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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夕阳无语 明月几度

    残阳如血。
    如血的夕阳染红了天空,也染红了黄山的茫茫云海、怪石奇松,远远望去,云雾飘渺,翻腾若浪,赤如霞练,更显其瑰丽壮观。
    古人常谓黄山之四绝——“云海、奇松、怪石、温泉”冠绝天下,啸傲群峰,黄山兼有泰山之雄伟、华山之峻峭、衡山之烟云、匡庐之飞瀑、雁荡之奇石、峨嵋之清秀,极尽天下山水之美,更聚名山大川之胜。难怪徐霞客游尽天下山水之后,由衷地感叹:“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黄山之最险峻者,莫过于天都峰。
    天都峰壁仞万丈,险峻陡峭,人在峰下仰望而不见峰顶,更兼有天险“一线天”、“鲫鱼背”所阻,无数游客至此,皆望峰兴叹,“天都欲上,路难通。”峰顶平坦若掌,古来只有仙人才可临幸,是以天都峰被称为“群仙所都”。至若轻功绝顶之人,有幸登顶远眺,但见云山相接,千峰竞秀,黄山美景,皆可收于眼底。
    而夕阳下的云海,无疑是最美的。
    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是诗人李商隐无可奈何地叹息。这一声叹息,是看穿人生命运的嗟叹,夕阳也罢,人生也罢,古往今来,谁又能勘破生死轮回、红尘名利?谁又能真正读懂无限美好的夕阳?
    懂得欣赏夕阳的人并不多,上官天风便能算上一个。
    上官天风此刻静静地站在“登峰造极”的石刻旁,一阵山风吹来,掀动了那一袭白衣,衣带扫过他的脸。他的脸冷峻深沉,略略带有一丝的忧郁,从他的脸上,看不到喜怒哀乐,平静地没有丝毫表情。
    上官天风,武林中近十年来最引人注目、最轰动四海的人物,一柄寒碧剑纵横江湖,名满天下,被誉为近十年来天下第一剑客,当今武林三大顶尖高手之一。
    他仗剑行侠江湖,嫉恶如仇,飘萍无踪,武林中大奸大恶之徒,无不闻风丧胆,谈虎色变,对他切齿痛恨,大肆抵毁,大加污蔑;而江湖正义之士无不交口赞誉,称上官天风是武林数十年来继天下第一勇士“圣剑”上官剑之后的一代武林英豪。
    尽管江湖中人对他的评价是毁誉参半,但上官天风就是上官天风,他不为虚名所动,不为盛名所骄,有如闲云野鹤,空谷幽兰,独步江湖,飘然出尘。
    他没有任何头衔,但上官天风这四个字的本身,亦足以令人眩目,辉煌耀眼。
    上官天风行侠江湖近十载,惊天动地的事迹数不胜数,但最辉煌、最轰动的莫过于三年前孤剑入虎穴,大破荼毒武林、残害江湖的“黑枭门”,剑诛黑道邪神,恶贯满盈的“黑枭门”门主“黑枭魔君”。
    这一战震惊江湖,轰动武林,无数侠士豪客齐聚“黑枭门”总舵,为上官天风举行盛大的贺典。据说当时盛况堪称空前绝后,人潮如涌,冠盖云集,千万把刀剑齐挥,光华四射,震天的呼声响彻云霄,众人齐呼上官天风的名字,群情激昂,豪气干云。
    但盛会的中心人物,却在决战之后,拖着疲惫的身子,踏着黎明的晨曦,消失在氤氲轻烟的晨雾之中。
    天下视金钱名利为粪土的人并不多,上官天风便算的上一个。
    虚名,就如同眼前的浮云一般,飘忽不定,浮云不能驻足山顶,虚名又怎能永驻人间。
    经“黑枭门”一战后,上官天风便飘然离去,从此沓无踪迹,消失在江湖之中。
    关于他的去向,江湖中流言种种,但上官天风沓如黄鹤,难觅其踪。尽管他三年来再未露面,但他的豪情胜迹却在武林中广为流传,众口皆碑。
    他很少出剑。但剑出必见血。伤在他剑下的,迄今为止,包括“黑枭魔君”在内,一共只有七个人。
    今天,他独剑上黄山,却是要杀人。杀一个女人,一个美若天仙却又淫荡邪恶的女人。
    他静静地望着夕阳。
    满天晚霞,其红如血。
    忽地——
    一条白色的人影飘一般袅袅落于山巅,是一个身着纯白轻纱的女子。但见那女子身躯苗美动人,曲线玲珑,眸如秋潭,齿如含贝,肌肤若羊脂凝玉,赛雪欺霜,如云的秀发似瀑布般地披落在腰际。如此绝美,让人疑心便是九天仙女下凡,也不及她的万一。
    夕阳虽美,在她的面前,也黯然无色。
    当今武林,有多少人为她痴迷,为她陶醉,甚至为她流血,为她厮杀。而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博得她的回眸一笑而已。
    但她总是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对所有的人,对所有的事,永远不屑一顾。她心高气傲,绝情绝义,剑血洗天涯,杀人无算。
    有人说,她的血是冷的。
    但天下武林中人无不为她美色所惑,无不为她绝世神功所惧,是以无人敢公然向她挑战。
    如果天下真有此人的话,那么,上官天风便是第一个。
    轻纱丽人飘落于地,犹如一片秋叶落地,全无半点声息,她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挂着一个矜持的微笑。
    上官天风久久地凝视着那将要沉沦的落日,仿佛他的呼吸,他的感情,他的灵魂,都溶入了那绚烂的夕阳之中。
    “你来了。”
    声音平静,平淡无奇,他的身形动也未动。
    轻纱丽人表情略微一怔,似乎有些不信,她自恃她浸淫十数年的绝世轻功“飘羽身法”已臻于化境,落地声响完全等同于一片秋叶,而上官天风仿佛后脑长了眼睛一般,明察秋毫,可见其功力之深,绝非浪得虚名。她旋即又恢复了浅浅的笑容,莲步轻移,向前走了几步,皓齿轻启,声音娇柔,如甘泉般甜美。
    “你就是仗剑行江湖,侠名满天下的上官天风么?”
    上官天风负手而立,远眺夕阳,淡淡地道:“不错,在下便是上官天风。不过,‘仗剑行江湖,侠名满天下’这十个字还请姑娘收回,在下愧不敢当。”
    轻纱丽人娇笑着,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血红的晚霞似火。“江湖上传闻上官大侠神龙不见首尾,萍踪无定,怎么今日有如此闲情逸致,在此欣赏落日夕阳?”
    上官天风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望着那最后一缕的夕阳,缓缓地道:“多美的夕阳啊,人生有几回可以欣赏到如此美好的夕阳。夕阳只有瞬间的美丽,但却有永恒的辉煌,想想人的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生命是何其短暂,就如同这转瞬即逝的夕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人们却从未珍惜过它,图名逐利,尔虞我诈,去厮杀,去流血,百岁光阴,七十者稀,在生命的尽头,才发现所谓名利,不过是南柯一场梦。想挽住将要逝去的生命,就如同想要留住沉沦的夕阳,任凭你有多少财富,任凭你有多高名望,到头来也是一场徒劳。那么,为什么现在不好好地享受生命,欣赏美好的夕阳?”
    轻纱丽人听着他似乎是莫名其妙、不着边际的话,虽一头雾水,但却也没有开口,静静地听着,温柔的秋波里全是醉人的笑意,多少男人,为之痴醉,情愿醉死在她的秋波之中。只可惜,上官天风看不到,不过,纵使他看得见,也不一定为之所迷,因为,他是上官天风。
    “‘夕阳无限美,只是近黄昏’。今日的夕阳是我平生所见到的最美的夕阳,的确美极了,但它消失的同时,一个美丽的生命也将随之消失,永远消失在这如血的夕阳中,永远……”
    轻纱丽人依然笑着,但神情之中微带幽幽之色。
    “怎么说,今天你一定要杀我了?”
    上官天风没有回答,静静地站立在山巅之上,极目远眺。
    夕阳向云山相接的群峰坠去,一点点地被远山吞没,拉伸着,在沉没的瞬间,宛如一滴殷红殷红的鲜血,红的惊心动魄。转眼间,血滴消失了,唯有彩霞满天,云海磅礴。
    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月如玉盘,皎洁明亮。
    终于,上官天风转过了身。
    两道犀利的寒芒,不怒而威,直射向她。她心中不由为之一寒,不禁后退了半步。
    她秋波更柔了,浅笑盈盈,眸中皆是醉人的温柔,令人神魂为之飘忽。
    但上官天风毕竟是上官天风,他面容深沉淡定,目中寒气凛然,有如一块巨大的坚石,任凭风吹雨打,依然巍立不动。
    轻纱丽人幽幽地轻叹一声,瞥了他一眼,道:“你简直不是一个人!”
    “哦?”
    轻纱丽人目光如寒星,定定地照在他的脸上,她醉人的秋波消失了,可以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凛然逼人。
    “如果你不是神的话,那么你就是一块木头。”
    “我既不是神,也不是木头,我就是我,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轻纱丽人微微一愕,半响才道:“你是我平生遇到的最特别的人。上官天风不愧是上官天风,武林中人称第一人,果然名不虚传,不为浮名所动,不为美色所惑,真英雄也。”
    上官天风冷笑道:“‘冷血仙子’楚冰月居然也会有如此心境,倒也令人匪意所思。”
    轻纱丽人——“冷血仙子”楚冰月冰冷的娇靥上,突地又泛起了一丝浅浅的娇笑。她的表情变幻莫测,令人无法捉摸。
    “上官大侠,依你之言,我是不会再见到明日的朝阳了?”
    上官天风面沉似水,道:“你是否感到遗憾?上天赐与每个人的,都是一样的,无论美丽与丑陋,贫穷或富有,在生命的尽头,一切都将归零。”
    “你下的了手吗?”
    她言语冰冷,娇靥如罩寒霜,嘴角挂着一个冷嘲的笑容,似乎不相信上官天风手中的剑会杀人,至少现在。
    上官天风以同样冷的声音道:“‘冷血仙子’,如果你自恃以你淫荡无耻的勾当来迷惑人,那么,你的死期已经不远了。”
    楚冰月以更冷的声音道:“上官天风,传闻你剑下专杀大奸大恶之徒,从不滥杀无辜,此传言可是真的?“
    “死在我这柄剑下的,一共只有七个人,很容幸,你是第八个。“
    “那么,你杀人的时候,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吧?”
    “不错,敝人剑下全无半个怨魂,所杀之人皆有可杀之由,莫不是罪大恶极、血案累累之徒,所以,我出剑之时,不会因我手上多沾一点血腥而于心有愧,而他们死于我剑下之时,也毫无怨言,因为他们明白自己皆有取死之处。在下行走江湖,浪迹天涯,刀口舔血,剑底游魂,所作所为,自当是求心所安,问心无愧,又何须牵强附会地寻什么理由。”
    “那么,你杀我也是问心无愧,而我死的也是无所怨言了?”
    “不错。”
    楚冰月逼视着他,道:“上官大侠,你一纸挑战帖便欲取我的性命,我倒想听听你问心无愧的理由。”
    上官天风冷冷地道:“楚姑娘冰雪聪慧,恐怕早已是心照不宣了吧,我又何复多言。”
    楚冰月淡淡地道:“不错,我恶名昭著,淫荡无耻,无恶不作。‘冷血仙子’楚冰月横行天下,仗着美色、武功与诡计,不知有多少武林中人拜倒在她的裙下,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她的确是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她的声音本来很平淡,表情冷沉,但平淡之中,却有一股无法掩藏的激愤、幽怨,她说着说着,仿佛往事又一件件涌上心头,深沉如秋水般的明眸之中,隐现出怨毒之色。她说完后,忽地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渐成无可奈何的苦笑,凄凉而委婉。
    上官天风盯着她,似乎可以洞察到她内心中最细微的变化。
    楚冰月幽幽地轻叹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神色微显凄苦,两行清泪滑颊而下。
    忽然,她猛地睁开双眼,逼视着他,厉声道:“那么,请问,上官大侠,何年何月何日我楚冰月在何处犯下何等罪恶滔天的昭彰劣迹,落在你的眼中?”
    上官天风不由一怔,半晌无言。
    楚冰月言语激愤,脸色绯红,高耸的胸脯不停地剧烈起伏。“你答不出来,那么,你就借籍着几句不着边际的言语,和一些全无根据的传言,就妄言替天行道,来欺侮我一个弱女子。好一个问心无愧!既然如此,我便也无话可说,出手吧!”她越说越激愤,冷冰冰的语音变作了歇斯底里般的嘶喝。
    上官天风暗叹一声,道:“江湖传言本十有九虚,这些我原本是不愿相信的……”
    楚冰月瞥了他一眼,目中的不屑与轻蔑溢于言表,她轻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上官天风举目望去深蓝色的天空一朵白云飘过,山腰间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一只暮归的孤鹤嘶鸣着,向云海深处飞去。
    暮色低垂,夜色来临,月光冷清。
    他盯着她,继续道:“我是不愿去相信这些传言的,几年以来,江湖上流传着关于你的流言,但我从来没有去理会,非我亲身所历,亲眼所见之事,我从不轻易相信……”
    楚冰月回身盯着他,“是嘛?”
    上官天风并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山顶古松梢上掠过的半朵白云上,说道:“直到三个月,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对你的看法。”
    “什么事?”
    “三个月以前,我遇到了一个人……”
    “谁?”
    上官天风缓缓地道:“柳云鹤!”
    楚冰月微微一怔,旋即又淡淡地道:“他?!”
    上官天风向她望去,见她无丝毫表情,不由心中暗叹一声,忖道;“冷血仙子,她当真是毫无感情,难怪江湖人称她作冷血,果然所言不虚。”他道:“你实在不该忘记他。”
    “为什么?”
    “为了你,他放弃了已在江湖之中得到的声名和地位;为了你,他舍弃了一个充满慈爱和温馨的家;为了你,他走上了一条曾经毁掉无数成名侠客的旧路,自甘堕落,自我毁灭,做出了许多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事来。”
    楚冰月望着他,目光冰冷却很温柔。“你的意思是他受了我的迷惑,才沦落到此?”
    上官天风并没有回答她,而象是在诉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激动之色。
    “很久以前,大概在三四年前,我在黄河渡口遇到一位少年剑手,他的剑法不错,侠骨犹赞,他曾为救民女与黄河帮十八高手殊死决斗过,为此还差点丢了性命。于是我们便交上了朋友。他便是名震大河南北的洛阳牡丹山庄庄主‘河洛神剑’柳朝鉴之子,当世七大年轻高手之一的‘龙门剑’柳云鹤。”
    楚冰月并没有插口,只是静静地听下去。
    “但是,终于有一天,他突然心境大变,变得阴狠毒辣,残忍卑鄙,做出一件件令人发指的血案,其中便包括震惊武林的‘雄风堡’惨案。为了抢夺‘雄风堡’镇堡之宝‘紫玉麒麟’,他不惜残杀堡主吴雄风及全家一十三口人,可谓丧心病狂至极。我费尽周折,终于查出是他勾结武林败类所为。他的父亲闻讯气昏了过去,柳家世代武林名门望族,居然出此逆子,怎能不令他痛心疾首。我亦无法容忍,最终查出他是因你而变得如此,但他已是走火入魔,无可救药,无奈之下,我也只好为民除害了。”
    楚冰月忽道:“原来江湖传闻柳云鹤是死在你的手中,看来的确不是谣言。”
    “不,他并不是我杀的。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身负重伤,而且中的还是毒掌,一种武林中失传已久极为歹毒的毒掌,他已经是命垂一线,灯尽油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不过,如果给我机会的话,我一样会杀他。”
    他瞥了她一眼,她默然无语,一手轻抚云鬓,一手微弄衣裙,美眸流盼,向苍茫云海凝睇。
    上官天风沉声续道:“他只剩一口气,但他有足够的时间说出关于你的一切。要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亦善,我相信他所说的。”
    楚冰月本来漫不经心的表情乍闻他的话,忽然脸色大变,神情微显慌乱,颤声道:“他……他说什么?”
    上官天风扫了他一眼,道:“他说出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受你的迷惑,才误入歧途。不过,他临终前已是悔悟,对自己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悔恨不已,他只求我能杀你为他,也为天下无数受你迷惑而落得悲惨下场的人复仇。他只到临死之前对你的恨意犹然不绝,念道:‘楚冰月,冷血仙子,她……她……她是……血……’,也许,他还有未说完的话,有未了的心愿,但一切都迟了,一切都结束了,一颗武林明日之星就此殒落。”
    楚冰月脸上的表情渐渐平静,她也仿佛陷入了极大的沉思之中,幽幽地道:“他也太可惜了……哎!”忽地,她又挺起胸膛,朝上官天风道:“所以你一定要杀我?”
    上官天风凛然道:“‘冷血仙子’,以你淫荡邪恶的本性,不知多少人受你迷惑,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天下又何止柳云鹤一个牺牲品。所以,今时今日,我再无法容忍你祸害江湖,荼毒武林。我言尽于此,你可有怨言否?”
    楚冰月冷冷地道:“江湖中所谓的公理和道义从来都是你们这些自诩侠义中天的正人君子的专利品,你们从来都是高高至上,站在舆论和道德的制高点上,肆意地去审判别人。正义与邪恶,又何曾有过绝对的分界限,在权利的面前,黑的可以变成白的,白的也可以变成黑的,如果那些正人君子认定你是恶魔,那么,无论你做什么事,无论你如何洗涮,都无法改变你的命运。”
    说到这里,她忽地一甩长发,明眸之中全是鄙夷之色,她的神情甚是高傲,轻蔑地对他道:“既然如此,废话少说,上官天风,你自恃杀得了我吗?”
    上官天风正色道:“如果我要杀一个人,他注定不会活下去。即使他今日侥幸走脱,但他今后的日子永远只有恐惧和死亡阴影笼罩,只要在我有生之年,他就没有机会,除非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杀了我。我会给你一场公平的决斗,今日黄山之战,你我只有一个人可以走下天都峰。”
    说着,他右手所持的剑鞘向身边地上一挥,地上插着一柄剑,他勾起长剑,一道寒芒向楚冰月疾射而去。
    楚冰月动也未动,右手一伸,将剑接在手中。她抬起剑,目光掠过,不禁赞道:“好剑!”
    的确是一柄好剑,剑长三尺六寸,赤练如火,光芒耀眼。
    上官天风道:“你可知此剑原为何人所使?”
    “噢,是谁?”
    “这柄剑配你很合适,它的主人便是黑道第一煞星‘黑枭魔君’。”
    楚冰月又抬起剑,看了看,恻然笑道:“不错,的确很配,一个是残暴狠毒,一个是淫荡邪恶,剑是好剑,人却是恶人,看来,你安排的不错。好,上官天风,你出手吧,为保性命,我也只有全力以赴,你不会失望的。”
    上官天风默默地注视着她,她美丽的胴体在月光之中更加迷人,如水的秋波闪动着温柔,如三月春风中的柳絮般轻柔,令人销魂心醉。她的唇边挂着一个冷冷的,若有若无的微笑,她笑的美好而凄凉。
    上官天风缓缓地将右手的剑交于左手,右手轻抚着剑柄,仿佛是在抚摸着一件经典的艺术品,缓慢轻柔且似乎带着某种爱怜。
    终于,他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剑柄,手上的青筋暴突。
    “喀嚓!”
    “锵!”
    一声龙吟,剑光缭绕。
    一柄阴森碧绿的长剑已在上官天风的手中,如一泓秋水。他左指轻抚剑身,看着这柄剑,仿佛往昔的豪情壮举,一幕幕又历历在目。
    十年前,他初出江湖,便持着这柄父亲上官剑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寒碧剑,孤身上庐山,剑诛黑道煞星“孤爪毒龙”,一举成名天下。
    十年来,他携剑遨游天下,千里孤影,多少次死里还生,多少次败中求胜,一腔热血,权为武林正义。他从来都是淡泊名利,笑看生死,从未刻意追求过名利权势,他做事只求心之所安。可谁曾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上官天风游遍天下,诛尽黑道邪恶人物,却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武林的历史丰碑上。
    他不禁想到,黑枭门中,阴气森森,有如冥界阴间,残暴狠毒的“黑枭魔君”,他的剑法如同他本人一般狠毒,而且变化奇诡,凌厉绝纶,天下的确很少有人能挡得住,连上官天风也身中十一剑,差点丧命。
    “‘黑枭魔君’的确是我平生所遇到过的最阴狠,最厉害的人……”
    但“黑枭魔君”终究未能从他剑下逃生。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上官天风也不禁为之胆寒后怕,刀下惊魂,剑底余生,他奇迹般地在身负重伤之下,使出平生绝技——“潇湘夜雨十三剑”的第十三剑“潇湘夜雨寒”,一剑刺入了“黑枭魔君”的胸膛。“黑枭魔君”太狂妄太骄横且心存邪恶,终于未逃天劫。
    但代价也是惨痛的,上官天风不仅差点丧“黑枭门”,而且,一个深爱着他的少女玉殒在“黑枭魔君”的魔爪之下。尽管他从未曾爱过她,但一个爱着你又为你牺牲了的少女,你的心又当怎样?
    回想到这些,上官天风的心不禁一片怅然。往事如烟云一样飘散,功名利禄亦如烟云,又怎能长驻心底,唯一留下来的,只有难言的寂寞。
    晚风习习,吹来令人寒意倍增。
    上官天风不由轻叹一声,从往昔的回忆之中清醒过来,望着对面不及一丈的楚冰月。
    生命是宝贵的,也是短暂的,但人性却是贪婪的,充满着永无竭止的欲望。
    这便是人类的悲哀。
    为什么上天造物会如此弄人,一个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佳人会是邪恶淫荡的化身。
    楚冰月望着他手中的剑,微咦一声,道:“你用剑?”
    “为什么不?”
    “看来我应该为自己骄傲,能使上官天风出剑的人,这个世上还没有几个,即使死在你的剑下,我也很荣幸了。”
    “无论多么强大的敌人,我从未胆怯过;无论多么弱小的对手,我也从未轻视过。任何人面对他的敌手,都不能有丝毫骄傲,否则只会一败涂地。以你‘冷血仙子’的威名,列在当世三大顶尖高手之列,我焉敢轻视。但必胜的自信一样不可少,寒碧剑在我的手中,第八次有幸饮血,是你‘冷血仙子’的血。”
    他平剑当胸,沉声道:“请!”
    楚冰月冷冷一笑,缓缓地抬起剑,微微地划了一个圈,剑尖斜指上方,左手捏了个剑诀,足尖点地,亮了个起手式。
    上官天风微微一怔,这起手式是峨嵋派的“丹凤朝阳”,却不知她如何会峨嵋剑法?
    楚冰月轻哼一声,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剑尖微微一颤,往下一垂,顺手一撩,剑如疾风,势如闪电,袭向他来。
    这回上官天风更是大为诧异,方才她的起手式是峨嵋派“朝凤剑法”中的“丹凤朝阳”,但剑尖一转,变成了点苍派“迴风舞柳剑”中的“风飘柳絮”。这变化不但大背剑道常规,而且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法溶于一体,矫折凌厉,难度之大,实难言表。
    但上官天风闯荡江湖多年,阅历非浅,虽惊不乱,脚步轻移,反手抄出一剑,封住了她这一招凌厉的攻势。
    楚冰月也没料到他居然用如此简单的招式便化解了她这一剑,不由微咦了一声。就在一霎间,楚冰月手中的剑如灵蛇,身躯微拧,滑步欺在他的左侧,右手一挥,三道剑光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向上官天风胸前三大要穴疾射而至。这一剑乃是武当剑法的精淬所在,是武当派的不传之秘“三环套月”,三道剑光迅捷、奇诡,加之楚冰月变招突然隐蔽,令人防不胜防。
    上官天风更为吃惊,暗纳一口气,脚底加力,足尖点地,低喝一声,腾身而起,向半空掠去,三道剑光擦着足底而过。
    楚冰月玉牙轻咬,柳眉微扬,翻身掠起……上官天风见她一剑击空,于是身形向下飘落,他似乎没想到她居然她会掠向半空,而且,在空中向他出手。
    此时,楚冰月的身形尚在上升之时,右手长剑一拧,满天剑雨如旋风一般,从天而降,耀眼的银光,呼啸的剑气,已将上官天风罩在其中。
    这招“南海惊魂”是武林绝迹多年的“南海剑法”的三大绝招之一。“南海剑法”专走偏锋,奇诡辛辣,变化多端,飞扬霸气,乃普天下最阴辣、最激烈的剑法之一,剑法施展出来,犹如天际飞虹,漫天银雨,令人眩目。当年“追魂绝情剑”石笑远啸傲天涯,纵横四海,便是籍着“南海剑法”一举成名。据说石笑远平生历遍武林,斗败了天下无数的高手,一场生死决斗,仅输给“圣剑”上官剑半招。
    自那场决斗之后,石笑远便沓无踪影。从此之后,“南海剑法”便消失在江湖之中,再也没有人使出这种剑法。
    但今天绝迹多年的“南海剑法”竟然出现在楚冰月的手中,不由令人大感疑惑。“南海剑法”以霸道歹毒称著,一般名门大派对它都不屑一顾。
    楚冰月会“峨嵋剑法”、“点苍剑法”、“武当剑法”,这本来就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而且,集三大名门大派的技艺和霸道的“南海剑法”于一身,更令人匪意所思。
    上官天风清楚地感觉到楚冰月似乎被一层神秘的面纱笼罩着,朦朦胧胧,神秘莫测,她究竟是……
    现在,上官天风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别的,因为楚冰月的剑雨已完全将他罩在其中,四面劲风激荡,寒气透骨,不但剑剑奇异阴毒,而且招招不离要害,看来楚冰月此招志在必得,欲置上官天风于死地。
    但上官天风乃当世第一剑客,面对如此凌厉的招式,依旧从容不迫,身形在空中一折,阻住下落之势,右手长剑一卷,漫天光华萦绕在身侧,有如一道银色的屏障,风雨不透。
    “潇湘夜雨十三剑”之第十剑“水落寒沙空”。
    这一剑本是守式,一剑施出,有若风雨中的岱岳,巍然屹立。
    “锵!锵!锵!”
    一片金戈相撞之声,万道银光顿敛,双方飘落于地,横剑在胸,相互看着,动也未动。
    上官天风剑眉一轩,凛然道:“好剑法!你当真是我平生所遇最强对手,不愧顶尖高手之誉。今日一战,无论生死,足亦彪柄千秋。我领略了楚姑娘的绝世三招,的确不凡,来而不往非礼也,接招!”
    上官天风抬起了剑,剑尖指向了楚冰月。对手愈强,愈发激起了他的斗志,激起了他胸中的傲气,激起了他求胜的欲望。
    楚冰月未曾料到,他居然躲过了她集天下绝技于一体的绝世三招,而且,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可见他决非是浪得虚名。她不敢有丝毫大意,屏气凝神,紧盯着他剑尖上的细微变化。
    上官天风低喝一声,寒碧剑业已出手。
    楚冰月一扬柳眉,挥剑迎了上去。
    高手之争,胜负往往取决于一招半式,天时、地利、人和,俱是重要因素,心神合一,决不容许有半点分神。
    所以,两个人的瞳孔都在放大,紧盯着对方剑尖上的细微变化,想看到对方剑法中的破绽,或者是对方下一招的变化。
    霎时间,双方相距不过四尺,上官天风剑上顿时起了变化,剑光如月,清辉漫天。
    这一剑正是“潇湘夜雨十三剑”的第一剑“月下洞庭秋”。
    这一剑看似平平淡淡,无奇无异,其实却是寓攻于守,天衣无缝的无上妙招。
    “潇湘夜雨十三剑”是八十年前武林一代传奇人物“剑神”上官笑尘所创。上官笑尘一生闯荡江湖,啸傲天涯,一柄寒碧剑打败天下无敌手,遍历天下武林的奇技绝学。晚年归隐洞庭君山,将毕生所学融于一炉,独创出一套绝世剑法。
    上官笑尘以其丰富的交手经验,深知剑法过于花巧,虽是眩目,但真正遇到绝世高手,就无一点实用了,一旦交起手来,定然破绽百出,不战自败。所以,他所创出的这套剑法,集天下武学之精淬,虽看起来平平凡凡,毫无出奇之处,实则却是十分精妙,乃剑术精华之所在,极尽空灵之妙,已达剑术之巅峰。
    “潇湘夜雨十三剑”共分十三招,从第一剑“月下洞庭秋”到第十三剑“潇湘夜雨寒”,每招分八式,变化在瞬息之间,天衣无缝,无隙可击。
    尤其是第十三剑“潇湘夜雨寒”,一经使出,天地日月为之失色,漫天如潇潇秋雨,冷气透体,空灵之妙,完完全全地体现出来了。此招根本就无法破解,最起码,当今天下的人还没有找到它人破绽所在。
    楚冰月亦是当今绝世高手,自然知道此剑法的精奥,她丝毫不敢大意,剑尖化作无数缕银光,封住了他的剑路。上官天风手腕一抖,剑尖微转,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刺向她“膻中”穴。
    楚冰月不退反进,滑步如云,手腕一抖,剑花朵朵,宛若一道光墙,格住了上官天风左侧攻来的剑,而后,剑尖一滑,“白虹贯日”,长剑由下自上,一道白光,向他的咽喉之处疾点而去。两人皆身负上乘武学,一个施的是当今天下最精奥的剑法,一个使用权的是集百家所长的剑法,一时间,剑光缭绕,漫天银雨,丈余之内,被一圈淡淡的青光笼罩,在月光之下,分外迷漫。
    两大绝世高手的决斗,堪称是空前绝后,惊天动地。
    一丝淡淡的云彩掩住了明月。
    月色变得朦胧、迷离。
    楚冰月的脸色也如同迷月一般,冰冷、阴沉,渐渐地,明眸之中隐现出一丝杀机。
    但见她右手的剑“分花拂柳”攻向上官天风。这一剑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招式,上官天风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躲得过去,想必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就在长剑距他还有数尺之遥之际,突然,她右手一松,长剑居然脱手而出。长剑仍在惯性作用下,剑花飞舞着,向上官天风袭去。
    就在撒剑的一瞬间,她抬起了纤纤玉手。莹白如玉,柔若无骨,春葱似的玉指,涂着豆寇的指甲,令人无限瑕思。
    但她的玉指,却不是来欣赏的,它是用来杀人的。
    楚冰月一指攻出,直点他的“将台”大穴。
    如此轻描淡写,丝毫无奇。
    但若有人识得此招,便会惊呼出来。这一指,却是天下最阴险最恐怖的“素手兰花指”,“冷血仙子”楚冰月的成名绝技。
    天下无人能躲开这一指。
    与此同时,上官天风格开了她的撒手剑,剑式一变,万缕剑光向楚冰月袭去,漫天剑雨如潇潇秋雨,天地星月为之失色,剑还未到,楚冰月已感觉到透体的凉意,如沐凄风冷雨。
    这一剑正是“潇湘夜雨寒”。
    天下无双的剑法。
    天下无双的指法。
    光华敛去了,两人相距数丈之遥,默默地对视着。
    上官天风脸色苍白,但依旧没有丧失与生俱来的坚毅和冷漠。兰花指点中了他的“将台”穴。就在她玉指触及到他的前胸之际,他如遭重击,胸口发闷,五腑欲裂,一口鲜血喷喉而出,但他生生地将这口鲜血吞了下去。他腰挺地很直,双脚如钉在地面上一样,直直地矗立着。
    寒碧剑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剑尖垂下地面,淡淡的青绿光在夜色中十分明亮,寒气透体。
    楚冰朋脸色惨白,无一丝血色,甚至边她那小巧的樱唇,也是苍白的。但她的秋波如水,含着轻柔的笑意,令人神魂颠倒,就算醉死在她的秋波中,也决无怨意。
    她笑得真美,笑的真柔,仿佛将她的情感、灵魂,都浸浴在笑的涟漪之中,有如三月春风吹动的柳絮。
    连上官天风也为之震撼了,静静地浸淫于夜色中的楚冰月,温柔的月光如梦一般轻洒在她秀美绝伦的娇靥上、如瀑的长发上、如削的双肩上,竟有一种出尘绝世的美,一种撼人心灵的美。
    月光也同样洒在她丰满高耸的胸脯上,但她的前胸已被鲜血浸透了,血色在月光下,更显得惨淡恐怖。她的线条依旧完美无缺,修长的双腿直直地站立在地面上,背部的弧度十分完美,莹白如玉的项颈支撑着高贵矜持的头颅。
    当锐利的剑锋刺入她肌肤的时侯,她感到了一丝无比苍凉的寒意,冷得不禁打寒噤,连剑尖刺入她体内的痛苦感觉都没有了,她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鲜血流过她冰冷的躯体时,她的意识恢复了,那么,她还没有死。
    她柔声道:“好剑法!”
    几乎在同时,他道:“好指法!”
    两人不禁相视一笑,她道:“如果我的兰花指再加三分力,那么,你恐怕就不会站在那儿了……”
    他淡淡地道:“如果我的剑再深三分,那么,一定会刺穿你的胸膛……”
    两人又对视一笑,相望着,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上官天风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在空荡的山顶上回响。他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了,大笑牵动了他受伤的内腑,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但他依旧大笑不止。
    楚冰月冷冷地道:“有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上官天风敛去笑容,道:“绝世无双的剑法,天下无匹的指法,却也未曾让我们死去,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么?也许,天意使然,上苍有好生之德,在今日留下我们两条命来,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你不准备杀我了?”
    “不,我说过,你便是躲得过一时,也逃不过一世,寒碧剑下,从无游魂。”
    “你自信杀得了我吗?”
    “我十年生死江湖,也曾遇到过功力胜于我的对手,但我从未轻言放弃,我向柳云鹤承诺过,终有一天,我会实践我的诺言,无论有多少困难。”
    “但我相信你不会再有杀我的机会了。”
    上官天风淡然地道:“除非我死在你的剑下。现在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受的伤比你要重,只要你现在出手,那么,我便没有机会杀你了,永远也没有了。”
    “真的么?”
    “我受的是内伤,可用独门内功真气自疗,现在我的功力正一分分地恢复,不出半个时辰,便可恢复到七成以上,而你所受的剑伤虽轻,但若想恢复,却非一朝一夕,错过这个机会,恐怕你今生再无机会了。”
    楚冰月轻轻地一笑,不再言语,眸光更温柔了。
    上官天风道:“怎么,你不相信?”
    “信于不信,俱是一样。”
    “噢,为什么?”
    楚冰月凄然地笑道:“不错,如果我现在出手的话,杀你的机会自然很大……”
    “那你为何不出手?”
    楚冰月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仰头望着皎洁的明月,月光清冷,仿佛有诉不尽的愁丝。
    她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究竟是夕阳美,还是明月美?”
    上官天风略感诧异,似乎不明白她缘何在生死关头会有如此奇怪的问题,怔了一怔,缓缓道:“夕阳之美在于它的绚丽旖旎,明月之美在于它的圣洁清冷,两者可谓是各有千秋,不过,夕阳虽美,无奈黄昏已近,明月虽美,亦有阴晴圆缺。”
    楚冰月望着皎皎的一轮明月,冰冷的月光肆无忌惮地轻吻着她的肌肤,她的目光清澈而明亮,她的思絮迷茫而悠远,仿佛飘到那寂寞而寒冷的广寒宫。
    两行清泪,缓缓地滑颊而下。
    上官天风望着她的娇靥,她的神情庄重而肃穆,虔诚而严谨,好象在向月神忏悔往事,倾诉幽怨。
    上官天风不觉忘记了她的身份,一个冷血的美丽女子,谁又能想到她的情感是如此的奇妙复杂,武林中人人畏之蛇蝎的女人,谁又能真正了解她的内心世界?谁又能了解她的幽怨、哀伤和寂寞?
    晚风习习,如同美丽而幽伤的琴韵,在月色下夜空中飘舞,上官天风的心中,不自觉地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惆怅和忧郁。
    寂莫,一个简单的字眼,但真正了解它的人又有多少。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一部奋斗史,在他的生命中,总是不断的努力,奋斗,再努力,再奋斗,但当他真正登上巅峰的时侯,才发现他所拥有的,只有难言的寂寞。成就越大,寂寞越重,即使拥有人世间的一切,也无法弥合内心中的失落感,这种感觉吞噬着他的心灵,永远也无摆脱。
    一个冷血的女子,人们往往只看到她的孤傲,她的冷漠,在人们的眼中,她是邪恶魔头,是洪水猛兽,是无耻的荡妇淫娃,但谁又能看到她的寂寞,她的孤独,谁又了解她善良的人性。
    世上,永远没有人能理解她,更没有人去怜悯她。
    楚冰月幽幽一叹,道:“多美的月光呀,多么平宁安详,多么柔和圣洁,每当我面对它的时侯,总有一种负罪感,也只有在这个时侯,我心止如水,往日激荡的心性变的平静安宁,也只有在这个时侯,我惧怕血腥,怕鲜血污染了那份圣洁,那份安宁。也许,你是幸运的,如果再早一个时辰,你定将浴血夕阳,但此刻没有夕阳,只有明月,多皎洁的明月呀……”
    她痴痴地望着天上月,不知魂归何处。
    上官天风静静地看着她,心絮飘忽,惆怅无言,他想不到她此刻竟然说出这些话来。他沉吟许久,下意识地道:“这也许是天意吧。”
    “天意?”楚冰月眼角不由闪动着一丝哀怨,“如果凡事都是天意的话,我可以用泪水抹去我的屈辱和怨怒。”
    上官天风不由一怔,口中默念着她的话:“……我可以用泪水抹去我的屈辱和怨怒。”他不禁暗忖:“莫非她并非人们所想的……抑或她真是……”
    还未等他开口,楚冰月轻轻地道:“我十七岁出道江湖,到现在已是整整八年了,八年来,我所走过的路,充满着得意与失意,充满着血和泪,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人,自命不凡的少年,成名立万的侠客,色涎的目光总在身后,无聊的奉承总在耳边,永远也无法摆脱。八年来,的确有人为我争勇斗狠,流血,甚至丧命,他们所盼得到的,也不过是我的回眸一笑,只希望我可以去青眯他。江湖中不知是何时,传出一个传言,说我所钟爱的,是绝学秘笈和奇珍异宝,谁要能献上这两样东西,必能获得美人芳心。于是,那些武林侠客不惜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许多丧尽天良,十恶不赦的坏事来,最终走向毁灭的道路。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讨好我,取悦我,但谁又能真正了解我的心事呢?于是,我拒绝,我拒绝所有的人,我用冷漠和无情来包裹自己,保护自己,逃避那些无聊的人……。所以,武林中便开始有人骂我,骂我的血是冷的。尤其是两年前那轰动江湖的叶秋然事件之后……”
    楚冰月黯然了,她沉浸在痛苦的往事回忆中,心情愈发地沉重。
    叶秋然是近年来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侠客,“红叶山庄”的庄主,方过而立之年,春风得意。西红叶与南九华、北牡丹并称三大山庄,武林中显赫一时。说叶秋然有名望,倒不是他武功盖世,只是他的出身来历和江湖关系大有来头。叶秋然出身武林世家,其父叶红山是威震川中的一代大侠,亲手创立了名满天下的“红叶山庄”,叶秋然从小拜在少林寺空智大师门下习艺,是少林寺前任方丈空智大师的关门俗家弟子,现任方丈天禅大师的师弟,并同崆峒派掌门杜至同是连襟,而且是昆仑派掌门石惊天的外甥,与九大门派渊源极深,人人皆以为他的前途无可限量。
    但就是这样一位极有希望的武林明日之星却在一夕之间殒落了,据说他是受了“冷血仙子”楚冰月的迷惑,步入歧途,祸害武林,做出了一桩桩令人发指的血案,最终的结果也同其他人一样悲惨,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自己也不免落得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江湖在一时之间震惊了,愤怒了,以少林、崆峒、昆仑等九大门派为主,包括数百名侠士在内组成了一个讨伐“冷血仙子”的联盟,声势浩大,誓要除去淫毒人间的女魔头。但不过数月,这个联盟瓦解了,真正瓦解的原因至今还是一个谜。从此以后,“冷血仙子”名声大躁,人们对她只有切齿痛恨、漫骂诅咒,再无人敢向她公然挑战。
    楚冰月幽幽地续道:“从此,我便背上了千载骂名,许多恶毒的流言在整个江湖中传播,我便成了淫荡邪恶,无耻阴毒的女魔头,人人切齿唾弃,人人谓之蛇蝎。这一切,难道说都是我的过错吗?我也不过是一普普通通的女人,无非是略有些姿色罢了,难道说女人天生丽质便是红颜祸水?便是有着不可饶恕的罪过?不错,我年轻气盛,心高气傲,难免做出一些偏激之事,但却背上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名,请问,这公平吗?”
    她神色悲愤,目中满含怨毒之色,仰天长叹,往事仿佛又回到了她的心中,重新激起了她平静心湖中的涟漪。
    上官天风似乎为她的叙述所动,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天下的事,本来就是有着极大的矛盾,许多事情,一时之间很难说地清楚,但你须明白,‘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若你真的是被误会的,总有一日,江湖会还你清白的。”
    “清白?哼哼,江湖之中那里还有什么天理公义,我早已看透了人生,看透了这个世界。”
    “你……不该这么想?”
    “你要我怎么想?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想?你是江湖中人人景仰的大侠,我却是人人唾弃的荡妇,万恶淫为首,我原本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却要承受如此的不白之冤,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又有谁去替我洗涮冤屈?没有,没有,我心中的凄苦又将向谁诉说……”
    两行泪水,缓缓地从玉颊滑下。
    上官天风听得越多,感叹越重,他也深深地陷入了极大的的悲哀之中,他的情感并不是冷漠的,他深深知道,寂寞是可以排遣的,但冤屈却是难以忍受的,何况她只是一个女孩子,虽然她外表坚强冷漠,但她的内心是何等的凄凉痛苦,甚至柔弱地不可触动。他不住地叹息,在这无言的叹息之中,包含了对她的同情、怜悯和宽容——不管怎么说,此刻他心中对她的痛恨和鄙视已荡然无存,唯一有的,只是无尽的叹息和难言的惆怅。
    不知过了多久,楚冰月继续讲述她的故事,她的声音更加平静柔和,话语中原有的冷削和冲动,此刻已了无踪迹。
    “我早已看透了这一切,正义与公理,不过是江湖中所谓的‘正人君子’用来麻醉人精神的毒品罢了。人生一世,如过眼云烟,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当一个人心中的痛苦达到极限之后,他所有的情感都变得不再重要,变得虚无飘渺,变得超世脱俗。”她顿了顿,道,“不管怎能么说,我都应该谢谢你。”
    “谢我?”
    “不错,我的确应当谢你,是你让我明白了人生,真正勘破生死,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那么,寂寞,愁苦,怨恨,冤屈又算得了什么?”
    上官天风深有感触道:“心如止水,超凡脱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心如止水,是因为曾经沧海,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人只有在经历情感的重大挫折之后,当痛苦超过最大承受值时,才会有一种解脱。你外表看似冷血,但你的内心何尝不是一团火焰,只不过被你自己冰封起来,正如我所言的,你的情感必定受过别人难以想象的重挫,才会有死水般的沉寂。”
    楚冰月的娇躯在轻颤,上官天风的话,仿佛如一根针刺入了她的心房,早已尘封的心事又映照在脑海吵自觉的,泪水夺眶而出,连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不要再说了。”
    上官天风平静地道:“一个人的痛苦,如藏在心底,必更加痛苦,说出来,即使没有安慰,也会好受些。”
    良久,楚冰月渐渐平静下来,她道:“数年前,我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别人的目光中,除了淫邪,便是贪婪,而他没有,他对我的目光,就如同你此时一样。他风流潇洒,武艺非凡,虽出身名门大派,但却无一丝纨绔之气,琴棋书画,丝竹弹奏,无有不晓。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中,我们邂逅了,那是真正的一见钟情,我们相爱了,而且,爱的很深,很痴,在那一段日子中,我感到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世上没有任何事比在相依在他身边更美好了。”她的秋波泛起了一丝醉人的笑意,一种发自内心的笑意。
    上官天风没有开口,接下来的故事,不用猜也知道。
    “但是,他死了。”她的神情瞬间又黯了下去,“他走地那样匆匆,甚至于连一句话好没有留下来,上天对我,是何其的残忍,那三个月相依相伴的日子,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从此无心爱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楼。”
    她最终幽幽长叹,黯然无语。
    上官天风也为之动容,此刻她的心情,他完全能理解,因为,曾几何时,他也有过和她一样的心境。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低低地吟着,这种沧海难为水的感觉,只有历尽情劫的人方能体会地到,在他的生命中,伊人去矣,生命从此再欢歌了。
    楚冰月沉默片刻,忽然洒脱地一笑,道:“没想到,我今天居然说了这么多话,比我一生所说的还要多。谢谢你,有耐心听我讲这么无聊的故事,在我生命的尽头,还有机会一吐衷肠,我满足了,死,有时侯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它反而是一种解脱。现在,我终于可以卸下压在心中的孤寂、空虚、怨恨和思恋,一无牵挂地走了,从此江湖中再不会有‘冷血仙子’其人了。”
    她笑着,美好而凄凉,失血的脸色比白纸还惨白。
    上官天风惊愕了,从她清澈而明皙的目光中,读懂的,是她的真诚,一个说谎的人,不会用心去说慌。“想不到……原来如此……我居然错了……”他本是性情中人,了解到真相之后,不由为自己鲁莽的行为懊悔,但作为一代大侠的他,亲口承认自己错了,却需要何等的勇气和魄力。“不过,楚姑娘,你虽然伤重,却不至死,只需调养几日,便可痊愈……”
    楚冰月惨淡一笑道:“你认为我今日还有机会离开黄山吗?今晚一战,早已是轰动天下,我一生树敌无数,仇人遍天下,今日欲取我性命之人,绝不只你上官大侠一人。
    上官天风这才明白,是他将她陷入险境,不知是愧疚还是懊恼,皆涌入脑际,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表达。
    楚冰月柔声道:“你不必为我难过,这本也非你之错。人生如梦,梦醒了,生命也到了尽头。”
    她如水的秋波定定地照在她的脸上,他渐渐为之神醉,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夜更深,星月更加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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