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不
鬼古女碎脸在线全集:全文全集第五部分章云昆夹起讲义和教材:“百闻不如一见,咱们再去看看。”
两人走进那间小屋,屋里空空如也。叶馨说:“我有几天没见到那标本了。好像彻底失踪了。”她怔怔地站着,努力回想从前所见的一切,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也许是站得太久,也许是想得太苦,她摇摇晃晃,几欲跌倒。
章云昆忙扶住叶馨,轻声呼唤:“叶馨同学,你没事儿吧?”
此时的叶馨,却觉得自己在惊涛骇浪之中,厉风在耳边呼啸,人如扁舟,跌宕起伏。陡然间,风平浪静,四下又是一片死寂,无数个声音嘈嘈切切,似是从地底发出,带着幽幽的回声,如针般刺着她的鼓膜,即而刺遍她全身每一寸肌肤。隐约中,她又听见一个古怪的声音:“月光…”她想问:“什么是月光?”但眼前逐渐变得灰白,她仿佛消耗了所有的生机,软软地瘫倒。
“叶馨,你还好么?”
叶馨睁开眼,面前正是章云昆关切的眼神。她清醒过来:“这是在哪儿?”
“你在解剖楼忽然晕倒,这里是医务室,已经给你吊过了盐水。你看上去好多了,他们说你是生理性的低血糖反应,多半是这几天没吃好,或者没睡好。不过问题不是很大,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叶馨轻轻叹了一声:“大概是没睡好。”又谢了章云昆,走出医务室的治疗室,脚下倒觉得轻便,似乎恢复如常。
“小叶子,你的面色不大好。”欧阳倩看到叶馨,又是欢喜,又有些心疼。
“别提了,最近没睡好,那个怪梦又杀回来了。”和欧阳倩在一起,叶馨才感到轻松和安稳,虽然她躺在家中的病床上,什么也帮不了自己。
欧阳倩听叶馨讲述完近日来的离奇遭遇,恨不得立时就冲出家门,去解剖楼看个究竟,只是看着叶馨略显憔悴的面庞,一时又不知怎么替好友分忧。
“要不,试着吃点安眠药吧,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比整夜整夜的失眠好。”欧阳倩想起母亲化妆柜里的一个小药瓶。
“还没有到那么要命的地步,先不去想太多了。我这里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给你。原先教解剖的那个小老师出国了,刚才带我去医务室的是个新的小老师,一个狂妄书生,不过,书教得真好,我都录下来了,你可以好好欣赏。”
欧阳倩见叶馨说话时,双眼放出兴奋的光来,立刻揪住了不放:“我看出了些师生恋的苗头,你们好像才认识一天嘛!看来我几天没管着你,你就纵容自己的桃花运。”
叶馨连声骂欧阳倩无聊:“不过,既然讲到男生,我倒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听说过谢逊吗?”
校园原创歌曲大赛在周四晚6:30准时拉开序幕。由于周五的课通常比较松,各校学生们已经有了周末的感觉,将学校的礼堂挤得满满当当。叶馨是主办者,又是主持人之一,看到这个阵势,自然觉得兴奋。为适应场合,她身着母亲亲手设计裁制的青色印花礼裙,这是个兼于晚礼裙和旗袍之间的式样,用色活泼,既典雅庄重,又窈窕有致。她和同样修饰齐整、打扮光鲜的男主持人薛立洋一出场,便得到一片喝彩的起哄。
两人已事先排演过基本的对白,对节目进程也有过估计,比赛因此进行得很顺利。参赛选手大多已熟悉过舞台,早早就守在后台准备。但当第五号选手演唱时,薛立洋却焦急地告诉叶馨:第六号选手谢逊不见了。
叶馨很是诧异,开赛前她亲自给谢逊登记,让他为演唱次序抽了签,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说笑了两句,怎么会临阵脱逃了?
在评委为第五号歌手打分时,叶馨不得已广播寻人:“请参赛歌手谢逊立刻到后台来。”连呼了几次,观众中有些人开始吹口哨。薛立洋建议不要等了,让下一位选手先唱,叶馨觉得有理,但不知为什么,又有些不情愿:“再等两分钟吧。”
正说话间,只见谢逊抱着一把吉他奔到了后台。叶馨总算放了心:毛头小孩子,做事就是不稳当。她想质问:“你上哪儿去了!”一眼看见那吉他,恨恨道:“原来你会弹吉他,为什么让我借钢琴,不是白费功夫?”
亏得谢逊这当儿还说:“抓住了,又一个反问。我倒要反问你看,难道每个乐器的用途都是一样的吗?我是不是要唱两首歌呢?”
叶馨叹口气,觉得他反问得也不无道理。
谢逊走上前台,观众们大概等得更不耐烦了,一见当事者出现,又是这么个冒冒失失、毫无“明星气质”的小伙子,口哨和起哄声更响了。谢逊似乎丝毫不为所动,自顾自地说:“这第一首歌,写给世界地球日,歌名叫《绝情谷》。”
“绝情谷”出自金庸的武侠《神雕侠侣》,书中男女主人公杨过和小龙女经过一番生离死别,十六年不曾见面,但立约在“绝情谷”,最终两人如约而会,幸福终老。
他果然是看过金庸的。叶馨还记恨着他假装不知道“金毛狮王”,心里暗暗记下又一个今后反问他的素材。
大学生们,十个有九个看过金庸的,这歌名一讨好,观众的起哄声立时弱了许多,当几节落落寡欢的吉他曲响起,观众显然被音乐所吸引,礼堂里再无杂音。歌声清越,一个字一个音地侵入叶馨的耳中。
“我在高高的山巅/频频地俯望
想在云雾缭绕中/辨认你的方向
还记得那个/秋风清明的夜晚
你飘失如烟,我远走他乡
我望着灰色的天空/苦苦地思量
对天地许的诺言/是否你已淡忘
为什么那个/郁郁葱葱的山谷
已覆满了黄土,已载不尽沧桑
无情的人啊,数着大地的伤
是否还想念美丽的绿洲,碧草连天的山岗
难道宁愿就这样,迷失在风沙茫茫
是否还能/回到你身旁
绝情的人啊,抚着大地的伤
放纵着挥霍的翅膀,无尽的欲望
多少年的彷徨,生死两茫茫
却只有在梦中/才能回到你身旁”
掌声如雷,口哨声又响起,这次却是赞赏的起哄。叶馨被深深吸引,几乎忘了自己还是个主持人。她扫了一眼台下,观众们显然都很投入,没有交头接耳,更没有四下走动。忽然,她感觉一双冰冷的目光射来,只见那天上大课看见的冷面小生孤零零地站在最前排的一个角落,脸色在舞台的余光映照下,仍是苍白的,双眼直直地望着谢逊,忽而又移动视线,看一眼台侧的叶馨。那一眼让叶馨打了个寒战。
转眼间,谢逊已坐在了早预备好的钢琴前,开始缓缓弹奏起来。就在舒缓琴声的伴奏下,低沉了声音说:“下面这首歌,《等,等》,说的是个真实的故事: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和她。生命在离那个男孩远去,他唯一的希望是再见她一面,或许奇迹会出现,她的爱能将他挽救。过去那些年里,只要他等,她就会如约而至。但是这次,她没有来。
“等
已是午夜时分
渴盼的双瞳/已渐渐失神
想在黑暗中/剥离你的身影
只见前路,比夜更黑更深沉
等
已过了午夜时分
滚烫的心/已慢慢变冷
仿佛向冬天/苛求一点温存
却发现,已流落在失乐园之门
等不到你
曾经誓言不离不弃
其实能够看你一眼就足以
让我能够凝聚/重新生存下去的勇气
而如今已
等不到你
灵魂落单在深夜里
在红尘内外追逐你的消息
可是你再也听不到/我的呼吸”
那歌声,初时是无奈和压抑,到主旋律段时,又变得撕心裂肺般的高亢。伴奏的钢琴声,初时像是陪着歌者叹息,饮泣;但当歌者呼喊起“等不到你”时,将钢琴砸得发出“铮铮”的巨响,像是古时的铜钟被愤然击起。而歌者谢逊像是个发怒的狮子,仰天长啸。
叶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这首歌的,也不记得观众是什么样的反应,只知道自己鼻子酸了,眼睛湿了,回到前台说话时,声音哽咽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三个等级的奖项里都没有谢逊?”叶馨实在无法相信这些评委的眼光。
“他难道应该获奖吗?”文娱部长吃惊地打量着叶馨:“叶馨,你没事儿吧?”
叶馨这才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冲动了些:“没事儿,只是觉得有点不公平。当然,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公平,毕竟音乐是个人品味的问题。”
“可是…”文娱部长还想多解释,但叶馨已不见了身影。原来叶馨远远看见谢逊走出了礼堂,那背影有些落寞,便追上前,想安慰他几句。
“没关系的,重在参与嘛,我本来就是凑个热闹而已,顺便…”谢逊笑得很真,显然对没获奖毫不介意。
“顺便什么?”叶馨见谢逊的眼睛凝在自己脸上,又有些着恼,又有些心动。
“非要我明说么?顺便引起你的注意啊。”说这话时,谢逊又认真起来。叶馨本想呵斥他两句,想想他为人似乎就是如此,今天比赛又被不公正地裁判,何必再刺激他。于是说:“下次不要胡说了,再胡说,咱们没法交谈了。”
“知道,知道,我应该有自知之明,一个毛头小子,一个癞蛤蟆,望着一个高贵的、绿色的天鹅。”
“你倒是应该有自知之明:你是个很有潜力的歌手。”叶馨觉得不能再和这个孩子胡说下去,但她又有些不能自拔。小倩,你在哪里?还不来救驾!
“你也应该有自知之明,你很美,尤其这身装束,美妙极了,让我想起故事里的那个女孩。”谢逊严肃起来的时候,能让人感觉出他的内涵。
叶馨心头一动,忍不住问:“你说的是和《等、等》相关的那个故事吗?好像很悲。我很想知道故事的具体内容。”问完后又暗叫后悔。
果然,谢逊诡诡地一笑,原形毕露:“好啊,你上当了,我是要告诉你故事的具体内容,但不是今天,只有等下回,看你给不给我机会了。”
叶馨知道,这时,如果谢逊邀自己去跳舞或看电影,自己多半会答应;但又不希望他出口相邀,那样他不就成了一个俗气的男孩?小倩又要说了,你还是太过浪漫。
她忽然感觉两道冷冷的目光又射过来,抬眼看去,正是那冷面小生,站在不远处,背着谢逊刚才用过的那把吉他,冷冷地望着谢逊和自己。
谢逊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些不安起来:“我们还是会在大课上见面的,对不对?以后再聊吧。”说完,转身到了那冷面男生的身边,两人一起走远了。
无论怎么不该,叶馨还是怅然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身后有人呼唤:“小馨。”
“爸爸!”
叶馨的父亲叶震禹满面笑容地向叶馨伸出双手。叶馨抱着父亲的双臂,仔细端详着他的满面皱纹:“爸爸,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我可以帮你安排一下旅馆呀?”
“我已经在你们学校边上那个医院招待所住下了。反正我废人一个,有的是时间。”叶震禹这些年常常这么自我讥嘲。他上下打量着明丽的女儿,感叹说:“听说今天有你组织的活动,就忍不住坐了火车来看看。你上大学后,爸爸还没来看过你呢。这套裙子是你妈为你做的吧?你穿着,算是光彩照人了。你妈是个了不起的人,可惜我无缘再和她在一起了。”
叶馨心里一酸,挽起叶震禹的胳膊,在逐渐安静下来的校园散步:“爸爸,你没有怪我妈么?”自从父母离婚后,她和母亲交流得多,这还是第一次和父亲交心相谈。
“我怎么能怪她?我这些年虽然过得糊涂,但心里至少明白一点,是我自己不争气,她怎么做,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现在你上了大学,我们分开了,她可以专心她的事业…女人有份成功的事业谈何容易呀。我哪里会再扯她的后腿?”
叶馨感觉有些不认识父亲了,现在的他,如此通情达理,不像那些年,没早没晚地泡在麻将桌上,不停地喝酒抽烟,整日睡眼惺忪,言语不清,或许,离婚真的对他大有触动,让他认清了是非对错。
“你也不算老,人又聪明,可以重新振作,找到新的事业出发点啊。也许还有和我妈破镜重圆的机会呢。”
叶震禹长叹一声:“谈何容易,我想我已经伤透你妈的心了。不过,这一生,总算也有一个你,让我想到就觉得幸福。尤其你乐观向上的性子,就像你妈当年一样。说真话,我也不知后来自己怎么会堕落成那个样子。大概是中年危机那关没能挺过去,就‘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两人边走边谈,叶馨因为穿的单薄,越走越冷。叶震禹感觉到女儿在微微打寒战,将自己的夹克为她披上。叶馨一抬头,轻轻叫了声:“难怪!”
原来,两人此时踱到了那个解剖楼外。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叶馨一边抱怨,一边向父亲介绍,“这是解剖楼,据说有很多鬼故事发生在里面。”
两人从楼门口走过,叶震禹“噢”了一声,似乎微微有些惊讶。叶馨猜个大概:“是不是觉得这个高高的水泥门槛特别古怪?听说是防福尔马林药液流出来,污染环境。”
叶震禹嘟囔了声:“不对。”忍了忍,还是说道:“荒唐,难道药水也会专找大门往外跑吗?液体泄漏,无孔不入,一个门槛哪里防得住?这么高的门槛,一定是镇鬼的。”
叶馨一惊:“你也听到过这个说法?”
“应该是迷信,老家就有这样的说法,说僵尸和鬼的腿都抬不高,高门槛可以防止鬼任意出入房舍。这样看来,以前一定有人怀疑这解剖楼里有鬼,才修了这门槛,只要你不深更半夜地造访,他们就作不了乱。”
叶馨心想:“可是我们已经造访过了。”又怕说出来让父亲担心。叶震禹大概越想越觉得事态严峻,停下脚步,扶着叶馨双肩,沉声道:“小馨,答应爸爸,千万不要晚上一个人到这里来。”叶馨见父亲脸上凝重的神态,点了点头。
走回医学系的女生宿舍,已到了熄灯时间,父女俩依依作别,叶馨将那仿绸夹克脱下,却被叶震禹止住:“小馨,披着吧,做个…晚上上自习的时候可以搭一搭,很方便的。”叶馨见父亲眼中流露出慈爱无限,心一暖,也就不再坚持。她转身走进门洞,又听见父亲在外面叫她,便转回来,叶震禹又拉起她的手,盯着她的脸庞看了好一阵,叮嘱说:“以后,要多听你***话,有机会告诉她,爸爸对不起这个家。”两行泪顺着他脸上的皱纹艰难滚落,但滴在叶馨手背上,依旧温热。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叶馨从睡梦中惊醒,这些天来,这还是她头一次甜睡。“叶馨,紧急电话。”是门房老太太的声音。
刚过6:00,什么人一大早打电话来?
叶馨顺手披上父亲昨晚留下的夹克,下楼来接过电话,那头传来母亲乔盈哽咽的声音:“小馨,你爸爸…不在了…”
叶馨一时没明白过来:“妈,你在说什么呀?我昨晚刚见过爸爸。他千里迢迢来看我呢。”
乔盈边抽泣边说:“小馨,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肯相信,但这是真的,你爸爸是恶性脑癌的晚期,已住了一个月的医院,一周前就脑死亡了,我因为怕影响你的期中考试,一直没有告诉你。今天凌晨,他停止了心跳。”
叶馨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不可能,我昨晚真的见到了爸爸,我们还一起散步,他…还留下了一件夹克…”她忽然觉得,昨晚父亲的一些略显古怪的行为变得很合情理,而这一切又是如此的不合常理。
电话那端的乔盈显然是担心叶馨乍闻噩耗后乱了心智,强忍住了哭泣,柔声劝道:“小馨,你冷静一下,我想和你们系里管学生工作的老师谈谈,替你请几天假,你可以回家来再看看你爸爸…火化安排在三天后,我这就出发去接你。”
叶馨脑中虽然纷乱异常,还是强迫自己稳了稳心神:“妈妈,家里那边一定有好多事要处理,你不用来接我,我这就去买火车票,明天就能到家。”
乔盈听叶馨说得镇定,放心了许多,叹了口气说:“你无论如何要回来一次,可以和妈妈好好聊聊,我现在觉得很对不起你爸。你知道吗?他下岗后就查出有脑癌,一直瞒着我们,也不去治疗,说是怕拖我们的后腿,因为癌症治疗,如果没有劳保,是会倾家荡产的,尤其那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大好。我骂他傻,却已经晚了…”说到后来,乔盈又泣不成声。
叶馨捏着电话发呆,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好久才说:“妈妈,我这就去火车站。”
说完,她猛然挂下电话,冲出门房,在清晨的校园狂奔起来。
爸爸一周前就脑死亡了,那昨天见到的是谁?自己身上分明还披着爸爸的夹克,那夹克上还有一股她熟悉的烟味。莫非,爸爸就是想临走前看自己一眼?这夹克就是一个纪念?
她想起叶震禹昨晚说在第一附属医院的招待所投宿,便飞跑了去。她在招待所的登记处查询,却被告知根本没有一个叫叶震禹的记录。
那么昨晚来的是谁?
如果她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和双耳,她还能相信什么?
她又迅速联想到近日来遇见的一连串怪事,禁不住在晨风中簌簌发抖。
“你看上去不大对劲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叶馨抬起头,一双充满关切的眼睛,正是章云昆。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解剖楼外。章云昆穿了一身运动服,看来是在晨练。
“要不要我再送你去医务室?我好像有希望成为这方面的专家。”章云昆的轻松语调使叶馨略略好受些。她想起自己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的样子,低下了头。
“你到底是怎么了?”
叶馨忽然觉得此时正需要一个人能倾听她的诉说,刚止住的泪水又破堤而出。
章云昆听叶馨说完,眼圈也红了,轻抚着她的肩膀说:“你不要太难过,往好里想想,你其实有个很美好的家庭,父母虽然最终离异,但他们都很爱你,你也很懂事,这一切都不是悲剧的元素。你快回去吧,好好和你母亲一起互相抚慰,度过这个难关。至于你昨天见到的是不是父亲的魂灵,不要去想太多,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人死总不能复生。”
叶馨期期艾艾地问:“这么说来,你是不相信鬼魂之说的?”
章云昆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脑袋:“我认为,一切都是从这里来的,一个人的所闻所见,有时是客观的,有时又完全被主观所控制。愿意相信的,再荒唐的也照收不误,不愿相信的,再合理的也会被拒之门外。总之不要轻易相信什么,要做自己的主宰。我大概说的太玄乎了,你不要介意,你回宿舍休息一下,收拾一下,我今天上午没课,送你去火车站。”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别说傻话了,你虽然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但现在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还是那句话,过了这关就会好多了。去吧,别忘了和你们班主任说一声。”章云昆温厚的眼神将叶馨的心烘暖了。
火车启动了一阵,叶馨凭窗望去,见章云昆仍站在原地,目送着火车远去。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还很幸福,有父母爱自己,有老师和朋友关心自己。
当然,还是应该自己坚强起来,不要任何依靠,就像妈妈。
但妈妈这时不也希望见到自己,互为依靠吗?原来妈妈也有脆弱的一面。
这时,她才想起走之前忘了告诉欧阳倩。她了解欧阳倩的性子,如果不是因为生病,说不定会跟自己回家。
这个时节,长途旅行的人并不多,是“五一劳动节”客运高峰的“暴风雨前的平静”,叶馨的身边和对面的座位都空着。检票员走后,叶馨斜靠着窗,微合双目,昨晚父亲皱纹密布的脸又浮现出来,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滚落而下。
忽然,她觉得有人用手在为她拭泪,忙睁开眼,好生吃了一惊。只见一个大男孩忙不迭地缩回手:“原来你还醒着!”
正是那谢逊!
叶馨恨恨道:“你再动手动脚,我要叫乘警了!”
周围几个旅客好奇地探过身来,谢逊忙尴尬地笑道:“没事儿的,我们是同学,她生我气呢。”
“你怎么上火车来了?”
谢逊松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又叹了口气,像是受了委屈:“这个问题问得好,是不是比叫乘警重要得多?”
叶馨没好气地说:“反问好像是我的专利,我劝你慎用。其实,我才不在乎你为什么上火车来,你一看就是个爱逃课的孩子。”
“今天上大课的时候,听到你们班女生说,你家里有了事儿,我也跟着你难受,想想你一个人回家,又闷,又不安全,就快马加鞭赶来了。不过还是晚了点,我到站台的时候,‘呜’,火车的笛声已经响起来。我飞奔向前,就在火车启动的一刹那,我一个箭步跳上来,和那些电影里的情节简直一模一样。”谢逊说得有板有眼,仿佛认为叶馨真的会相信。
但叶馨相信他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毫不遮掩,心里又生气,难免又有些感动:“你可真会胡闹,无缘无故旷课这么多天,当心系里给你处分。”
“咱们一个年级两百多人,一个系上千人,少我一个,就像海滩上少了粒沙子,谁会知道?何况不久就‘五一’了,就当春游一次。再者说,你反问了我那么多次,咱们现在勉强也算朋友吧。朋友就是在需要的时候降临的,假如欧阳倩不生病,你说她会不会跟了你来?”谢逊理直气壮。
“你怎么知道欧阳倩?”
“你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跟情侣似的,傻子才会不注意呢。要不是她生了病,我哪里插得进腿来?”
叶馨听谢逊越说越不堪,用脚踢了他一下:“再胡说,我又要叫乘警了。”
“人人都这么说,我只是学给你听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个年龄,男女在一起,亲亲热热,那是天经地义;但男的和男的在一起,或者女的和女的在一起,那叫不正常。你不在乎也罢,但人言可畏啊。”
叶馨忽然想起那个冷面小生来:“我看你是深有同感吧。你那个朋友呢?他长得够酷,只是…比较冷。”
“别提了,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你是说青梅竹马?”叶馨开始反守为攻。
“随便你怎么说。我这还有更好的呢,我和他呀,是剪不断,理还乱。怎么样,够不够琼瑶?”
叶馨彻底放弃了:“我看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用了这么个粗俗的比喻,她也忍不住笑了。
“你今天是不是第一次笑?”谢逊忽然又转为严肃。
“真的和你没什么关系。”叶馨的情绪又低落下来,望着车窗,窗外的风景在移动,她的眼睛却在发呆。
“你们班的女生说,昨晚你说见到了你父亲,分明是虚构出来。”
“信不信也和他们没关系。”叶馨冷冷地说。
“说真的,整个大教室里,恐怕只有我一个人相信你真的在昨晚见过你父亲。”
“我知道,因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在讨好我。我说什么你都会说相信。知不知道我爸爸一周前就脑死亡了?告诉你吧,现在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了。”叶馨想起章云昆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随便你怎么挤兑我。我是真的相信你说的话。不过,其实你见的并不是你父亲,而是他的魂灵。一周正好是七天,破七之日,往往是死者和生者真正道别之时,你不在家,你父亲专程到学校来见你最后一面,合情合理。而且他一定给你留下了纪念品,那总不是虚构的吧?”谢逊认真地分析着。
听他说得有理,叶馨的心情舒畅了许多:终于有人相信自己了!就在不久前,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所见的一切。可是,这不是意味着,要相信那些鬼啊,魂啊的迷信?
“依我看,真实和虚构,或者唯物和迷信,这些对立面之间往往没有明显的界线。”谢逊顺着自己的话头说,却仿佛读到了叶馨的心思。“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很多,比如人是实在的,神是迷信的,但听说过人造的‘神’吗?比如说希特勒…好了,你们女生对历史没兴趣,我是对牛弹琴。”
叶馨蹙起了眉:“傲慢与偏见,一派胡言。我看你是一知半解,却故作神秘。既然说到真实和虚构,该讲讲你歌儿里的那个故事了,我洗耳恭听,保证你不会对牛弹琴。”
谢逊断然摇首:“这里不是讲这个故事的地方,以后再找机会吧。”
叶馨心想,这小子看来想放长线,可惜,我不是愿意上钩的大鱼。她冷笑说:“不说不说吧,谁稀罕。其实你也不用陪我回家了,火车到下站,你就回头吧,毕竟还没走出太远。”
“有些事,一步迈出,就难收回的,不存在远近的问题。”
“听不懂,比如说?”
“爱情,流行歌曲里用滥的比喻,比如‘爱上你,就是走上一条不归路’;‘一颗心付出去,收不回来’;‘爱了就不能回头’;‘爱过就不要说抱歉’等等等等。”
“那你再给个不滥的例子。”
谢逊拧着眉想了一阵:“不说也罢,说了怕你受不了。”
“你说吧,我做好思想准备,你只要不说脏话,我一定不责备你。”
谢逊一字一顿地说:“比如跳楼自杀的人,一步迈出去,又怎么收回?”
叶馨猛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脸色煞时变得苍白:“你什么意思?你不要胡说!”车厢里的不多的乘客们又都瞩目过来,叶馨这才发觉自己失态,抱歉地向众人笑了笑,又坐回原位,目光含了恨意,冷冷盯着对面座位上的谢逊,想起自己刚说过不会责备他,有一种中了暗算的感觉。
“是不是联想到了‘405谋杀案’?”
“原来你也听说过?”叶馨发现此刻的谢逊竟有些残酷。
“本校经典之一,怎么会没听说过?就知道你会对这个话题比较敏感。”
叶馨心头一动:“既然你是相信鬼魂之说,倒是讲讲,为什么我们那间宿舍几乎每年都要死人,而没人能查找出原因?”
谢逊微笑说:“倒要先问你,欧阳倩怎么看?她该是最内行的,我可不愿班门弄斧,对了,应该是倩门弄鬼。”
“她说有多种可能,可能性大的有两种:一者那屋里可能藏有什么蛊惑人的妖物,每当6月16显灵一次,被撞上的女生就惨了;第二种,宿舍里有鬼徘徊不去,有话要说,有怨要发,但你我凡夫俗子,又怎么听得见,所以这怨鬼每年弄死一位,想引起众人注意力。”
“好像不是很有想象力。”
叶馨“呸”了一声:“亏你还冷嘲热讽,这都四月份了,离6月16还有几天?我已经打定主意,那天晚上一定住到招待所里去。”
“你也可以和我一道去看通宵电影,困了就靠在我肩头睡一下,我一定保持君子的造型。”
叶馨说:“你本来就是个小人…小孩子的造型,哪里和君子搭得上界?要去看电影可以,一定要小倩和秦妹妹她们也跟了去。”
谢逊又换上冷冷的调子:“你有没有听说,过去两年在405坠楼的女生,原本都安排好在校外或其它宿舍过夜的,但偏偏鬼使神差,在凌晨返回了宿舍,没能逃脱那一劫。”
叶馨又动了容:“真的?那…不是防不胜防了吗?”
“不过,如果这女生有个很要好的男友,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她一定不会到处乱跑的。”
叶馨登时红了脸,猛力踹了谢逊一脚,之后再也没有和他说话。
乔盈在写字楼的门厅里远远看见女儿,快步迎上去,母女俩相拥而泣,许久没说一句话。
“妈,我想去看看爸爸。”叶馨终于止了涕泪,轻声求道。
乔盈知道叶馨自从上了医学院后,胆子大了许多,虽然是将近二十个小时的奔波,女儿面带疲惫,她还是点头应允。她回到楼上,和同事安排了一下工作,再下楼时,一颗心猛然一收:只见女儿斜倚在门厅的待客椅上,已昏昏睡去,身上盖着一件仿绸夹克,正是叶震禹身前常穿的外套!
“这夹克…是从哪里来的?”乔盈忙摇醒了叶馨。
叶馨也吃了一惊:“我把它埋在旅行箱里的,怎么跑出来了?…妈,无论你相信不相信,前天晚上,我真的见到爸爸了,他把这夹克留给我的,他还说,他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这个家…”
乔盈心情又是一阵激荡,她望着女儿略略发黑的眼圈,心想:“也许她上次返校的时候,她爸爸因为对自己的健康状况有预感,偷偷在她的旅行箱里塞了这件衣服,留作纪念。她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一定是因为太难过了,引起了胡思乱想。”
叶震禹的尸体还停在第三人民医院的太平间里。乔盈和医院里的熟人打了招呼,专程有医工为她们打开了太平间的门,从冷冻仓中推出了叶震禹的尸体,又识趣地退出,让母女俩和亲人独处。乔盈不忍再看前夫死去的面容,对叶馨说:“我一见你爸爸的尸体就难受得不得了,你一个人看一下吧,会害怕吗?”
叶馨摇了摇头:“妈,您就在门外等着吧,我就看一眼。”
乔盈将太平间的门轻轻带上,等在门外。叶馨缓步走上前,伸手去揭那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心中惴惴的。在害怕什么呢?
她终于揭开了那尸布,看见的是一双圆睁的双目!
就在她要尖叫出声时,一只手从尸布下伸出,捂住了她的嘴。是叶震禹!
“不要…回…学校。”叶震禹的面色仍旧是死人般的灰败,手仍旧是死人般的冰冷,声音嘶哑,似是从一个破裂的喉咙中发出。
“为什么?”叶馨的唇在动,却发不出声。
“月光…”
“什么?什么是月光?”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儿,叶馨觉得天旋地转,人有些恍惚。
忽然,太平间的门被推开,乔盈的声音传来:“小馨,不是说好就看一眼吗?怎么这么久?”
叶馨遽然惊醒,眼前的叶震禹安详地躺在尸床上,双目紧闭。
这些仿佛都像刚发生过一般。
叶馨一个人坐在返校的火车上,回想起两周前和谢逊同车那一路,竟觉得孤单难耐。
这两周在点点滴滴的泪水中如飞般过去,但她自知,经过和母亲的一番互相依偎和鼓励,她已变得更坚强。
但为什么还是被若有若无的恐惧感烦扰着?
自己该相信自己的双眼和双耳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该相信父亲最后说的话吗?“月光”究竟是什么?怎么似乎不止一次地响在脑海里?
父亲显然预感到,自己回江医,就是走上了一条危险的路。
还有什么比“405谋杀案”更接近自己?
也许是个预兆,真的到了去解开“405谋杀案”之谜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行么?好在她从不愿轻易气馁,她自认为是个**的女孩子。
但为什么还是感到了孤单?
“让我们把上回的话题继续说完,好不好?”谢逊不知何时又坐在了她对面。
“怎么又是你?”记得谢逊陪她到家,连家门都没进,就说要回校了,不愿打扰叶馨和母亲,毕竟整个丧事的处理也有千头万绪,没必要再分神接待他这个陌生人。如今,他又是从何而来?
“我其实并没有回校,好不容易‘下江南’一次,就把附近几个城市游玩了一遍。江南水乡,造化钟神秀,难怪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孩子。”谢逊总是将意图挑得赤裸裸的,让叶馨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
“行了,行了,这毕竟是公共场所,请你注意用词。”
“我说的是我所见,没有用错词儿啊?你看上去气色好了些。”
“我再次体会到,有个体贴的妈妈多重要。如果这个母亲还很睿智,那更是天大的福气。”
“真羡慕你。”谢逊的眼光有些僵硬。
“难道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