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云华遇李实 (1)
(196年初)
高集镇粮管所。
院内隐约可见白色圆体锥顶的草顶粮仓座落其间。
协税员小宋蹬着一辆三轮来到粮管所门前停下,肖敬群与税干小徐坐在车后。
车子侧面竖立着一块木板宣传牌,上面贴着用毛笔抄写的<全国发票管理暂行办法>。车斗里有一台收录机,正在播放着通知里面的内容。收录机旁边,堆放着一只装满废旧发票的纸箱和两只鼓鼓的塑料编织袋。
肖敬群和小徐跳下车,直接来到粮管所的会计室。粮管所会计姓裘,年纪已五十开外,深度近视,耳朶也背。肖敬群对着他的耳朶大声说:
“老裘会计,根据发票管理办法,马上发票全换新版了。过去的废旧发票,要统一清理收缴。”
老裘听懂来意后,为难地向肖敬群摆摆手,说:
“旧发票有是有,但都堆放在一座储物仓库里。里面又脏又乱,脚都放不进去。你们看是不是待以后整理仓库时,我们帮你烧掉算了?”
肖敬群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指指门口的车子,向老裘说:
“我们车子里那么多,都是这样清来的。脏不要紧,我们一起来帮你清理。”
老裘见肖敬群他们态度十分坚决,便从抽屉里翻出钥匙,打开最尽头的一间小屋。
小屋里光线相当昏暗,随着屋门打开,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在老裘的指引下,肖敬群和小徐在满是蛛网和灰尘的杂物中,找到了几捆不知是什么时候就放在那里的旧发票。
众人将那些发票抬出来,放到车上光亮处,这才看清这些发票里,竟有不少还是“文革”期间印制的。每张发票上面,都印有“最高指示:要斗私批修”等**语录。
面对这些千奇百怪的沉淀发票,肖敬群与徐、宋二人相视一眼,无声地苦笑了一下。然后长舒一口气,打道回所。
满载而归的三轮车响着大喇叭驶进了税所大院。
听到响动的高维卿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见肖敬群他们收来的旧发票数量不少,高兴地说:
“今天战果不错嘛。”
肖敬群回答说:
“我们今天清理的这几家,可以说是干净、彻底,粮管所连文革期间的旧发票都清来了。”
肖敬群见设在一楼拐角的临时仓库里,已经有一堆旧发票放在那里,便问:
“任所她们那一组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不过清农电站不太顺利。”站在二楼走廊上的高维卿说完,向隔壁房间的任凤敏喊了一声:
“任所,敬群回来了,我们商量一下农电站的事。”
肖、任一起来到高所办公室。
任凤敏将在农电站清缴旧发票的情况叙述了一遍,最后说:
“农电系统长期以来都是自己用票自己印,不套监制章,家里存票很多。再加上电老虎没人敢碰,因此对这次清旧票、换新票很不配合。我听说桥南所那边,由于双方态度都比较强硬,已经发生税务所被农电站拉闸停电的事情。”
“这件事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了,事情是确有其事,农电站拉闸的理由是税所欠人家电费。”
高所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我们所电费是不欠,但我们在建税务所时,县局曾找到供电局,缓交了部分铜损铁损费用。因此,我的意见是,我们一方面再做一次农电站的工作,另一方面,将这一情况反映到县局,请县局出面直接和供电局协调。我看问题一定会得到解决。”
对高所的意见,任凤敏、肖敬群都表示赞同。任凤敏向高所说:
“再做工作,最好请高所你出面。你资格老,威望高,说话肯定比我们管用。”
肖敬群手中拎着收录机,嘴里哼哼着什么跨进家门。
他随手将收录机放在房间桌上,边解外衣上的扣子,边朝儿子的摇篮走去看望儿子。他见儿子悄无声息地睡得正甜,便朝儿子做了个鬼脸,然后返身走到正在叠理衣服的邢云艳身后,向她说:
“收录机用好了,明天请你抽个空还给党委办的秦秘书吧。”
邢云艳转头向肖敬群瞅了一眼,见他挺着个肚子在对镜子左看右看,便逗他说:
“你们税务所好歹也是个单位,就不能自己也买一台?”
听邢云艳这样说,肖敬群故意摆出不屑的神情说:
“我们要买就不买这个了。我听说马上各中心所就要配电视机,还有摩托车了。到时下乡查税,突、突、突,眼一眨就到了,你说痛快不痛快?”
肖敬群说这话的时候,两臂握拳前伸,双腿下蹲,俨然已经坐上了风驰电掣的摩托车。
正当他沉浸在驾驶摩托的快意之中的时候,邢云艳突然起身越过他的身旁,直奔儿子的摇篮。只见她一边抱起正在揉搓小眼的儿子,一边埋怨肖敬群:
“都顾你开摩托车了,儿子醒了也不知道把尿!”
邢云艳嘴里说着,手里同时熟练地扯掉儿子腿中间的尿布。然后蹲下身子,让孩子双腿叉开正对着床边的一只塑料圆盆。
肖敬群压根就一点也没有听到儿子醒来的动静,随着儿子哗哗的一泡大尿解到盆里,肖敬群不禁对邢云艳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一边勾过头端祥着儿子的小**,一边向邢云艳涎着脸说:
“你耳朶这么灵,一定是你有特异功能。”
邢云艳见肖敬群头勾在那里,感觉很好笑,便乘势一抬儿子屁股,向他说:
“那是你耳朶不灵光,别说什么特异功能。”
她这一抬手,儿子正好有一点余尿,险些尿到肖敬群的脸上。
肖敬群急急地跳起身,红着脸过来要揪儿子的小脸。结果儿子的脸没有揪到,却在云艳的脸颊上揑了一把。
小两口正在房间里打闹,云艳的爸妈从外边走进门来。
邢书诚手中拎着一只敞着口的黑包。只见他将包放在外间桌上,从里面拿出一只喝水的杯子,一只塑料皮的笔记本,还有一条用过的毛巾。邢书诚对房间的邢云艳说:
“云艳,你在广播室的东西我已经给你带回来了。广播站的刘站长说请你一起去吃顿散伙饭,被我推掉了。”
云艳、敬群见爸妈回来,便一齐从房间里出来。
云艳见爸爸从广播室带回了自己的用品,虽说心中已早有准备,但还是有一丝难过。她腾出抱孩子的右手,拿起桌上的水杯,默默地看了看,又放回到桌上,轻轻地问爸爸:
“是今天正式通知的?”
邢书诚回答说:
“今天上午开的会,全县33个乡镇放大站,包括县广播站在内全部撤销。”
肖敬群问:
“撤销以后的人员安排就没有说法?”
邢书诚回答:
“以前是人事局在编人员的,由人事局负责重新调配安排。凡属于乡镇自己安排的人员,由各乡镇自行解决。云艳去广播室本来就是临时的。时间太短,我实在不好意思向镇里开口。再说了,即使镇里安排,去向也都是乡镇企业。”
见爸爸这样说,云艳重重地叹了口气:
“前天我碰到学校的代课教师同事,她是城镇户口直接转正的。现在已经拿到近五十块的工资了,人与人真是没法比。”
肖敬群听云艳又说起代课教师的话题,生怕她心中难受,便连忙打岔说:
“云艳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我们现在儿子这么小,你要一天几遍给孩子喂奶,眼下就是有工作,你也没法去呀。”
一旁的云艳妈,听敬群说起孩子的事情,便将敬群拉过一边,背朝云艳,小声问:
“你们两人给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还有关于孩子报户口的事,你问过派出所没有?”
敬群走到门边,拉亮了外间的电灯,回答说:
“报户口的事,我问了派出所的王所长,他说就我们这种情况,孩子只能随母亲,落本地农业户口,没有其它的办法。”
听到肖敬群的回答,云艳妈的脸色立时黯淡下来。她返身逗了逗云艳怀里的孩子,拨了拨孩子粉都都的小脸,喃喃地说:
“奶奶的小乖,生下来就是农村户口的命。也好,也好,农村孩子撒得泼,长的壮。”
一听母亲说要为儿子报农村户口,云艳猛地一紧怀中的孩子,就好象有人来向她抢孩子似的,口中连连说:
“不,不,我不让你们给孩子报农村户口,我不让...”
瞧着云艳的惊恐模样,一旁的肖敬群、云艳妈都一时没了主意。
坐在一边的邢书诚,拿起桌上云艳的塑皮笔记本,漫无目的地翻了翻,叹了口气说:
“不报是没有用的,我们镇政府的李助理,孩子都好几岁了,一直拖着,投了若干的路子,最后还不是报了农村户口?况且你们现在不报户口,等于就是白白浪费一个人在村组的分配基数,这农村里头分田分粮,哪样事都以户口为准,你户口不报上,就是明摆着找亏吃。”
邢书诚的话,让一屋的人都无可辩驳地沉默了下来,半响都没有人说话。满屋之中,唯一能够听到的,就是孩子在玩耍中无忧无虑的依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