三转一响”就觉得是过上了“小康”的幸福生活。“三转一响”是那个时代人民所能拥有的最高财富!同时也是大部分女性择偶的重要标准之一。很多人都为拥有它们而骄傲自豪和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过。而婚姻男女一生中的某段人生经历已经和这“四大件”产生了难以割舍的联系,在其头脑中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因为一块手表曾经就是她的嫁妆,而一辆崭新的“飞鸽”或“永久”自行车也许使他当上了新郎。那时的“四大件”无疑是财富的象征,以至于成为人们争相炫耀的资本。那时,骑着一辆新自行车在街上闲逛,其得意的劲头和现在开辆“大奔”去市场买菜的心情,估计是一样的。 说起来这些,现在的年轻人,他们会用懵懂的眼光注视你,然后冒出一句:“四大件”是啥?
    要说女方彩礼要得也不过分,可这“四大件”却使顺母十分为难。因囊中羞涩哭了好几场。最后经舅妈去女方家几次好说歹说,什么“男不在分家,女不在陪嫁,”啦,什么“一个孤寡老婆,养活几个孩子就够难为了,去哪儿有那么多钱?!”啦,翠花母亲是时丈夫已逝,也是孤寡女人,也许是同病相怜,算是好说话,最后勉强同意光要自行车、缝纫机这两大件,至于“上海”或西安“熊猫”牌手表以及半导体收音机,属奢侈品,就免了。好在这两大件也没有限定什么贵重的名牌,像蜜蜂、蝴蝶、飞人牌的缝纫机,飞鸽、永久、凤凰牌的自行车,这些就是托人如果关系不硬来头不大也是不好买的,很可能让你望洋兴叹。顺母想买好的,一问价钱,吐吐舌头,也不敢造次。那时物资匮乏,顺母托本村在县百货公司当主任的买来了缝纫机,标准牌的,不贵;剑鱼牌自行车是本地一个兵工厂出的,非常结实也不算贵,148元,是本家(血缘较近的同一宗族)侄儿支书有德托关系买的。这两项就花去了约300元。婚宴也不算铺张,摆了十八桌,当时大肉七角五分一斤,每桌花了近30元,还没有今天一盘牛肉贵,可也花去约500元。顺母东拼西凑,主要亲戚家都借了个遍,也都借来一百、二百的。塌下了一屁股饥荒债,才艰难不易地给儿子结婚准备停当,她白头发也添了一根根。顺母既惆怅又高兴,惆怅的是这么多债务以后怎么还,高兴的是儿子终于要成亲了,一桩大事要落地了,总之,高兴还是占了上风。
    翠花娘用三个银元打了俩镯子给翠花,陪的嫁妆还有两床被子、两身衣服,另外一个板箱、一个大立柜等,都用大红漆油漆的起明发亮的。加上大顺家自备的新床、被褥,这就是翠花的全部嫁妆。
    那时关于青年男女婚姻的,还有两句顺口溜:“我的要求并不高,尼龙袜子一麻包。”这话现在看起来是笑话,哪个小姐现在若要一大推尼龙袜,不被人笑掉眼泪也笑掉牙,当成大傻冒或神经病才怪哩!可当时这是用来嘲讽那些找婆家时张开血盆大口贪得无厌的女青年的,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疯狂之举。如果现在男青年敢给怀春女孩这些,人家会说你傻帽,头也不回地和你拜拜!
    一位哲人说过,时尚所创造出的美观东西总是随着时间而变得丑陋。“四大件”作为时尚的一种标志,自然无法逃脱历史的必然法则。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中国人的婚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说:五十年代一张床,六十年代一包糖,七十年代红宝书,八十年代三转一响,九十年代星级宾馆来“烧包”,外加彩电,冰箱,洗衣机,空调“四大件”,九十年代后增加“三金一链”(金耳环,金戒指,金手镯,金项链)。二十一世纪个性大张扬,手机、电脑、汽车、房子新“四大件”是主流。也甭说现在的礼仪乐队彩车彩门了,那时就是一驾马车,一台轿子,了不得了,穷人也有靠“11号”汽车的(只两条腿)。
    十年一个飞跃,一个飞跃一重天。九十年代后的“四大件”和“三金一链”,那比八十年代厉害得多了;那新世纪的“四大件”,更让人咂舌,尤其是房子车子,哪一样都抵住八十年代的上百倍、几百倍!已经超越了常人的购买能力,常使婚龄男子头疼不已。无房、无车、无钻戒,直接领证,人们笑言叫“裸婚”了。
    第二章  闺女上轿头一回
    时针倒旋到一九七三年的农历春节前。
    涧南村十八岁的翠花人高马大,新婚燕尔,舒眉笑脸,红胭脂涂抹过的青春无瑕的大脸盘,把掩饰不住对终身大事的内心喜悦
    全写在上面。她头上插花,双腿叉开,坐在方方正正的新郎官——钟翁垒村“东方红”拖拉机手大顺的脖子上,一双白里透红的大手掌紧扶着新郎头顶。顺去娶亲时被翠花娘家嫂子用洋桃红抹了个大红脸,他双手紧攥新娘腿部,后面有人推着他的脊背碎步小跑。这是此地乡村民俗:寓新娘到婆家后会被顶在头顶善待之意。
    顺高大的身材,穿一身崭新的天蓝色哔叽尼套装,也平添了几份威风靓彩。他正是二十岁的光景,不打一折的大红脸上憨憨地咧嘴笑着,虔诚又卖力地背着媳妇,有一点不好意思。
    翠花:背得动吗?
    背得动,你坐好哦!
    没问题,你只管背!
    下面有人喊:的儿,加!( “的儿,加”,赶马的号子。加, “加速”之意。)翠花也喊:的儿,加!人群哄堂大笑。
    未过门的顺弟二虎的媳妇小青嘻嘻笑笑:看俺新嫂,高高大大就像一匹大洋马。
    顺的表嫂大江媳妇月仙,指指顺喜形于色地耍笑:看俺弟,倒像一头沙漠里埋头驮载的骆驼。
    逗得翠花娘家门口本家、新嫁过来的小媳妇王萦等一干人抿不住嘴大笑。
    这边顺一茬的大小伙小孬:新媳妇,看来能耐不小。
    二狗:恁泼的,大顺不知能玩转住玩不住!
    本队的搀新媳妇的爱说爱笑的支书有德的爱人桃嘎嘎大笑:人家玩不住,叫你去跟人家玩!
    我不行,叫他!二狗指指小孬。
    小孬:你去,还是你去!
    桃:你们真儿货!(儿货:方言,捣蛋之意)。
    众人听了,又哈哈大笑。
    顺家街门口两边贴着红对子,上方各挂两盏大红灯笼,正对门墙上贴着大红纸,上书两个特号大字“鸿囍”,分外耀目。
    顺母见新人回来了,满脸堆笑,急忙用衣角兜起街门外的一堆又大又圆的石头子,就要抱回家。这是此地民俗:新媳妇将娶进门那一时,由婆婆抱起石头子回家,寓“拾子”——传宗接代、后继兴旺之意。她被本家有德的母亲赵婶、“老小孩”老郭妻郭婶、马卯妈、和邻队说媒专家王妈等同茬老媳妇有拉胳膊有搂腰,冷不丁从身后用洋桃红抹了个满脸彩。郭婶说:弟妹,这可饶不了你!”
    “抹吧,越抹越高兴!”顺母看到娶亲的挂着大红绸的马车已到了胡同口,大红炮声声炸响,一转身闪进了街门。
    门口顺的弟弟二虎用大竹竿挑起了长长的鞭炮,霹雳啪啦地放响。
    这时流气小子阿二和马卯一边一个用劲攥着翠花的胳臂,把她从顺脖子上提拉了下来,马卯说,“骑着“大洋马”太得劲了吧,下来跑跑让大家都看看!”
    顺照着引亲人(婚姻主持人)大队支书有德的旨意,按当地的民俗,先疾步跑进洞房转了一圈出来院子,这时翠花顶着鞭炮,在人们的推搡下,一路小跑进了家。
    院里土屋的左边挂着红方格格粗布大床单,单子正中挂着一张巨幅**像,随着引亲人赵支书“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父母,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的亮嗓,扬起的五彩缤纷的庆典礼花,像天女散花般的落在他们的头上,夫妻二人被众人簇拥着进入了洞房。
    一伙顺的同侪来耍新媳妇。在洗脸盆里舀了满满的一盆水,放了个圆蒸馍,让新郎新娘用嘴“捞蒸馍”。 蒸馍在水里来回转动,顺难为情又不得不勉强应招,呛了几鼻子水捞了几圈也没捞到;而轮到翠花时,她倒是眉飞色舞,只见她摒气摈声,闭上眼,头一下扎进盆底,一口衔住了蒸馍捞了上来,把刘海儿都弄得湿辘辘的。
    众人都鼓掌喝采:好,好,好样的!
    二狗、小孬:还是人家新娘子爽快!
    众小伙开始玩新节目。让顺搂着媳妇亲时,老实巴交的顺却羞羞惭惭张张嘴不敢亲,最后只在她的脸上轻轻扫了一下;让翠花亲顺时,性格开朗、大大咧咧的她张嘴“噗、噗、噗”地连亲了三口,只把他的嘴和两面颊留下了三口鲜艳的椭圆形的大红胭脂印。
    众人哄堂大笑。小媳妇们叽叽喳喳对顺说:看人家新媳妇大方不大方?!看你腼腼腆腆的倒像个大姑娘!
    萦笑着:俺姐就是爽利人!说到萦,还是翠花牵的线呢。大顺相亲、定亲去过翠花家两次,每次她都邀请好姐妹萦来看看。萦第一次看后私下对翠花说:看他高高大大,又没诳话,好人!第二次萦对翠花说:俺哥方方正正,看品性又好,姐有福哩!翠花说:眼热给妹也瞅个吧,咱还能一路!萦羞得低了头。翠花就对大顺说:给萦妹瞅个(家)?看大顺为难,翠花又出口说:看你那熊样,痴嘴笨舌的,你以为叫你去说呀?!你就不会跟你舅妈说说!一句话提醒了大顺,没想舅妈随即给萦提了邻队的刘旺,顺风顺水就成了。还比大顺早结婚一个月呢!
    洞房,人们欢声笑语。
    这时搀新媳妇的支书有德的媳妇桃端着盘子进来了。盘子上放着一把新梳子和一碗红枣汤。桃:喂!让让、让让,老少爷们,先慢闹,开始给新人梳头了!
    耍新媳妇的小伙子们都知趣地去了。
    桃开始梳头,一边梳,一边说:一梳金,二梳银,三梳儿女一大群。梳完,又喂枣,嘴里念叨,吃一枣,引一小(子),吃俩枣,引一双,吃仨枣,儿女全。
    翠花笑着、大口吃着。
    桃:你把一下喝了吧!
    喝就喝。翠花爽朗地端起碗,一扬脖,一咕咚,半碗汤全落肚了。
    桃满脸溢笑:爽快!妹子,我喜欢你,咱是邻居,以后就是伙计了!
    好啊,你啥时过门(方言:媳妇娶回婆家)的?
    前年,咱们能走到一起,以后有说话的伴了。
    那我就叫你嫂子吧?
    桃若有所思:咱虽是本家,可还是叫姐更合适!
    好、好,就叫大姐!
    桃逗乐:叫姐归叫姐,今天的礼可不能少啊!
    少不了你的!掏份礼认一个大姐哩!翠花爽朗地说着,掏出一个展展的红包放在了盘子上。
    桃莞尔一笑,去了。
    第三章 洞房花烛照孤影
    入夜,星斗满天。顺怕人要自已和新娘做游戏和睡觉听房,竟独自跑到东方红车头里躲了起来。经过白天一天的折腾,加之三更天就去娶新娘,这几天又劳累过度,两只眼皮坐下来就控制不住不时打架,不禁就酣睡起来。一激灵睁开眼,已经是月挂西天。呀,不好,不该让新娘子独守空房。于是一个鲤鱼翻身,急忙爬出车外。
    翠花仰望着天花板,独自神思纷飞,白天娶亲的情景一幕幕又在眼前晃来晃去。
    东方刚翻鱼肚白,顺等一行娶亲人就到了翠花的娘家。娘家人端上了饺子,饺子里边包了不少硬分币,一桌人都动动筷子,又放下了。顺坐在上座,也动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一口就咬住了一个银元宝(硬分币),赶紧吐了出来。坐在顺左旁边的有德扯了扯顺的衣袖,另一边的舅家表兄大江也踩踩顺的脚尖,意思是不要吃了。顺会意,放下了筷子。旁边围观的翠花小姨丫丫、嫂子玎玲等一干女子都捂着嘴哧溜溜地笑。
    不少小媳妇大闺女的眼神不光在新女婿顺的脸上扫来扫去,还不时偷偷地瞄几眼大江。大江是大顺的舅家表兄,他和大顺同岁,只是生月比顺大,顺叫他哥,他俩从小拍着屁股长大,同班同学,大顺话少,大江聪明,遇事总是哥弟俩商量,大江定夺。只见大江长得一表人才,高高的个儿像大顺,长方脸,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大方正派的好小伙,那些小媳妇大闺女谁不想解解眼馋,多看几眼?不过大江前些时才结了婚,说了个温良贤惠媳妇叫月仙,蜜月刚过,小两口恩爱着呢!
    一直折腾到天亮,可娘家耍新女婿的亲戚邻居就是霸着不让翠花上车,要了彩礼还不行,非要让顺背着她上车,几个同族的小兄弟还把顺的双鞋脱了,让顺穿着尼龙袜的脚板空在地下走。顺不好意思,扭捏着。翠花对顺耳语:“你就大方点,叫背就背嘛!”顺鼓起勇气,背起了高大的翠花,双手背后搂着她那浑圆的臀部,她则双手自然地搭在顺的脖子上。
    多幸福啊,可这汉到哪去了?让我形单影只,就不怕……,她又想起晚饭时,人称马卯的,趁没人独自溜到自己房间,不论吩咐把自己按倒在床,又亲嘴又使劲揪**。翠花用劲推开他:你咋动手动脚!
    马卯嘴里还污言秽语:新媳妇,大家耍,三天不论大小。
    “流皮,你流皮!”翠花甩开他,跑出门甩手走了,马卯也无趣地去了。不过翠花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他耍闹得有点过火了。
    此时此地,翠花又想到看过的电影《小二黑结婚》,小二黑和小芹恋爱结婚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翠花竟“格格”地独自笑出了声。继尔,眉头又皱了起来,自言自语:哎,俺这新郎官去哪了呀,看个头那么大,他怎么像一个走走崴崴的小脚女人,怯怯地,这像啥话!费了八大劲(方言:很大力气)把俺娶回来,他倒没事了。
    翠花望着天花板,慢慢迷糊了起来。迷糊醒来,已快四更天,爬起望望窗外明月,已斜挂在了不高的西天,埋怨地自言自语:“这人,真是的!”她坐卧不宁,起来开门看看门外,没有人影,又仰望天空,群星眨巴着眼睛,像和她对语。她索性又嘭地一声关上门,插上门闩,和衣躺在床上。直到四更天,鸡叫了,顺回来了,轻轻拍拍门。
    翠花开开门,劈头盖脸地说:你跑哪啦?天都要明了,你回来干啥?
    顺:我怕人耍咱,藏在大队部东方红里。
    这时桃和小孬、二狗轻手轻脚踮着脚尖已悄悄溜到了窗下。
    翠花生气地说:你和东方红过吧,我回娘家吧?
    顺见她生气,嘟囔道:我怕人听房看咱笑话!
    你不想我?
    顺又唧唧哝哝:不是,想。只是,怕……
    翠花摇摇头,又苦笑笑:谁家结婚不是这回事?那你娶媳妇干啥?
    顺不好意思低下头,低声说:过日子呗。
    咋个过法?
    顺低着头不吭声了。
    翠花无可奈何地:你真昧!你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走,人家结婚初夜咋过,你没问过?没听过?
    顺羞惭地说:没有。
    转眼一看,见顺已和衣睡下。翠花用大手摇摇顺,指指裤子:脱了!顺“嘘”了一声,乖乖地脱了外裤。
    “那!”她又指指顺的裤头,见顺无动于衷,一把拽下了顺的裤头,拍拍他的屁股,顺手拉灭了电灯,只留下床头的那支红蜡烛,跳荡着莹莹红光。这是千年古代传下的风俗,洞房花烛夜要蜡烛长明不熄,隐喻“花好月圆成双对,天长地久结同心”之意。
    只听翠花说:“来吧!憨人、傻帽!”说着,一把把顺抱在自已身上!
    顺又警觉地抬了抬头,撇一眼窗外,借着皎洁的月光隐约看见木质红窗纸上贴着两张影影忽忽的脸,一闪又隐没了。顺怯怯地低声说:外面像有人听房!
    翠花也懒得再看一眼:随他们听去!让他们馋吧!
    这时,只见蚊帐杆一晃一晃地剧烈晃动。屋里忽然听到外面几个人掩不住的窃窃失笑。顺就像钉子钉在那儿,又一动不动了……
    第四章  燕尔新婚雀跃欢
    婚房,婚后三天。
    翠花:顺,倒过脸,抱着我。
    顺照办。
    说个体己!
    说啥呢?
    想说啥就说啥呗!
    人家都说你开通,是个好媳妇!
    还有啥?
    没了。你还叫说啥?
    翠花摇摇头,很失望的样子:看你长得怪方正,可没想你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
    空气宁静了,屋里静悄悄的。媳妇这样看自己,大顺也觉得很失脸。他得说点啥,让媳妇高兴,让屋里空气流通。他挖空心思,搜肠刮肚,在脑子里扒拉了半天,还没找到话茬儿。
    翠花说话了:听妈(指婆婆)说,你小时候是个捣蛋鬼!
    经翠花一说,打开了大顺的话闸儿:那时和小孬、二狗、大江哥,打棒橛(即打转木头),丢皂角板子(用皂角树上结的皂角板的籽儿玩耍的一种游戏),摔跤,还常捉迷藏到深夜,冬天来了,我们支砖拍鸟,带着几只狗去逮野兔,夏天到了,我们去果园偷桃梨苹果,去水库洗澡,捉鱼逮蟹,玩得可开心了!
    翠花开心地笑了,没想到你原来还是个小捣蛋呢!
    大顺笨嘴笨舌还有点羞惭地说,小时候,母亲常教育我;做人要诚实,不能华而不实。我不会说,不是不爱见你!
    那你是个好孩啦?!翠花又喜气洋洋地说,妈妈真好,不光对你们好,俺过门虽没几天,俺心里晓得,她对俺好着呢!
    沉吟半晌,顺又说:要年下了,第一年新人要认亲,我骑车带你走几遭,行不?
    好哇!翠花点点头。虽然丈夫没有说多少体己,可也说了心里话,活跃了空气。
    这天,轵西村年关聚会,夜晚放电影。顺特意骑车带翠花去看电影。那时乡村月儿四十难得放一场电影,逢放电影,人比赶集还稠,比嫁闺女娶媳妇搞得还隆重。不像现在,足不出户,在家躺在床上、围在沙发上就能看电影电视,还想看啥就看啥。
    电影场在轵西村东的一大片空地上。他们来到这儿,电影就要开演了,只见黑压压的人群,足足有四、五千人,从四面八方还正向这里汇集。也难怪,年关准备停当,附近三里五村人都来了。后面看不到,顺就扯着翠花往前面挤了挤,能看到银幕了。
    那天放的电影是反特故事片《珊瑚岛上的死光》和一部外国片《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正看得得劲,有一群二半吊小子在他们身边打起油来,这是一些不良小子在制造混乱,以便“穿刺”和“扭脆梨”。这里需要交代一下,电影场里一拥挤一骚动,那些不良小子就在大姑娘小媳妇的背后,用力挤到人家的身上,用那**的东西扎人家的屁股,这叫“穿刺”;要是在大姑娘小媳妇的面前,趁混乱撞摸人家的胸脯**,这叫“扭脆梨”。
    翠花穿着鲜艳的米黄袄,格外引人注目,像是被人瞄上,先是好多道**辣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翠花也不理它,也没办法理,“刺电”这东西,捉也捉不住,挡也挡不住。大顺也发觉了,也拿不出啥招数,只是更靠紧了翠花,几乎从前面掩住了她的右半身。后来趁混乱,后面的二半吊小子死死地贴着翠花的后身,她的臀部有个**辣的东西顶着裤子顺着臀缝硬往里边挤。翠花先是甩手后摆扫开那东西,谁知那东西只收缩一下,就又肆无忌惮地照袭不误,翠花猛回头,用手推开那小子,愤愤地嚷:干啥,挤啥挤!大顺也跟着嚷嚷:挤啥!不是来看电影?帮着推开后面的人,站到了翠花身后,护卫住了她。这时前面站的小子又猛一回头,不仅和翠花撞个满怀,来了个交面舞,那张狼猪一样乱舔乱拱的臭嘴差点咬上翠花粉嘟嘟鲜嫩嫩的大脸,两只手像脏兮兮大猪爪一般瞬间揪住了她的**山。翠花顿觉揪心地刺痛,大怒:“混账,狗日的瞎了眼!”“干啥?”大顺嚎一声,瞪着大杏眼,一步挤到了翠花前面。那二小子顿时收住手,怯生生的,生怕这怒目圆睁威武的大汉出拳,一下子把鼻子给打飞了,连忙掬着双爪,嘴里飞瀑连珠:“对不起,对不起,太挤了,太挤了!我退出!”说着头拱着撇到一边。真不知他是蓄谋还是偶然,叫翠花和大顺哭笑不得。
    这时大队抓治安的出来维持秩序,通过放映机旁的高音喇叭指着这边那几个混小子,扯着厉害的大嗓门高喊:看谁在捣乱,扰乱秩序!那一片那几个,挤啥挤?说你们呐!说着,一束明光光的手提矿灯光打过来,光亮正聚在在那几个挑头打油拥挤的二小子的脸上。这些小祸首一动不动了。抓治安的又咋呼道:“警告一次,再捣乱打油就不客气了,抓住从严处理,决不姑息!”这些二半吊被镇住了,收了手脚。
    电影场刚安定,后面又有人高喊:前面的大个,让一让,遮住我们了!大顺知道是在抗议自己高个头,可他动了动,动不了身,人群拥拥挤挤,怎么让啊?翠花瞅一眼为难的大顺,索性说:不看了!不看了!咱走!说着,扯着大顺的手就要走。虽然他们站在靠近外围处,可电影场外围也是人山人海,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缝隙,怎么走?大顺只好使出浑身解数,一边不住地说着:老少爷们,让让,让让!一边用两手扒拉开一道夹缝,翠花则拽着大顺的衣裳,偎依着他一起挤了出来。
    顺骑着自行车带着翠花返回了。电影没看完,翠花有点遗憾,但她又想,男人还是护犊牛,心疼自己的。至于电影场里不快的“穿刺”和“扭脆梨”,这也并不稀罕,翠花原本晓得,因为它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和“景观”,严格说也上不了纲和线,算不得什么。老少爷们也都知道,大家只是心照不宣罢了。冷风一吹,开朗的翠花一时的愤懑也打消了。
    路上寂无行人,天空布满星斗,弯弯的月婆婆尽情地向大地挥洒着银辉。想到丈夫的好处和体谅,翠花不由地触景生情:顺,你看到正天上那两颗追逐的亮星了吗?
    顺望一眼天空:噢。
    你知道他们在追什么?
    不知道。
    是在追求爱情!我是前面那颗,你就是后面那颗亮星!
    我会是那颗亮星?
    对,在我心里你就是那颗亮星!我要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顺顿了顿,就像拙笨的牛郎经灵巧的织女调教,生发了醉人的情感一样,顺的心里美滋滋的,突然也漪上澎湃心扉,飞腾流霞云霓,爱神在穿云破雾地飞,不过,老实人自有个人的表达方式,他不会山盟海誓,海枯石烂,更不会红雨随心翻波澜,截断长江起歌声,他只是低声对她说: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这声音低分贝,满天星星听不到,月亮听到了。翠花知道这话的分量,她仿佛在咀嚼品味,她那高分贝的声带也压低了:真心吗?
    “真心。”大顺的低分贝声音又降了格,但却低沉有力,仿佛这话不是说出来的,是从心坎呵出来的。
    翠花的心里又舒畅起来,习习的冷风拂面,却像和煦的春风荡漾心田。她眼前是一片花团锦簇,那些不愉快的“穿刺”和“扭脆梨”,早溜到九霄云外去了。不由她双手搂在了大顺的腰上,头贴在了他宽阔的后背上,嘴里念叨着:“我想静静地听听你的心跳!”他侧耳听着听着,不知她听到了么?在这静谧的夜晚,“永久”牌自行车的前后轮在“哧溜哧溜”飞奔着,合着她飞扬吐絮的心海,她好想就这样定格,静静地、静静地享受着这心田的滋润。
    翠花刚过门,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春节了,顺领着她走亲串友,虽说都是些穷亲戚,但也都或三元或五元地给新人送了红包作为认亲礼,还都客客气气端出糖果和做一桌拿手好菜来款待!亲戚都说,看大顺多有福气,说了个多好的媳妇!
    舅妈和翠花拉家常说,别看俺外甥人老实,心灵着哪,开车修车可是能手哩,他跟大江学没几天,可啥都会哩,俺大江说,他表弟人好、心善、做事专心。人都说,他俩是村里拖拉机上的两把好手哩!
    翠花嘻嘻一笑说,我咋光见他老实,没见他本事哩!舅妈,你可别把他夸成一朵花呀!
    舅妈也嘻嘻笑着:哪能呐,你才是一朵花呢,你比俺大顺可强多了,老话不是说,高高大大门前站,不会做活也好看嘛,何况俺看你是个领家过日子手,俺外甥有福气哩!
    几句话说得翠花心里美滋滋的。
    七、八天下来,大顺骑着自行车带着翠花,把双方的亲戚都走了一遍,路上他俩有说有笑,既散心又开心。准确地说是翠花说笑的多,大顺点头的多,反正是即散心又开心了。
    有爱的生活如天伦之乐,它有甜甜的宁静,像微波荡湖,送他们温馨的祝福;它也有喃喃的絮语,似汩汩清泉,穿过他们干枯的心海。
    第五章  踏春游遍好村景
    闪过年就是春天了。在翠花的邀请下,顺领着她踏春。小草拱出了地面,萌动了乳牙;垂柳吐出了新绿,缠绵成碧绿的柳辫;花儿撅着小嘴,要抖开鲜艳的花瓣;麦苗膨胀着脉管,欲拔节生长起来;小河化开了冰块,流动着潺湲的脚步,那波纹一起一伏的,像一对恋人跳荡的心脏。
    家乡河南省玉江县以四渎之首济水发源地而得名,是传说中愚公移山故事的发祥地。玉江县古轵镇是全国历史文化名镇,古轵镇钟翁垒村更是久负盛名,历史文化积淀悠久厚重。这里是东汉末年曹魏重臣钟繇的封地,他曾在这里修筑四个巨大的屯兵屯粮洞,以地面上小山似的四个坟冢做伪装。四垒建于汉末,玉江县城建于隋朝。故1500年前北魏杰出历史地理学家郦道元著皇皇40卷巨著《水经注》第七卷和第八卷专述玉江县中国古代四瀆之首的济水就是以钟翁垒(时称钟繇坞,钟公垒)作为坐标参照物的,因为那时玉江县城尚未建立。钟翁四垒这一著名古迹的历史地位和重要价值可见一斑。钟翁垒也由此而得名。
    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钟翁垒还彰显大村风范,以“双百万”著称玉江市,就是夏秋两季各向国家交售爱国粮百万斤,是当时的县委书记长期蹲的点,曾有“玉江第一村”的美誉。顺领着翠花绕村转了一大圈,她也耳闻目睹了村里的不少新鲜事,至今记忆犹新。
    他们先来到靈霄宝殿,俗名老天爷殿。隶属于清真观。据文献资料记载:清真观是玉川三大观(奉仙观、清真观、长春观)之一,这些道观都建于元代,主殿大梁用着同样的荆木,是中国木质建筑史上的奇观,建筑和考古价值非同寻常。传说它们还是同一天上的梁呢。清真观坐落在钟翁垒村东北双阳河畔的小学园内,坐北朝南,据有关古碑记载:“东有国道(指济孟交通要道)清流(指双阳河),西有城垣(指古轵国城墙),面清流,背盘古(指著名的盘谷寺)。”观内原来前有靈霄宝殿,后有老君殿、西厢是药王殿,东厢是无极老母殿。庙前东西两边各有两棵千年古柏,南面是山门。两厢古柏和山门早年已毁,现存留有著名大殿靈霄宝殿。殿前树一古碑,上书有篆字,雕刻的龙头虎虎威威,栩栩如生。殿正门对子上写着:
    神龙施恩惠风调雨顺
    玉帝思子民国泰民安
    看来,清真观与管水的神龙也应大有瓜葛。这里有个传说故事。原清真观门前挂着一口巨钟,高约两米,直径一点五米,厚约三、四寸。早先这口钟是用麻绳吊着的,钟声余音绕梁,敲一下西北三十多公里外的虎岭坡上就听得清清亮亮。一天清晨,过来几个南蛮人,进了香,绕着巨钟左看看又瞧瞧,说:看你们用这么细的麻绳系着,掉下了好生了得?我们给你们换个铁链吧。守庙人敬揖。南蛮人换了,当地人感谢在三。南蛮人说:待我们走后三天,你们才可敲钟,守庙人问其缘由,南蛮人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守庙人诺。南蛮人走后几个时辰,当地人有人狐疑,于是用钟槌去敲了一下,钟却不灵了,再也听不远了。守庙人和当地人方知上当,连忙去撵,哪还能撵得上?这几个人早已无影踪了。再后来人们发现,庙边沟下不远的井龙窝的不干之泉渐渐地枯竭了。后经高人解惑,原来麻绳系小白龙,管理着这一方水土。大钟在解放后被放倒下来,几个人钻在里面打扑克见不着影儿。1958年大办钢铁,这口宝钟也被回了炉。
    大顺对翠花解说,清真观上世纪六十年代仍具规模,有对应两个大殿,另一个大殿叫老君殿,观里两排耳房和观墙,如今因修马路都毁掉了。那时我们上学,常在观里玩耍!
    翠花说,这个我也知道,我小时侯跟随母亲,来这里进过香呢!
    大顺说,没想到你了解咱村哩!
    翠花使了个笑脸:别的我可一概不知!
    牵手他们来到了古迹钟翁垒。顺兴冲冲地对老婆介绍着。钟繇你知道吧,就是《三国演义》上曹操的大将军钟会的父亲。他不光是朝廷重臣,还是最著名的书法大家哩!他特别精通隶书、楷书,把书法由隶书转化成楷书,号称“楷隶之主”呢!听说活了七十九岁,这在古代可称得上是高寿了。
    翠花说,你还知道的不少呢!
    顺说,还有呢,我跟你讲一段好听的。这位老先生居然在七十四岁高龄时,生出了钟会,这可真是千古奇谈了。他在七十三那年,又纳娶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妾,叫昌蒲,她十五岁入“太学”当旁听生,整个一个三国时代的“女博士”,才学品貌不下当时的蔡文姬。她仰慕钟繇的学识,才嫁给钟繇为妾的,第二年就给钟繇引了儿子钟会。
    没想到你也学捣蛋了!翠花嘎嘎笑起来,腰都笑弯了,你从那儿听来的儿话?
    我还哄你不成!大顺一本正经,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小时常听父辈们这样说,去年考古队来考察时,大队想找个贴实人照护,就叫了我,我可是跟头跟尾的,专家们也都这样说,我可操心听了。
    翠花诙谐地笑着:噢,那是抓你老实人的差呀,可叫你学了一肚子坏水!
    嘿嘿,大顺得意地笑着,又指着那几个土垒介绍起来。清朝和中华民国时,钟翁垒仍属玉川(玉江市的别称)军事重镇,叫钟翁镇。钟翁垒头枕东边金线河,脚蹬西边双阳河,双面环水,易守难攻,占尽天时地利,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也是一块风水宝地。大垒会游移走动,昔日河水漫出河道,时隐时现,有时看不见了,一会儿又看见了,神秘莫测,后来人们在垒顶上栽了两棵柏树,才固定了位置。钟繇屯兵修筑的这四个巨垒,他小时侯还像四座山峰,远远十多里眺望就依稀可见他的家乡。可现在小多了,农业学大寨,不少土都被挖去填沟造田了。但你可别小看这几个小荒丘,那可了不得呢!去年,村民浇地灌开了了一个大垒通道,他下去看过,钻入洞穴,七个像巨大窑洞的屯兵屯粮洞分列南北,汉砖碑门,气势壮观。省里和国家的考古队,开封师院(今河南大学的前身)、郑州大学的教授专家都来了。经过考察,里面的宝物已荡然无存。专家说这里是重点文物,还说这是研究魏晋南北朝史的第一手资料,可要保护好,以后不允许挖垒造田了。太可惜了呀!
    翠花听得津津有味:没想你还懂这些!
    听人家说的呗!你可不要小看我,我也是堂堂初中毕业生,上学时特爱好历史、文学。还做过文学梦呢!象郑成功、岳飞、《南征北战》、《英雄儿女》可爱看了。不过挖垒我也参加了,还开挖土机。以后谁再叫我挖垒,打死我可也不干了,那是犯罪!他小时常听父亲说,里面曾有“大将军兵马印”等许多宝物,不时有盗墓贼来盗墓,“大将军兵马印”解放前就被文物大盗盗走,流失海外,杳无音信。大顺说着突然戛然而止,他不由想起自己父亲的遭遇,一股悲情涌上心头。如今新婚大喜不仅给家庭带来了欢快,活泼的媳妇还使他波澜不惊的心田又激起道道涟漪,长出了绿苔,抽出了嫩芽,生发了不少话语。新婚不久,他不想和翠花说那些悲伤的事情,怕一下子也说不清,还煞了风景,他把要说的话咽在了肚里,也克制自己不再去想它,以免扫了翠花的兴。
    翠花笑着:咋不说了!
    大顺嘟哝一句:走吧,完了。
    翠花并不在意,只是心里美滋滋的,她觉得大顺老实归老实,可知好歹分香臭,老实的得人待见哩!不由得牵起了顺的手,他们又来到了村东大河双阳河边。
    玉川市著名的双阳河由南至北贯穿村东。之所以叫双阳河,是因为早晨太阳出来,东河上映出两个太阳,碧波潋滟,杲日映双,故而得名。
    大顺说,少年时双阳河还是沟深水大。骄阳似火的盛夏,那里是他和伙伴们的游乐天堂。就着水库一丈多高的河岸“扑通”一声,一个“猛子”扎下去,然后或仰泳,或蛙泳,或自觉进行游泳比赛,或钻进下面凉丝丝的水底,当游上一半个时辰,没气了就到河岸草滩荫凉处**裸地仰天躺下,那赤日炎炎三伏的困啊、乏啊竟荡然无存,感到无比的惬意。当然,也没有少受父亲的罚跪训戒。
    有一年的寒冬,由于浇灌麦田,双阳河水抽快干了,他看见伙伴逮了不少鱼,就提起篮子往河边赶,见河里有无数的鱼被冻得半死不活在冰下慢慢挣扎,有人在河岸边打破坚冰用竹篮捞,有几个大人卷起裤脚下了浅滩。情急之下,他不顾一切地穿着棉衣棉裤跳进齐腰深水处鱼最多的冰水中捞鱼。手冻僵了,就用宽棉衣袖头把冻得痴呆呆的搾把长的鱼一个个套进袖内,装入篮中,整整逮了一荆篮,一家人美餐了好几天哩。
    水库的河岸上还经常有老鳖晒盖,很多人逮住过,他也见到过多次,但捉鳖有诀窍,不懂诀窍老鳖就会勾头咬住你,听说咬住就不得了呢,没有捉鳖技术,故只好眼睁睁看着它们快速爬进水里。
    还记得生产队在水库挖塘泥做肥,那一锹锹污黑的泥肥,拉了一车又一车。一次上水库陡坡,有老农肩膀上平车拉带由于用力过猛绷断了,前门牙跌掉了好几颗呢。还有,用水库的水浇地,村民有时不经意间,也还从田垄里拾到三两条大鱼呢!
    他还说,小时候还和大江等同伴一起常到几里外的河下游摸鱼逮蟹,双手顺着河边的草丛或在一片浅滩来回摸几下,就可能捉住一条大鱼黄鳝。每次他都逮住不少,回来让母亲切成一段段在油锅煎炸,那滋味现在想起来还馋涎。那时候的双阳河边水草丰盛,绿藻满布,鱼鳖蚂虾黄鳝泥鳅螃蟹青蛙样样俱全,当然也少不了长虫蛤蟆这些另类,这里河床宽阔,平常河水奔涌,是一个水生动物的小世界哩!可今天,双阳河水有点小了,鱼虾也少了!
    谁说老实人不会说话?说起自己活泼和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大顺就像打开了水闸,变得滔滔不绝。只是父亲早逝,近年逐渐大了,早早替母亲分担起家庭的重担,才感到生活窘迫的压力,渐渐变得话越来越少了。他如数家珍,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翠花“咯咯”笑着:你真是个大傻帽,大冬天也敢下河!俺看你小时候不是现在这样,挺调皮捣蛋的!
    大顺又得意地嘿嘿笑了。
    他们转到了村西边。村西头也有一条通南扯北贯穿的高高的土垛,那是古村寨墙,寨墙外面是村沟。土垛上面是河渠,渠边长满了绿茵茵的甜甘草、大碗花等花草,进村的大路口还有长长的美丽的翻水槽。大顺说,农人们傍晚三五成群地跳入水渠,来消去一天的疲惫和身上的污垢。
    他们到了村东北角的小寨上,一边转,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叙说着。
    舅家原在寨上,去年年才搬迁下来。小时侯常去那儿和大江等伙伴玩耍,吃了饭就约伙伴上寨墙上玩。叔伯舅妈常逗我玩,“外甥舅家狗,吃饱就爬走。”只所以叫小寨,是因为那里地势高凸,实为村中村。有一丈多高的弧形城墙环绕周边;寨头有抗日战争时修的大雕堡,依稀可见一个个机枪眼;寨下是狭窄不宽的进村的唯一马路驿道,驿道的两旁是高高的土岭,如同山岭间的峡谷一般。正因为地势险要,解放战争时刘邓大军解放玉川,钟翁之战是玉川最艰巨的三大战役之一呢!国民党兵依仗天险工事,拒不投降,后来解放军采用智取方法,化妆成老百姓,傍晚悄悄进村,爬满了附近的房顶。解放军攻击猛烈,势在必得,国民党守兵看大势已去,就从东边的暗堡地道悄悄溜走了。故事多着呢,国民党守寨的是一个连,走时连长还带走了咱村的一个玉天仙一样的闺女做老婆!你爱听,回头我再给你细细道来。
    翠花松开大顺的手,朝他的后背不轻不重地捶了两下:你还会说黄段子呢!但她心里很开心,很久没有人给她讲故事了,只是小时候听父亲给他讲过一些,都是些“小猫洗脸,用手擦擦;小狗洗脸,用手抓抓”之类的故事,且父亲早年就去世了。他说的故事和父亲讲的根本不一样哩,这太有意思了,这么多年就没听了,今天一下就说了这么多,真是有时撑死了,有时饿死了,哎,就跟做闺女和做新媳妇生活大不一样……她想着,一看没人,就楼住了大顺得腰,朝他脸颊、嘴上“噗噗噗”就是三口。
    别,别,别叫人看见,回去再……
    行,回去可别光顾你呼呼大睡!
    大顺笑笑,没吭声。但他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也来了性趣,但他只有控制自己了。
    还转吗?大顺问。
    转,再转转吧!翠花兴致不减。
    他们要去古轵国城墙边,要走过一望无际的田野。麦苗笑傲江天!静止?碧心跳动着绿色的火焰,像是翻卷着金色的希翼!毛脚蹬个不停,蹬出一大把毛毛细脚,像一根根细细的吸管,撒开成一把网,但等把肥水吸提。
    翠花还看到满地的柿树林,柿树叶开始吐绿黄嫩芽了,细枝上站着无数的小鸟,叽叽喳喳,像是在唱着春天里的一首外文歌,受惊飞起时,黑压压一大片。更有一大块地全是杏林,另一方地是望不到边的榴园!就和她自己村一样,农村的风景风光太好了。
    他俩还要走过老陵沟。两人看到,野酸枣树林立沟的两岸,沟深林密,野兔随处可见。大顺说,小时侯他常和大江、小狗和小孬等一干人带几只狗来这里钻入深洞捕獾呢!
    他俩说笑着,来到了春秋古轵国城墙边。钟翁垒村西边与轵西村交界,通南扯北的古城墙中段就是分界线。古城墙横亘六、七里长,南北贯穿,像一条长长的大蟒蛇把两个大村隔开,南北延伸至其它多个村。城墙下面是深深的壕沟——古代的护城河,后人叫它城壕洼。古轵国城墙雄伟高大,站在中间,一眼望不到两头。古轵国也称轵城,春秋时期曾以“富庶天下”而闻名,轵国城墙是春秋战国诸侯纷争割据的一部活的历史教课书,是重要的文物古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高处约两三丈,一般地方丈余高,经过文革的毁坏,现已大不如前了。如今纳入了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大顺说,咱们生产队就占了城壕洼最长的一截土地。这些年农业学大寨,生产队长每年冬春农闲时领着我们挖土填壕,开荒种地,硬是一锹锹把这段长长的城壕洼从城墙上挖土填去了一多半了。除了挖出大量的金银铜铁器皿、兵器、锡块等,还不时地刨出死人化石骨,不知是修长城的遗骨化石,还是战争带来的遗骨化石!今年春天听说马下就要开始挖土造田了,你回来了,也要参加呢!天快黑了,咱回去吧!
    翠花“哎”了一声,说,腿也跑疼了,你重背我吧!
    大顺说,不怕人笑话!
    管他呢,我想让你背!翠花故意白了他一眼,娇媚地说,结婚时你没有背?!
    那咋是娶媳妇!大顺说,这样吧,我拉着你手,回去你歇着,我做饭,行吗?
    这还算个话,由你吧!
    翠花伸过手来,大顺扯着她说笑着去了。
    大顺今天心里整体是高兴的,大小伙子也从不觉得累。他见翠花疲累不堪,不吭声了,他不想煞风景,就又搜肠刮肚,讲起了往事。
    早十来年,也就是六十年代时候吧,咱们村除护城河外,进村四周还有村沟,然后是这东西两条河,真是层层包裹、水绕沟环,可现在村沟已差不多填平了。
    不仅如此,咱家门口那条沟直通岭南河源村,直到现在,还是沟深岭陡,俗称狼沟。之所以叫狼沟,是因为常有野生动物狼、獾、狐狸等出没,深夜常有狼叫、学小孩哭。我妈夜晚见我和二虎淘气不瞌睡,就用“狼来了”吓唬我们,这一招挺灵验,我们就不敢动了,很快进入梦乡。凌晨去学,我总是捏紧拳头,不时回头看看是否有狼跟着,想来还真有意思。我家门口路的西边就是湖洼,夏秋暴雨后积满了水,傍晚时分,“听取蛙声一片”,也挺有趣。哎,你将来引孩,孩子不听话时,我教你个法,也用“狼来了”吓吓他们!
    “你,我说你老实呢,你越学越坏了。” 翠花假装嗔怪着,又用左手轻轻捶了两下大顺的腰。但是她的疲累也让自己给捶跑了,也到家了。
    多么好的一个古典村庄啊!大顺引着媳妇沿着村子转了一大晌,说了不少,自打结婚后,这是他说话最多的一天。翠花觉得很有意思,兴趣盎然。
    回家大顺去做饭了,翠花仰卧在床上歇息。她不由想起一次和家母说到大顺,她说他心好,就是油葫芦樱桃嘴——有货倒不出。一天给死鳖一样,老不吭!家母嗔怪:死丫头,刀子嘴,我咋看他稳稳重重,怪好哩!再说,男人得靠女人调理的,你多和他扯扯,自然会好的。她感到,丈夫人虽实诚,可思想不赖哩!现在经咱调教,话多了不少哩!人不光长得方正,还终于让自己三棒子给打出了个屁来,而且还是个响屁。想到这里,她不禁自个儿咧嘴“咯咯咯咯”地笑了。这也是她结婚后最为开心和给她印象最深的一天。
    他们说的都是三十七八年前的事了。可今天,这四座钟翁垒只剩两座小土丘了,路人行过,已不再念想那昔日的高高的巨垒,甚至都不屑一顾了。村西长长的水渠早就无影无踪了,双阳河几近干涸,只剩涓涓细流,鱼虾之类也少得可怜。春秋古城墙,历代保护得还算完好,这重要的文物古迹不想在我们这一代之手,于那个疯狂的年代,一锹锹挖去了大半边。李园,杏园,大田里不计其数的柿子树,在农业学大寨的浪潮中都被席卷而去。在地头歇脚时,连块阴凉地都很难找见了,赤日炎炎的盛夏,也只好顶着烈日,就地而坐喘一喘,身上还是被烈日晒得直冒汗。村中村小寨已全部夷为平地,盖起了一排排红砖蓝瓦的二层楼房,前些年,当年指挥钟翁之战的一位团长,是时已是福建省的政协主席,旧地重游,看到这些美丽的古典文化遗迹隔了近半个世纪,已无影无踪,感慨万千,惋惜而去。这一切的一切,今天已成梦景,有的还留些印迹,有的连印迹也永远找不到了。由于农民的迷信,崇尚烧香拜佛,只留下了现在小学内的靈霄宝殿和泰山庙、火神庙等祭烧香火的几处寺庙。家里祖传的宝贝被打碎了,家人一定会很心疼,可是老祖宗传下的文化遗产被破坏了,却没人心疼,甚至浑然不觉。真让人痛心!所以保护山水自然生态资源和文物古迹,当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
    第六章  学习大寨好榜样
    根据观察,男女婚姻一般要经过热恋期,蜜月期,淡漠期和分叉期和磨合期。经过磨合后,一部分婚姻就会两极分化,好的朝良性轨道发展,坏的朝恶性方面发展。好的相敬如宾,花好月圆,白头偕老;坏的一般要走过一段危险期,整日吵闹不休,见面眼黑,同床异梦,甚者分道扬镳。这也符合心理学家的逻辑。当然多数婚姻经过磨合,最后会走向财迷油盐酱醋茶,锅碗瓢勺叮当响的的正常家庭生活轨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听天由命得过且过。这是不好不坏中不溜秋的婚姻,命运把他们抛到哪里就是哪里。这种千年古代中国妇女养成的一般的生存法则,却不合翠花的性格。翠花那个时代,人们思想还比较保守,婚配经人说合后,见不了几次面,尤其是在农村,谈不上什么热恋期,也许有一些互相仰慕和牛郎织女的隔河相望吧。蜜月应是有的,过去了蜜月期,他们夫妇双方的吸引力就逐渐冷淡了,面对整天不吭不哈的男人,经过几年平淡无奇艰难困苦一贫如洗的生活,活跃在翠花骨子里却受到压抑的荷尔蒙得不到有力的释放,她觉得索然无味。大顺和翠花的婚姻似乎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就从婚后三月的一个黄昏说起吧!
    大队部拖拉机司机寝室里亮着昏昏不明的马蹄灯。大顺独自躺在床上,拿着一本《拖拉机维修手册》在看着。
    翠花风风火火地来了,见到大顺就打起了机关枪:你一天吃住村部,回过几次家,还要不要家?!
    天不亮就要换班,况且拖拉机还得看着。
    队部门一锁,怕啥?别人不都这样,就你老实!
    大顺耐心解释说:大江才被调到镇上拖拉机站,现在不比过去,有他在,咱光管干,可自由点,现在这一摊交给咱,大队规定有制度,咱是组长,要带头遵守!
    别恁死板。原来人家都是属蜂窝煤的,浑身是心眼,你咋像个空心大萝卜——没用!
    顺没再吭声。
    翠花心里咒骂,你个木瓜,叫我独守空房,白天累死累活,晚上还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她不容分说地把他拽走了。
    回家路上。翠花碰见本生产队马卯在悠荡。见翠花把顺拽回了家,马卯说:花嫂,想我哥了?
    翠花:想了,咋啦!看你还有啥屁放!
    马卯打调皮说:那回去过瘾吧!
    翠花连耍带骂:狗嘴吐不出象牙!
    婚后的生活逐渐枯燥起来,是翠花做闺女时没有想到的。
    和大顺郊游后没两天,翠花就开始参加了生产队挖城墙填壕洼的劳动。这活还真累得人上不来气。城墙的土又坚又硬,一层一层的,可能是远古人建造时讲究质量,行夯过重,使得撅头猛劈闪火花。俗话说,打罢春,冻断筋。尽管春寒料峭,北风萧萧,但社员们却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政治队长还不时鼓动社员,他吟起了顺口溜:心红何惧土城坚,填不平壕壕洼不罢战,认真学好老三篇(即**的《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学习愚公能移山,今年填不平明年填,明年填不平有后年,大寨旗帜竖心间,挖平城墙造良田。翠花跟着社员们,撅着屁股猛举撅头,狠劲劈土,胳膊震疼了,擞擞继续干,虎口震裂了,揉揉还得干。虽然是初春,天气还冷,可拉土拉得满身汗,内衣都湿透了,肩膀上被绷紧的拉带勒出了一道深深地红印。起初开朗的她还和桃、月仙等小媳妇有说有笑,时间长了,精力越来越差了,话也少了。一天、两天,一、二十天,快个把月了,日不错影地干,她烦了,这活真讨厌,但讨厌又有什么办法呢?无奈她就给生产队长请假两天,回了娘家。母亲说多停天吧,看你都瘦了,她就歇了三天,超假一天,由此惹来一桩不愉快的事。
    回来后继续参加填壕造田生产,她想给队长解释,可又有点不好意思,究竟怎么办还没想好,事情就来了。半晌休息时,政治队长就让插队女知青给大家唱《学大寨赶大寨》:
    学习大寨呀赶大寨
    大寨红旗迎风摆
    它是咱公社的好榜样啊
    自力更生改变那穷和白
    坚决学习大寨人
    敢把那山山水水
    另呀嘛另安排
    干起来干起来
    大寨的红花遍地开
    干起来干起来
    大寨的红花遍地开
    学习大寨呀赶大寨
    大寨精神放光彩
    穷山恶水不可怕呀
    开动脑筋改造那大自然
    科学试验打先锋
    你看那丰收的喜讯
    接呀嘛接着来
    干起来干起来
    大寨的红花遍地开
    干起来干起来
    大寨的红花遍地开
    学习大寨呀赶大寨
    大寨风格记心怀
    国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呀
    集体和个人妥安排
    先进不忘帮后进
    敢把那别人的困难
    担呀嘛担起来
    干起来干起来
    大寨的红花遍地开
    干起来干起来
    大寨的红花遍地开
    遍地开
    歌声悦耳动听,唱完,社员们报以热烈地掌声。接着,插队女知青又领着社员们唱**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随后,政治队长讲话:**教导我们:“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我们学大寨,造良田,就是贯彻执行**制定的正确路线。学不学大寨,不光是认识问题,还是个政治问题,有些社员不想干了,就请两天假,回娘家,把娘家当做避风港,还无故超假,这是懒汉思想作祟,就是对学大寨的伟大意义认识不足,是要不得的!你不干,我不干,大寨红旗谁来扛?!**制定的正确路线谁来执行?!所以,要认识问题的严重性。由于是新社员,不懂规章,又是第一次,还不太熟悉环境,我们就原谅了,不过以后要坚决克服这些缺点错误。严格遵照**的教导:“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这话看是指的军队,但同样适用我们,**的话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纪律是执行路线的保证,我们务必加强革命纪律性!……
    政治队长口若悬河地讲着,翠花脸上**辣的,红一阵,白一阵,她知道他是在不点名批自己,她受不了,想顶他两句,去张嘴,还没说出话,桃用胳膊肘捣捣她,使个眼色,低声说:他说他的,又没提你名道你姓,你只当没听见,别介意!翠花把提到嗓喉咙眼的话又咽了回去。当个公社社员咋就这样难?后半晌翠花再没说一句话。
    晚上回家,翠花在自己屋里放声大哭了一场。婆婆、大顺问究竟,翠花说,我回娘家几天,就犯错了,把人累死,就有人扛大寨红旗了?大顺说,队长就那人,以后咱别留把柄给他抓住就是了。翠花不满说,不想听,你还会放啥屁?!婆婆说,小花呀,你还不知道,政治队长他就好出风头,想让上级表扬他,今天批这个,明天批那个,指桑骂槐汪汪汪,群众背地里给他外号“汪汪狗”。这下把翠花逗乐了,噗嗤一声又笑了。婆婆也笑道:他说啥,咱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只当放屁!不生气,咱大碗吃饭去!见翠花没有动,婆婆又说,顺,站着干啥,去给小花盛饭来!顺正要去,翠花说,我自己来。说着,和婆婆、大顺一起出了屋门。不过,这事情,翠花老长时间想起来,心里还老不是滋味。
    第七章 曾经沧桑维艰事
    农活忙了,填土造田停了。生产队又往地里运肥,然后是收麦打场,管理大秋,锄草中耕,浇地施肥,再然后是秋收秋种,挂了锄头,本该歇歇了,可又开始了冬季造田活动。你说这活哪一样不苦、不累、不脏,不叫人流汗吃力,叫苦不迭。成天死不死活不活的,比劳改犯还难受,叫翠花哭喊不得。
    几年里,好端端的城墙又毁坏了不少,把城壕洼造成了良田;满地柿树影响庄稼产量,且不便耕种,都被刨了;李园、杏园属于副业,和农业学大寨格调不相符,也都砍了,种成了大块的小麦、水稻。生产队一年四季有做不完的农活,翠花烦得要死。一天到晚,累得腰疼脖子弯,晚上到家,已是精疲力竭,还得舀一盆清水,洗去浑身上下那一层黑糊糊的垢污,就为挣那廉价的个把个工——五、六毛钱!还要做饭,洗衣,做针线等等,一天拼死拼活地忙得团团转。翠花烦得要死,心里咒着:讨厌,真讨厌!那时生活拮据,吃的是窝窝头,穿的是粗布衣。这日子,能不厌烦吗?哪向现在,农村实现了机械化,正迈向现代化,生产力大发展,人力大解放,农民逍遥自在乐开怀!
    更难为的事是生了孩子后。农村老风俗,结了婚,女人的第一职责就是生孩子。农村有句老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翠花的婆婆在她刚一结婚就巴望着抱孙子,不用巴望,翠花不负众望,不过一年就给她生了个大胖小子,起名大龙。
    这孩子,红扑扑的大脸蛋,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家伙鲜活、灵动、喜人。真是谁的孩像谁,方方的脸盘像大顺,那忽闪闪水灵灵的大眼睛又更多带着翠花的面相。真是人见人爱。他们夫妻亲孩子不说,婆婆见到了下代人,不知道有多高兴,她帮他们浆洗、做饭,无微不至地伺候大龙,把孙子亲得像宝贝疙瘩似的。
    大龙两岁时,半夜里突然发高烧,脸色红晕,面有疹粒,时而大哭。翠花不知其故,傻眼干愣。大顺又不在家,婆婆赶紧来瞧,凭经验她知道是孩子出了麻疹,二话没说抱起孩子,就和翠花来到医院,叫醒医生,孩子得到了及时救治,相安无事。那时虽然生产队苦点累点,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遇事有婆婆帮着,还算对凑。
    不过,整天一个锅里搅稀稠,牙和嘴还打架昵,婆媳俩也少不了磕磕绊绊。一次大龙发高烧,婆婆替翠花出工,让她去卫生院给孩子看病兼带做饭。
    她给大龙看了医生,回家又打发他吃了药,哄瞌睡,就坐在院子里做起了针线活。小孩恶作剧是常有的事。一会儿,大龙醒来,两生多的他竟独自摇摇晃晃地爬上尺把高的门槛,站在门槛上撒尿,不想斜摔了下来,嘴角正好碰上门墩石,挂了一个大口子,血流不止。翠花平抱起孩子,一只手给他捂着伤口,忙去医院给他缝了两针。这下婆婆回来不依了,大吵大嚷:我一晌不在,你就把孩子弄成这样!翠花说,怨我了?婆婆把锅碗敲得叮当响,说,不怨你怨谁?要你放干啥哩?熬胶哩!翠花也觉得冤屈,不依不饶地说,他恁大一点的小孩,我能看住,我能把他绑到裤腰带上!都是我的不是,是吧?婆婆说,你有理,你光荣,你正确,你全对,行啦吧?!她又把锅碗敲得叮当响。翠花受不了婆婆的指责,一时怨气直冲上头:我没用,我走还不成吗?说着进屋拿上包裹,就要走。
    正好大顺在家,进屋拦阻了。翠花又冲他吵,我不好,你都干啥了?大顺苦笑说,拖拉机队事多,我想回来也不成啊!翠花说,你都听了,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你咋连个屁都不敢放呢!人家要男人是挡风背雨呢,我要你中啥用?!大顺只是苦笑,没吭声。翠花越说越气,硬是不顾大顺的阻拦,夹起包裹回了娘家。
    第二天,大顺请了假,又来叫她。大顺坐在椅子上,老大时候不吭声。翠花忍不住了,说:我不好,你来干啥?大顺说,是我不好,没替你分忧!
    翠花不说话了。婆婆平时对翠花不薄,她又肯干,深得婆婆喜欢。她俩平日少有吵嘴。她昨天一怒之下,扔下孩子回了娘家,夜晚静思,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说实在的,她心里好像正巴望着顺来叫她呢。
    一会儿,大顺说,不怨妈,妈是好意!
    “你说是只有丫鬟的错,哪有娘娘的不是,是吧?” 大顺说不是,不怨你,就怨我!“啥出息,就会屎尿往自己头上倒!” 翠花心里的气已消去大半,嘴上却说,我也知道她心疼孙子,但也不能冤枉我,我不受! 你回去吧,我停两天再说!
    大顺张了张嘴,不知说啥好。这时翠花妈说话了:这也怨不得顺,你别难为他了,俗话说,谁家灶火不冒烟,清官难断家务事,鸡毛大的小事,生啥气,回吧,回家和婆婆好好的!翠花硬着嘴说我不回。这时闻讯而来的她的小姨丫丫也说,小花呀,您跟谁生哪门子气?顺得罪你了?没有吧,那你也得给他个面子,回去吧,别叫他老鼠钻风匣,两头受气!翠花妈又说,快去收拾收拾,走吧!
    翠花一声不吭声了,进屋夹起包裹,二话没说,跟顺回来了。
    又过了三年,翠花又生了一个,还是个带把的,和大龙长得一模一样,于是就叫小龙。
    可是,有人喜来有人忧,高兴的人是婆婆,婆婆高兴的是老赵家后继有人,人丁兴旺着呢!忧愁的人是翠花,婆婆虽然能帮她照看点孩子,可婆婆毕竟是婆婆,不能代替一个母亲的职责和义务。翠花白天在生产队出工,休息时就赶回家给孩子喂奶,有时婆婆也把孩子抱来地里喂。晚上出工回来,已累得精疲力竭,可这两个淘气鬼却又哭又闹,翠花伺候了这个又去招呼那个,常常使她连饭都吃不到嘴。生大龙时奶水还足,一直到两生后,怀了小龙才让断奶。可到小龙时,由于生活不好,营养跟不上,再加之负担沉重,她的奶水不足了,根本不够小龙吃。夜里俩孩尤其是小龙,哭闹不止,她也消停不得,常常昼夜不宁。
    大顺又一天忙他的工作,少有分忧,使得胖胖大大的她一下子又瘦了不少,大脸盘上的肉少了很多,脸色也由白润变的黄黑,眼眶也塌陷了下来。她烦得要死,经常咒骂:死大顺,家里地里都是我的(事),“东方红”是你老婆?
    其实这时婆婆已患上了胃癌,不过她当时也懵懵懂懂,只知道胃里不舒服,那时条件差,病情发作了,就在村里卫生院让大夫看看抓副药吃。些微好些时,还时常帮她带孩子。直到病入膏肓了,到县医院检查,才知情,可为时已晚了。
    翠花面对繁重的生产队劳动和紧巴巴的日子,看着经常卧床不起的婆婆,发愁起来。唉,一个人能长几只手?已有的孩子已够闹心,这孩子来得实在不是时候。这俩孩子咋养活哩!不过,翠花有翠花的苦衷,婆婆有婆婆的思想。婆婆说,养儿防备老,栽树望荫凉,多修阴德多吉祥,多个孩子是条路啊!老人们就是那老脑筋。
    第八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清明时节,细雨霏霏。大顺携着翠花,来到母亲的坟头,坟头上已长出来几根稀疏的绿草。
    翠花打着伞,大顺点着了四柱香:然后烧着了几摞锡箔纸和冥洋,一边捡起一只小木棒,把纸挑开,使纸钱燃起,然后就着湿漉漉的雨地跪了下来,头点着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只见头上沾了一些泥水,他说着:爹、妈,收钱吧,儿子不孝,没有让您们享过一天福!你们一路走好呀!大顺肝肠欲断,哽咽着哭了……
    翠花也在一边蹲着,说道着:爹、妈、爷爷、奶奶、老爷老奶、祖爷祖奶,顺来给您们送钱了。爹、妈,你们在那边别仔细,活时受苦受累,到了那边要享享福,放开花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她说着,激动了,放声大哭起来,少顷,又抽泣着诉说着心事:妈呀,你为儿孙操尽了心,你去了,以后谁为我带孩子呀?!两个孩子还小呀,我可怎么过呀?!随后她停住了哭诉,见男人还在哽咽,拉起了他:顺,别哭了,起来吧!
    大顺起身,坐在了坟边的一块砖头上,暗自伤神,想起了可怜的母亲,想到小时候母亲对自己的教育和养育,思绪随着雨丝在飘荡。
    上初中一年级时,他背着书包到家,母亲正坐在院子里纳鞋底,也不瞅他一眼,像似漫不经心地说:放假了!
    放了。
    成绩呢?
    都优良,班里前五名,进步了,这是卷!
    他从书包里掏出卷,像模像样地递上。
    母亲看了看卷子,睨了我一眼,放下针线:该去地了,回来正好多个劳力,走,跟我去挑谷莠!
    母亲严肃的态度使他不容置辩,只好跟着母亲来到田头。满地金黄,密密匝匝的拃把长的谷穗把头深深地垂到胸前,也有凋凋零零地高高扬起的像谷子的,他不知道它是不是谷。虽上了初一,都十三岁了,可母亲要强、倔强,平时再忙再累,地里活却不让他沾边。她要他上进学习。所以 他虽生长在农村,却下地做活并不多,五谷难分。今天让他下地是个特例,他哪知道母亲的心思?她站在田头,指着高高在上的告诉他:这叫谷莠,是害草,光吸养分,不结谷,咱现在就拔掉它,扔出外。
    “拔它干啥?”他想着和大江等伙伴们约好下河摸鱼、掏螃蟹,现叫母亲给搅了,心里不悦。
    “不拔,明年就会满地莠,谷子就长不好了!”母亲指着地里,似话里有话,“看好了,这低头不吭的都是谷,那摇头晃脑的才是莠。”
    只好跟着母亲拔谷莠。母亲似有一搭没一搭地对我说:“做人要诚实,不能像这谷莠,华而不实。”母亲盯着他,他一下脸就红了。
    莫非母亲知道了?不可能啊?原来,他哪里是第五名?近段他醉心于和伙伴去河里摸鱼、掏螃蟹,带二狗、小孬家的狗去逮野兔。上学经常迟到早退,心不在焉,成绩也像温度计跌入了冰箱里,急转直下,由原来升初一的第六名落到了二十一名。他对母亲也是既怜又怯。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活很苦,父亲去世早,他家境况更差。他们兄弟又尖馋(俗语挑食的意思),碰到不好的饭食宁愿饿肚子也不吃,母亲就经常把白面条让他们弟俩吃,自己吃红薯面条。父亲早逝,而她,硬是从庄稼地里扣几个子儿,从鸡屁股里掏几个蛋儿,在万般艰苦的人生路上,把他们弟兄俩拉扯成人。他们小时侯很顽皮,但她却很能迁就,很少动手打他们。虽然母亲生活上对他们溺爱,但对我他们的缺点却不姑息,倒是蛮严厉的。他怕挨克,又自尊心极强,就索性将语数英成绩全部改加了24分,原来的232分变成了304分。
    你说说,你到底多少分?母亲目光犀利地瞅着他,他如坐针毡。
    我……我……,他结巴着,还想诓又不敢。/>
    还贫嘴?昨天我见过老师,你的根底我都知道,我看你人不大,鬼不小,分数是谁改的?你当我是瞎子!
    母亲越说越来气,抑制不住郁积的愤懑,猛然挥起了巴掌却又不重地落在他的臀部。“儿啊,你气死我啊!”母亲叹口气,两行热泪滚落地上。“实指望你大了有出息,你就这,只会成浪荡子,像这莠子!”
    他恍然大悟,明白了母亲让他下田拔谷莠的良苦用心。顿觉羞愧难当,悔恨不已,从实招来。末了,顺表示:今后我准改,再不惹妈生气了!
    光说不算,要见行动!要做!母亲唠叨着。
    这事对他触动很大,从此他上学用心多了,学习也又有了起色。直到如今,母亲的话,就像警笛脆鸣在他的耳畔,再也没有撒过谎。
    霏霏雨丝打湿了大顺的心灵。光阴似箭,转眼十来年过去了。母亲一天忙得团团转,连口气也喘不得,先是给自己成了家,接着帮自己带孩子,接着又给二虎操办了婚事。之后就积劳成疾,很快病入膏肓。弥留之际,她对儿子和儿媳们说:我死而无憾了,你们都成了家,到那边我也好跟你爹交代了!说得孩子们潸然泪下。
    她的养育之恩和谆谆教诲,像刀刻斧凿般地铭记在大顺的心里。岁月悠悠,往事如昨。母亲去了,多少次大顺站在夕阳的余晖下,总会忆起长眠地下的父母亲。父母辛劳一生,忍辱负重,生儿育女,做儿子的心里怎么能放得下?!尤其是母亲深情摇曳的警笛,幻化成一道绕梁的清音,携一抹沉甸甸的金黄,呼唤他诚信笃实的灵魂,拨动他心灵深处的琴弦。受了一辈子煎熬,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就走了。如今,每当想起母亲,他就鼻子一酸,不由泪流满面,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翠花早烧完了纸钱,看着傻愣愣的暗自伤神的大顺:走吧,还坐那儿愣啥?
    再坐会吧!想我妈太苦了!大顺说。
    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让妈安心去吧!翠花说着拉起了大顺。
    第九章  好人无端遭刑拘
    民间有种传说,老人去世,三年不幸。这不,大顺就运交上了华盖运。
    1977年春,公社组成了“会战指挥部”,镇革委会主任儿子丘八亲任指挥长,调动镇拖拉机站等十几台拖拉机和各村组成的突击队上千人参加会战。打出响亮的口号,“挖平城墙土,造田老凌沟。”
    说干就干,只见工地上红旗招展,人山人海。会站在本村,大顺的拖拉机队自然应该参加了。大顺的思想很不平静,当年文物部门考察钟翁垒说的“不允许挖垒造田破坏文物”的话如警钟响彻耳畔。他想起自己悲情的父亲----
    那个黑色的清晨,东方刚露出鱼肚白,父亲去地转转看看庄稼,突见钟翁垒大垒上空窜出几束矿灯光亮,顿生警惕。走进见一堆新土,这时,洞口又划出一道闪光,扔上来两把钢锨,一阵嗦嗦声。有盗墓贼!父亲一惊,想盖上打开的墓洞口,正找石板,可三个贼人背着鼓囊囊的挎包,已鱼贯而出。发现父亲,拔腿就跑,父亲大喊:抓坏人,盗墓贼!那几个家伙慌不择路,一个被土坷垃绊倒,父亲一脚蹬紧他的脖子,那人喊:饶命饶命!又喊:哥哥救我!另两个同伙边跑边回望,见只有父亲一人,就又一步步折了回来!父亲高喊:抓贼,抓贼啦!远处有几个早起的农人往这里奔,嘴里也喊着:抓贼,抓贼啦!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家伙眼看到了父亲身边,在父亲弯腰拾起砖块的当儿,那两个贼人举起九节鞭,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父亲惨叫一声应声倒地。随后又是数声刺耳的鞭声和父亲衰竭的吼叫声。父亲倒下,被捉的那个贼人慢慢爬起,在另两个的连拉带拽下,向路边的绿吉普跑去,当农人赶到,吉普车一溜烟溜了。父亲倒在血泊中,再也没有起来。十岁的他那时哭喊着要父亲,母亲更是几次哭得死去活来,但一切为时已晚。
    有人提议要给父亲请功,说老赵见义勇为,精神可嘉。可生产队长不同意,队长认为无功可言,是他自己撞到了枪口上。队长还倒打一耙,说:害他的人为何害他,是否串通作案,分赃不均?谁能说清?!况且他是国民党的残渣余孽,应该划清阶级界限,他这是自寻烦恼,自讨苦吃,自取灭亡。
    这不是大睁两眼说瞎话?队长为何这样?原来队长和他家有仇。文革时,批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走资派,小队长也难幸免。社员们批斗队长,主持人号召大家人人揭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顺爹揭发了队长吃大锅饭时偷偷把整袋粮食背回自家,被他撞见。有人就拿来了板凳和牌子,让队长站板凳挂牌子,队长只好老实交代了。有人又说他挤牙膏,揭发一点交代一点,就蹬倒了板凳,队长跌了个狗啃泥,大牙跌掉了一颗。从此和大顺家结下了仇恨。事情过后,队长还当他的队长,就来了个公报私仇,说大顺爹被国民党抓过壮丁,是国民党残渣余孽,又组织社员让大顺爹斗私批修,整大顺爹,后来支书说了公道话,说这个不算问题,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队长怀恨在心,这下瞅准机会,落井下石,泄了私分。
    但广大群众非常同情大顺父亲,每家三元两元的都对了礼,出人出钱,给大顺父亲置办了棺木,办妥了丧事。
    人世沧桑就是这样残酷。父亲的早逝,给大顺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从此他心思重了,话也少了。但他传承了父亲的基因,心地善良而刚直不阿,破坏春秋古城墙和挖垒有啥两样呢?一丘之貉,肯定是错误的,自己是党员,是支书有德新介绍入党的,自己有义务把这事提出来。他不会拐弯抹角,不会看风使舵,更不懂阿谀奉迎,趋炎附势,休息的时候,大顺来到丘八面前,直言不讳地说了自己的意思:古城墙是应当受到保护的,挖了得不偿失!这是祖宗的基业,韭菜割了有二茬,文化遗产毁了再没二茬,庄稼今年收了还有明年,文化遗产毁了,就是千秋万代的遗憾!丘八睨着眼瞅着他:你是啥?哪村的?大顺理直气壮:我就是钟翁村的一个老百姓,一个普通党员。我说的是群众意见!
    丘八平时横三竖四,今有人竟敢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丘八气哼哼,眼睛斜歪歪:你是党员,群众意见?我咋不知道你?是党员,屁股坐到了哪里?坐到了封资修一边,这就更不行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
    大顺气愤地说:有你这样的领导嘛?你咋不干不净骂人?
    丘八听惯了恭维话,平时没有人敢呛他的茬。今冒出来一个无名小卒竟敢“犯上作乱”,丘八顿时像疯了蚂蜂窝,脑子嗡嗡作响,身子像狮子跳火圈,一蹦三尺高,点着大顺的鼻子说:骂你,骂你是轻的嘞!你和**正确路线对着干,是跳出来的跳梁小丑,正好抓你个反面典型,回来撤你的职,批斗你、游街都够标准!是时虽然**逝世了,可华主席当政了,“两个凡是”在人们的思想里还根深蒂固,丘八还是学着他老子当年打砸抢起家的文革思维,不可一世。
    批吧,我等着!这下气恼了大顺,他愤愤然,嘴里蹦出一句:那,明天我有事请假,你另找人开车吧!
    丘八恼羞成怒:想造反不是,混账东西?
    大顺怒目圆睁:你嘴从茅坑里蘸了,一直骂人!
    “骂你,我还搧你呢!”丘八一蹦一跳,两步窜到大顺面前,伸出了巴掌,被大顺挡了回去。由于他用力过猛,又像个瘦狗似的,手无缚鸡之力,没打住大顺,被大顺一档,只听手关节嘎巴一声,丘八连忙擞擞手,呲牙咧嘴的。这时一堆群众围了过来,支书有德和大江也过来劝慰丘八,大顺走几步坐到了一边城壕洼自南而北的石渠帮上气吁吁的。丘八吃了亏,哪听得进劝说,又疾步跑过来,瞪着牛眼恨腾腾地对大顺:起来,发车!
    大顺不动。他又使劲扭着大顺的胳膊,揪起了大顺。这时二虎冲上前,一把拽住丘八的胳膊:你干啥?凭啥揪我哥?!大顺对二虎瞪眼:靠边站,不关你的事!二虎看哥发火,放松了手。说着,大顺瞪着丘八:放手!
    丘八仗势欺人,把他的胳膊扭得更紧了:我把你扭送到公社去!不教训教训你这鳖孙才怪哩!
    只见大顺只一甩胳膊,身子像芦苇一样头重脚轻根底细的丘八就踉踉跄跄后退两步,倒栽到石头渠里,又是一声“嘎巴”,这下是腿关节,“哎哟哎哟”他哭爹喊娘起来。
    这下不得了了,丘八的脚肘子骨折了。工程指挥部的人手忙脚乱地一边用手提报话机拨打了120,一边往公社革委会通知丘八的父亲,丘八的父亲带着派出所民警火速赶到了现场。
    到了现场,不论吩咐,问明“始作俑者”也不听有德的“汇报”,两个民警就一把扭住了大顺。
    二虎挺身而出:凭什么抓人、打人!
    大顺对二虎瞪眼:不干你的事,给我过去!二虎看哥哥瞪红的眼不容置辩,收回了将要挥出的拳头。
    这时大江也站到了二虎面前拦住了他。大江镇定地对民警说:先别慌,咱把事情说清再说!
    “王大江,你和什么稀泥!靠边去!”丘八坐在石渠上,疼歪了脸,指责了大江,又狠狠指着二虎说:还有他,也打人!
    “他没参与,不干他事!”有德对民警说罢,又严肃地对二虎:没你事,过去!你不要犯错误!这时大江把二虎拉了过去。
    有德又低声对丘八父亲说:丘主任,这是一个偶然事件!我给你汇报一下……
    丘主任哪听得进:回来再说,这是你做的好事?!这时救护车来了,丘主任忙过去,扶儿子上了救护车,又折回来,对警员低声说:宣布拘留吧!
    一个警员说:最好取个人证,办成铁案,找个群众证人最好。
    丘主任和喽啰就匆忙行动,问当地群众,大家都说没看到大顺行凶打人。这时那个和他家有仇的队长凑到丘主任面前,作了伪证。
    丘主任表扬他说:你是个五好社员,觉悟挺高嘛,敢和坏人坏事斗,回头奖赏你!
    随即开起了现场会,丘主任厉声宣布王大顺破坏“农业学大寨”,当绳之以法之类,几个警员揪着大顺的头发,扭着大顺的双臂“架飞机”,然后将大顺五花大绑起来,只听被扭着的胳膊咯吱咯吱直响,大顺瞪着眼,咬着牙,一声疼不叫,一滴泪不掉。大江愤怒了:不许武斗!你们咋随便捆人?谁给你们的权力!群众不少人激愤高喊:“行了,行了,你们把胳膊给人家扭折你们负责?!”“欺人太甚!”二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的心象野猫抓了一样疼痛难忍,疯了一样就地拾起一块锤头大的石头,攥在手里,就像箭在弦上,掷出去就会让有人头破血流,只是被有德和大伙迅速死死攥住了手臂。丘主任和民警看情景不好,群情难控,急忙收了场,簇拥着大顺,把他塞进摩托警车,嘟地一声开走了。
    第十章  群情激愤闹翻天
    顺被拘捕了,钟翁垒会战队员义愤填膺。尤其是大顺生产队的社员都不服气,认为无端随便抓人,草菅人命,有违常理,这不像**做的事,二虎更是闹个不休。这时突击队副总指挥要求结束休息,开始上工。二虎、大江、二狗、小孬和金锁等一干人开始阻拦,一干妇女叽叽喳喳,骂骂咧咧。副总指挥说:谁阻挠会战责任谁来负,大家只管上工!他一面叫人来阻止二虎等人,一面让一些突击队发动运载车和拖拉机。这时二狗甩开阻拦,上衣一抡,眼珠子瞪得像两只红灯笼:谁的车轧我们队的地,别怪我不客气!学大寨,把我们的地轧成牛屎片了,我们咋种地?让我们吃屁喝风,这是破坏农业学大寨!谁要轧地,你就从我身上轧过去吧!他说着赤着上身横躺了下来。二狗、小孬和金锁等也都喊道:从我身上轧过去吧!效仿二虎闭上眼睛一字排开横倒在地。
    这时古轵镇拖拉机队队长大江来到副总指挥面前:我有急事,不能干了,你另寻高明领队吧!“不行,你,你火上浇油!”大江也不管副总指挥怒说什么,径直上到拖拉机上,发动车“突突突”开走了。队员见队长走了,都一愣怔,有人说:头儿走了,咱们还在这儿干啥?一句话提醒了伙伴,大伙一嘀咕,都纷纷上车,把各自的车开走了。与此同时,钟翁垒的其余几个拖拉机手对有德说:支书,这车我们不敢开了,今天抓走了队长,明天说不定就轮到抓我们了,我们集体辞职!有德以沉默默许,他们几个一合计,也把东方红开走了。
    群情激奋闹翻天。这时躺倒的几个人坐起来,二虎手里还拿着块大半头砖,唬着眼,好像随时要瞄准目标投掷出去。钟翁垒站出来的群众越来越多,黑压压一片,有二百多人,不光有大顺队里的,各个生产队都有不少人参加,有德怕群众失控,闹出乱子,连忙招呼各个生产队长和政治队长维持秩序。实际对群众闹闹他并不反对,又是自己生产队的,说不向着自己队人是假的,表面上不向着心里向着,只是自己是支书,是一村之长,做做表面文章也是需要的。他对丘八父子作为,也深恶痛绝,仗势欺人,抓走好人王大顺,使他恼火万分,也想挺身而出,可自己不能明火执仗出来唱对台戏,他们拉大旗作虎皮,代表镇革委会呢!如果自己赤膊上阵,谁来掌控局势?群众再闹出乱子,怎么办?大顺的事又由谁来通融解决?!他强压怒火,这时只见他镇定自若,表现了一个领航人的风范。他顺风使舵,就石墩下驴,也不和工地会战副总指挥打个招呼,就断然作出决定,高声宣布:喂喂,钟翁垒的老少爷们,静静,静静,现在我宣布:今天会战休止,明天等候通知!钟翁垒各生产队的参战社员,一阵欢腾,一哄而散。
    公社其它各单位的会战突击队,见镇上拖拉机队走了,钟翁垒拖拉机队罢工了,群众解散了。东道主都撤退了,自己再参与会战,还有啥意思?!丘八父子不在,几个小喽啰又掌控不了形势,各个突击队就各自为政了。他们仿效钟翁垒支书有德的腔调,纷纷宣布:今日休战,明日等候通知!各突击队队员早已厌烦这样劳民伤财搞得他们疲惫不堪的会战了,也都山呼万岁,偃旗息鼓。那些岭区的、山区的、工矿的,很远路的,都在计算着“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的归程,准备打道回府了。
    这时突击队副总指挥用手提电话向丘主任请示汇报,丘主任怎么指示不得而知,不过大致意思应该是暂时收兵回营,以后再做处理!因为副总指挥做了个摆摆手散伙的动作,然后宣布会战暂且停工!不过这个决定已是十足的马后炮,因为工地的会战队员已散去大半,还正在散去,人声鼎沸,他的宣布只是身边的几个办事员听见了,众人已不管不问了。人群拥挤撤退,真像是兵败如山倒。不过说明一点,并没有丢盔卸甲,屁滚尿流,只是有人丢掉了几件衣服,更有不少工程指挥部购买的崭新的铁锨撅头,横七竖八扔下了不少,这原是为领导准备的,以便用它做做样子,拍摄照片进行宣传的,正好给老农垦地种田留点油头吧!
    第十一章  说情不成反挨批
    翠花在家正给不满半生的小龙喂奶,她硕大的**裸露着,马卯首先跑回来了。她报告了大顺被拘捕的情况,一边馋眼地直勾勾看着翠花那马头山和乳沟,恨不能变成他怀里的孩子,去贪婪地咬上几口,那一定比红富士苹果酸,比砀山梨甜,他嘴角流出了谗涎,但他不能够,只能够眼巴巴看着她的儿子小龙大口大口地吃,却没有自己的份。
    翠花听他一说,脸上立马惊恐万分:怎么会是这样?赶紧拽掉孩子噙着的**,要把孩子放到“坐车”(上世纪80年代前供尚且不会走路的婴儿坐的一种工具)里,马卯就势去抱孩子,两手还故意和翠花的手亲密接触一下,这是他第二次触摸翠花,第一次还是闹洞房时候,之后再没了机会,故他很珍惜。可翠花并没介意,他思想遭到重大刺激,手神经已经麻木了,他感到翠花的手一片冰凉。小龙见了生人,在他怀里大哭大闹,翠花又从他怀里接过,嘴说着“放‘坐车’里吧!”就把小龙放到了“坐车”里了。
    马卯关切地劝道:花嫂,木已成舟,事已铸就,你可要挺住啊!
    翠花感到马卯说得在理,点了点头。
    翠花冷静了下来,问:究竟为什么?他咋会去闯这祸?
    马卯说:大顺不识时务,胳膊拧大腿能拧过吗?别人都说他傻瓜,半夜寻锻磨,找着挨錾哩!正好让人家抓了个方面典型!
    翠花沉吟半晌,无形中接受了马卯的思想,半天才唉地长叹一声:这大傻,气死我!/>
    马卯又关心地说:别生气,花嫂,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好呢,你得有个思想准备,朝坏处着想,出了事咱也还得好好过日子呀!你要倒下孩子怎么办?!
    翠花觉得马卯说得头头是道,一贯好说好笑的她这时脑子一片空虚,就只好用马卯的思想来填充了。翠花愁苦不堪:以后我可咋过呀?
    马卯体谅地说:为人谁还没个三灾两难的,花嫂,别愁,以后有什么事,吱一声,小弟帮你!
    真是患难相助,翠花感激不尽:兄弟,谢谢你!
    他们说着话,桃和萦进了门,马卯的话戛然而止,说:让两位嫂嫂给你说说吧,我去了。说着径直出了门。
    桃见小龙在“坐车”里哭,就抱起了孩子,逗孩子玩,小龙顿时转哭为笑。
    萦低声说:花姐,事情你都知道了?
    翠花点点头:唉,俺真没行好!
    桃说:妹子,事发偶然,不怨顺啊!
    翠花说话当当响:傻瓜,晕蛋!别人咋不吭,就他老实还逞能!
    萦说:俺哥是好人,大伙都为他打抱不平呢!如果他不好,我也不会去硬要说他好!
    翠花只是唉声叹气。
    桃说:回去非得给有德好好说说,让他去公社找找,还大顺一个公道,放大顺出来。自己也是党员,不行就建议支部开会,以支部名义出面!
    翠花说:姐妹的好心我领了,不过也不要太为难有德哥,胳膊怕拧不过大腿呀!
    她俩还说了很多给翠花宽心的话,要她不要生气。
    翠花倒干脆:不生气,生气管啥用呢?!遇上了这号人,有啥法呢?!
    第二天,有德来到镇上,想和丘主任通融通融,他敲门进去,丘主任翘着二郎腿斜坐在老板椅上。谁料想一进门容不得有德开口说话,就遭主任叮叮咣咣一顿臭骂:你来了,正要找你呢!会战解散了,责任谁来负?只有你来负!有德唯唯诺诺:不是:主任,你听我解释一下!
    丘主任恼火:你来干什么,解释什么?!来说情?当和事佬?推卸责任?是吧!我正告你,先把你自己头上的屎尿扒拉干净再说,你是当支书时间长了,翅膀硬了,干烦了,乌纱帽不想戴了,是吧!
    有德硬着头皮:不是,主任,有些情况你不了解!
    丘主任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水震得晃来晃去洒了满桌:住,够了,回去写检查,深刻认识反省你们的错误,不要想再说情翻案,赵大顺破坏农业学大寨,性质恶劣,已构成敌我矛盾,案情马上要上报公安司法部门,你要划清界限,不要敌我不分,那样你的乌纱帽就真的保不住了!
    有德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灰溜溜地退了出来。悻悻地回到家,大江和二虎夫妇、翠花、已在坐。大江问:支书大哥,怎么样?
    有德没好气: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叫人家臭狗屎扣一头呗!
    二虎气哼哼:不讲理就去闹他,把门给他砸个稀巴烂!
    有德火了,正好找个出气筒,大怒:你嫌闹得不够,还要惹事!谁敢再惹事,我辞职不管了!你们闹出事,放我头上,我给人家当鳖孙,挨整受气还不够,回来你们又闹,都是我的不是?!
    小青见二虎还要说,就嚷他:哥说啥你就听,别火上浇油,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谁收场?!
    二虎不吭了。
    桃连忙从灶火出来:你给兄弟发那么大火干啥?他心里好受!
    有德:那就把气撒我头上?
    桃:哟,看你那肚量?谁把气撒在你头上?!人家把气撒你头上,你咋不和他吵,给兄弟吵啥?
    经桃一说,有德气也消去了一半。
    翠花一直没吭气,这时悻悻地蹦出一句:这老憨,没事找事,自作自受!
    有德看一眼翠花,倒很理智地低声插言:不怨他,怨他我就不管了!这是偶然事件,大顺没有多少错!他对大队和集体是有贡献的,我们对他没有成见,你也想开点!
    这时大江说:支书大哥,消消气,回来咱支委再碰碰头,商量商量吧!
    有德点点头又微微摇摇头,像是沉思。大江扯着二虎去了。翠花和小青也走了。
    他们走后,桃说:谁叫你是他(指大顺)本家大哥呢,别气了,快想想办法!
    有德:案子看来要上交!
    那你快找呀!
    我再找,支书就撤了!
    撤了咱不干了,也得找呀!
    有德气又上来了:咋找?找谁?你能,你来办!我去写检查哟!
    你,你,叫群众说你老油条!
    说,想说他说!有德摔门而出。
    有德回家,桃不理他,他进厨房掀开锅,冷饭冷菜,对桃说:你就这样对老汉!
    桃没好气:这还不想叫你吃呢,喂狗也还摆摆尾呢!
    有德知道,桃还在生他的气,经和大江等几位支委碰头,支委们的一致意见是想办法救救大顺,他是无辜的,如镇上真将有德撤职,谁都不干支书,看他们怎么办。有德也想通了,就是破上支书不干,也要替顺奏上一本,是自己让他开拖拉机的,他有俩不谙世事的孩子,没他,他这个家难过呀,要尽力还他自由,冒死也要一谏。他对桃说了,桃说:这还差不多!一边夺过他手里的凉饭凉菜,又倒进锅里,替他热了起来。
    第二天有德和大江一同又到了镇里,本想找到书记“告状”,哪想书记前天才去了省委党校要学习半年。镇里工作暂由丘主任主持。他们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苦无奈何,就又硬着头皮找到丘主任,又是一顿臭骂,不在话下。天不遂愿,大顺最后还是以破坏农业学大寨,聚众闹事的罪名,被判重刑五年。
    第十二章  苍蝇不叮无缝蛋
    这时,有个人正悄悄地闯入翠花的生活。这人是马卯。
    翠花家和马卯家地沟相连。
    马卯家兄弟四个,没有姊妹,大哥、二哥已婚,另立门户。他排行老四,长得白白净净,却因家徒四壁,二十大几了,还没对上象。 他的三哥叫金锁,被大队派出去修建引沁济蟒渠了。之所以叫金锁,是因为当时已经生了大哥、二哥,因家太穷,父母不想再要小子了,想生个千金。那时的一般农民家里都很穷,马卯家更穷,父母想,这么多小子将来说媳妇都成问题,如果生个千金,将来还能收点彩礼,补贴一下大哥二哥说媳妇费用,可偏偏又是一个小子,于是起名金锁,锁住男孩,再生一定要生个女孩。当时一没有计划生育,二没有避孕措施,再加上传统影响,老百姓很少懂得用流产之类的方法来实行节育,因此生育五男二女或者更多儿女的人多的是!不像现在,生一个好,两个多,三个出大格。一般人尤其是工薪族,叫你多要孩子打死你也不多要。可事与愿违,隔了二年,金锁母亲又生了,但并没有锁住男孩生千金,生的仍是个小子,是早晨六、七点钟生的,正是卯时,于是父母亲也不想再挖空心思给他起名字,父亲对母亲说,这小子的名字就叫卯吧!母亲就点了头。他家姓马,于是就叫马卯了。
    再来说说翠花。她们生产队是钟翁垒最大生产队,三百多口人,六百多亩地,人心涣散,农忙时,有些社员只图混工分,出工不出力,牛拉驴不拉的,队长难于领导,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俗话说,消停买卖,霍乱庄稼(指应紧张地抢抓农时)。三秋三夏又都有很强的季节性,农活做不出来,队长没少受大队和上级工作组的批评。无奈,在虎口夺粮的大忙时节,队长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套路,就索性把农活按照家庭人口和劳力的参合临时分到各家各户,然后按量记工。这下队长省心省气了,可苦了翠花。大顺被抓,这些活就落在了她一个人头上。尽管她把大龙常年送给母亲看着,小龙也时不时地送去,但一只巴掌拍不响,更何况她一个妇道人家!没办法,兄弟二虎整天没日没夜替哥哥告状打官司,也指靠不着,一些非男劳力不能为的活,她也须不得已而强为之。现实就像一把枷锁,把她牢牢捆绑无法摆脱。
    翠花家和马卯家分的活地沟相连。马卯很有眼色,当翠花愁苦无助时,他的身影就出现了,常帮他干些农活,解她燃眉之急。再说翠花的婚姻,结婚前些年,丈夫不多回来,她也忍下了。可以后,虽说也生了两个儿子,可闲暇时总觉得骚动难耐,怪难受的。再加上马卯大献殷勤,一来二去,就和马卯交往密切了。
    麦熟时节。田野骄阳似火。
    翠花拉麦子,马卯帮她刹车(用绳子勒紧车上装的高高的麦子等农作物)、推车。她很感激。地头歇脚时,翠花顺口说:给你提个亲吧?
    马卯无奈地说:看我家这条件,弟兄四个几间茅屋,土的掉渣,啥条件?
    又说:咱也没社会背景,无工无能,谁给呢?
    翠花大大咧咧地说:人世一配一,姻缘前世定。天生地就,都要说媳妇呢!看你能说会道,不愁说不成。说吧,要啥样的,包在嫂子身上!
    马卯调皮又大言不惭地说:嫂子看行就行,就像嫂子这样最好!
    翠花劈手给了马卯一巴掌:我好意,你倒损我!
    马卯不但不恼不羞,还开起玩笑:嫂子这巴掌打得我心里痒痒的,我不是损你,小弟说的是心里话!
    翠花倒被逗乐了:我娘家门口正好有个姑娘,年方十九,收完麦咱去见见!
    马卯做了个鬼脸,很讨人欢:真的,嫂子不是耍我?
    翠花正儿八经经地说,哪能呢!
    马卯躬身作揖:谢嫂子!
    收罢麦,马卯来到翠花家。她对马卯说:前天你俩见面后,我娘家来人捎话,女方说停停再说,人家姑娘小着呢!
    “猜到会是这样,谁愿意给咱一个穷光蛋!”
    “穷光蛋咋了?穷也能变不穷,不能隔门缝瞧人,把人瞧扁了!”
    “理是这个理儿,可人都是势利眼,嫌贫爱富。”
    翠花安慰他:说的也是,慢慢来,不要慌。说媳妇这事,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该成时自然成,婚事透了,一说一个准。没听人说,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再说你年龄又不大!
    “还不大?我比顺只小三岁,我看我的事难呀!”
    “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合适口(方言:指合适的对象),嫂再给你张罗。”
    马卯调侃地说:知我者,花嫂也!以后有啥事,你吱一声,我随叫随到。
    翠花“哎”了一声。
    翠花给马卯提亲,亲没说成,倒拉近了他俩的距离。马卯帮她干活越发勤了。马卯时不时就跑到翠花家转一圈,地里有活也常常不请自到。
    那个五月天,翠花晒了一场打下的半湿不干的麦子,这是生产队分给社员的口粮。真是五月天,后娘脸,说变就变,突然老天翻脸,黑云翻滚,要下雨了。把个她急得团团转,嘴里直埋怨:这该死的汉,你在哪呀?心里压根就没这个家!
    这时马卯来了,二话没说,就干上了。当瓢泼暴雨下来的时候,麦子也帮她收起来拉回了家。
    翠花递过一条毛巾:看把你淋湿了吧,快擦擦!
    马卯嘻嘻笑:没事,淋点雨才凉爽呢!
    入夜,翠花鬼使神差地来到马卯家。翠花没话找话:卯弟,我使使你的“环球牌”收音机!
    “好,你拿去吧。”马卯忙不迭地招呼她坐到床沿,“花嫂,你坐,你坐呀!”说着,用手忙扫了扫花粗布床单。
    他家老少都在,人来人往,她坐了一会就要走了。
    马卯有点腼腆地:“好嫂子,再待会吧!”马卯再三挽留,似有难言之语,欲言又止。
    翠花看看他家人川流不息,脸上也有难言之隐,给他使了个眼色,借口说:孩子还在家,该喂奶了!
    翠花辞了, 马卯怅然若失。马卯眼前老闪现翠花的那一个飞眼,他自言自语:啥意思呢?他也琢磨不透,她是来承谢自己,还是有其他意思,但愿是自己交上了桃花运,可好不容易捉到手的金丝鸟转眼又“突”地飞了,都是自己家人稠地窄给闹的。唉,这烂土房坏了我的鸳鸯梦!马卯心潮翻江倒海,怨天尤人,只觉得浑身火辣辣地躁动。
    回来路上,空无一人。翠花低着头,心里乱糟糟的,感到很矛盾。她自言自语:自己去马卯家干啥呀?给马卯使的眼色又是何意呀?她自己也吃不准,突然又觉得自己好笑。可又一想,自己是不是有那个意思啊?!不对呀,自己不能对不起顺呀。有德哥才说,要尽快帮顺出来,他没有错,工作正进行着呢!他虽老实,可心眼不坏,就是那人太木头,也不顾家,烦死我了。
    回到家,插上街门闩,锁好。进屋放下收音机,见小龙醒了,抱起忙悠起来。
    殊不知,这时她家街门口,有个人影在晃动,推推他的街门,已上锁。透过朦胧的月色看到,这人来回踱步,几次欲敲门,举起右手,又把手停在半空。想好搪塞的理由自觉难以逢源,没有一次能鼓足勇气把门敲开,倒像是一次次默默向她致礼!徘徊良久,想想时辰越来越晚,也许她早已睡下,只好失魂而去。今天的美事就让它泡汤吧!他又自我安慰,以后有的是机会,好事多磨,欲速则不达。但又总觉得不如当下做成的好,可天不顾我,做不成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人就是马卯。
    以后翠花和马卯又一同参加生产队打机井,翠花做饭,马卯当机工,他俩增添了友情,有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机井旁卧棚内。马卯病了,在木板铺上斜躺着。翠花端来了姜汤酸面叶:快趁热吃了吧,发发汗就好了。
    马卯接碗时,手搭住了翠花的手背:谢嫂子。
    翠花并没介意,倒去摸摸马卯的额头:呀,还发烫!说着从衣袋里又掏出了两支柴胡口服液,递给他说,快把它也喝了吧。
    马卯喝了药,又去吃饭,边吃边说:就是点小感冒,也没什么,过两天就好了。
    别大意了,还是吃点药来得快!
    那是,有嫂子关照,这病立马就好!
    就你会说!我这算什么,你帮我多大忙!
    那也没什么,嫂子真是有情有谊!
    翠花倒不好意思起来。停了一会,翠花问:现在感觉咋样?
    马卯说,好多了。又摸摸自己的头:哎呀,烧退了,嫂子真成神医了。
    翠花娇嗔地:就你会贫嘴。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蛋。马卯也有意装着无意地提到过两次大顺。第一次,他说:我看大顺,也真是的,你老婆孩子,咋不想想呢,净做些无益的事!
    翠花说:不提他,提起来我心里不舒服。
    我也不想提他,只是替嫂嫂担忧。这样的人,不识时务,一天又死不吭声,想嫂嫂这样朗利的人,你跟他能享福呀?!
    唉,死家伙!
    马卯看看翠花,翠花只是叹息,心里翻江倒海,平时快嘴快舌,可这时候她却没再多说啥。马卯也不好再谗言什么,如说得再露骨,起到反作用,反而不好。
    第二次,马卯说:花嫂,我顺哥快回来了吧?
    一提大顺,翠花气不打一出来:唉,死家伙!只当他死了,真不能和他过了,他回来我们就离婚!
    马卯试探地说:那好嫂子,和我过呗!
    翠花心里猛地一惊,高高抬起的巴掌像马鞭似的只轻轻地打在马卯的背上,正色道:小卯,你胡诌个啥?再说我撕你嘴!
    不说了,不说了。马卯嘻嘻笑笑:和嫂嫂闹着玩的,没想嫂嫂这么不经耍!
    翠花安静下来:不说这了。------------------------------------------------------------------------------------------------
    70.80年代的乡村爱情像老式电影一样的放映,下一章  伊甸园里食禁果  将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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