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见异思迁(3、劳燕分飞)
桑子翠却不甘心一辈子当一个上班族。
新婚不到一个月,桑子翠就对我说,她想辞掉自行车零件厂的那份临时工的工作,到城南找门面开一家小商店,主要经销烟酒副食冷饮及一些简单的日常生活用品。在我的大脑里,压根儿就没有经商的这根弦。我只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八小时上班,八小时后看书写作散步干我自己乐意干的事情。如果桑子翠辞职开商店,作为她的丈夫,我就成了店老板,每天下班后及周休日就要替她守店,让她外出进货。那么我就没有个人的空间和时间来读书和写作了,那么我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市民小商人。这当然不是我所要的生活,我当然不同意桑子翠辞职开什么小商店。由于我的坚决反对,加上家里没有什么积蓄,桑子翠暂时打消了辞职的念头。两人之间的个性差异的冲突,暂时以桑子翠的失败和忍让而归于平静。
夫妻二人的性格一个偏于外向,一个偏于内向,应该说是一种绝配。对于人生态度方面,我是一个积极入世,勇于开拓进取的人。落实到人际交往,社会活动,我又是一个偏于内向的人。我发现桑子翠的性格偏于外向,善于社交,这正是我所缺少的品质,出于性格互补的原理,我选择了桑子翠为妻。两人性格有差异,只有彼此互相理解,互相沟通,互相包容,应该说生活是很和谐的。道理是明摆着的,谁都会讲这个道理。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新婚不到一个月,我和桑子翠就因为一件不值一提的家庭小事,爆发了第一场家庭战争。
第一场战争发生在1989年5月下旬的一天早晨。
这天早上,桑子翠比我早起。她起来后,坐在床头上给我的一件衬衣缝一颗扣子。我醒来从床上坐起,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大脑里一片混沌。桑子翠开口就对我说,你把盂盆给倒了。
我们的新家只有一间二十多平米的房子,家里没有卫生间。单位一底一楼的职工宿舍里住着四五十号人,共用宿舍不远处的一个只有五个蹲号的公共厕所。平时内急,厕所客满,内人就拖出放在床底下一个有盖的盂盆,揭下盖子,蹲在盂盆上小解。特别是夜里房事过后,内懒得穿衣服外出上公厕,赤身裸体溜下床就在床前把内急解决在盂盆里。平时我从来不用这劳什子,偶尔夜里用上一次。以往都是内人早晨上公厕,顺便把盂盆倒掉的。
这次破天荒叫我去倒,感觉有点难以为情,我随口说道:爷们怎么能去干娘们做的事情呢?桑子翠说,我今天偏要你干。我说,我来做早餐煮面条,或者其它的什么都行,就是不倒盂盆。桑子翠说,不行,老子今天偏要你来倒,看你倒了会不会死人。
听她在我面前竟然撒野称老子,我不禁也使起了横,抖起了威风:今天就是死人老子也不会去倒。我说到做到,起床后,径直去厨房煮面条。
面条煮好后,我端了一碗面条递给桑子翠,她抬手就把我手中的面碗打落在地上,碗破汤流了一地。桑子翠的非常之举并没有惹我发怒,我已做到仁至义尽,她不吃白不吃。回头我端了一碗面正准备吃时,桑子翠跑到我面前,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面碗狠狠地朝墙壁上掷去,“砰”的一声,碗成了粹片,一些面条粘在了墙上。
早上起来我只穿了一条短裤衩,光着上身。桑子翠一连把我煮的两碗面都给倒了,我也懒得理睬,拿起她给我缝好扣子的衬衣准备穿上去上班。桑子翠不让我穿衬衣,两人一个拉衣领一个扯衣襟,拉拉扯扯中,桑子翠的一条腿撞到了床沿上疼得她直叫唤。桑子翠放下衣襟,弯腰从脚上脱下一只黑色高跟牛皮鞋,狠狠地用皮鞋打我。
这时,我象野兽一般发怒了,一把从桑子翠手中夺过皮鞋,朝她身上劈头盖脑地一阵猛打,打得她大哭大叫直求饶。愤怒到极点的我一抡起皮鞋,桑子翠就吓得倒在了床上。但是我没有就此罢手,把桑子翠摁在床上抡起皮鞋,就象武松打虎一样,打得她在床上滚来滚去。直到桑子翠从床上滚到床底下,我才把皮鞋给扔了。
可怜桑子翠这天早上起来只穿了一身薄薄的裙子,怎生禁得住一个发了狂的男人用一只高跟牛皮鞋的一顿剧烈的毒打。桑子翠从床底下爬起来后,只见她的手臂上,小腿上,凡是裸露在外的肌体,几乎体无完肤,遍体鳞伤。简直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一向胆小怕事,在外从不敢惹事生非,见人唯唯喏喏的我,没想到自己在自己的屋里头一次打起自己的女人来,下手却是如此的凶狠。一时间,我被桑子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给吓懵了。这时候,桑子翠猛然一阵号啕大哭,边哭边骂:你这个畜牲,把老子打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了啊!
我不知所措,呆在房里傻傻地听着桑子翠的嚎哭,不知这场战争皆如何收场。桑子翠哭了一会儿,似乎有所醒悟:她突然跑出房间,说是要去把城里的亲戚喊来杀了我。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如果不及时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我立即跟着跑出去,一把抓住了桑子翠,用力把她拉回了屋子,关上了房门。我对她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你要怎么样都可以。桑子翠随即提出条件:你把老子打成什么样子,老子也要把你成什么样子。我说行,没问题。
桑子翠说到做到,在我没有任何反抗的情况下,用她的一只高跟牛皮鞋在我的身上进行疯狂的报复。我双手抱着头,咬紧牙关,任桑子翠在我的身上消气解恨。高跟皮鞋鞋跟打在我的身上,痛却在我的心里。桑子翠用力凶猛,她抡起高跟牛皮鞋在我的后背上打一下,我的身上禁不住往前蹿一步。就这样,桑子翠一直把我从房中央打房门角里好一会儿才罢了手。
事后,我穿好衣服迅速赶往单位去上班,桑子翠也换下裙子,穿上长衣长裤掩盖好身上的伤痕去了自行车零件厂。同事向亚云不经意间发现了桑子翠的手肘上有一道紫瘢,问是怎么搞的,桑子翠掩饰说,是骑自行车不小心给摔的。第一场家庭战争就此了结。
常言道: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桑子翠受了我一顿毒打,而后她也毒打了我一顿,我们夫妻第一次打架就这样扯平了。白天桑子翠出去到单位上班,到了晚上,我先下班回家后,心里非常担心她今晚不会回来。我特地到市场上卖了一只鸡和几条鱼,把晚餐做得很丰盛。结果我等到晚上九点多钟,也不见桑子翠回家。当我想象到桑子翠从此不再进我的家门的时候,我内心里顿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和空虚。夜里十时许,我刚吃过饭,独自在家里收看电视节目时,桑子翠终于回了家。我问桑子翠吃晚饭没有,她笑了一下说:吃了。我问她在哪里吃的,她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告诉她,今晚我做了好吃的,饭菜给你留在了锅里。桑子翠这次没有把我做的饭菜给倒了,她象一只老鼠一样,一头钻进厨房里,把盛在锅里的饭菜给吃了个精光。
不打不相识。躺在床上,桑子翠对我说,想不到你的个性比我还犟。我抚摸桑子翠身上的伤痕,老老实实地对她说道,我是一个不轻易发火的人,如果我一旦生气了,你就要让着一点。桑子翠说,行,你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面对桑子翠的脉脉温情,我的心没有很快生温,早上两人打得天翻地覆,晚上又情意绵绵,我做不到。心虽然还是冷的,但我的身体已经与桑子翠一般热了。我进入的时候,桑子翠发出了沉醉的叫唤,而我内心却在想:这就是要与我白头到老的终身伴侣吗?
早上桑子翠一连泼掉了我煮的两碗面,她还知不趣,还要出手打我的人,使我忍无可忍,盛怒之下,才在一种近于失去理智的情况下狠狠把她给打了一顿。后来她要报复,说我把她打得怎样,她就要把我打得怎样才能解恨,事情才能算完,我同意了。如果是一个知进退的女人,就应该就此结了。即使真打,打那么几下也就够了。桑子翠不依不挠,在我毫无反抗的情况下,她却忍心用高跟皮鞋在我身上重重地打了至少有五分钟。好狠心的女人啊!一个没有同情、怜悯和宽容之心的女人,还叫女人吗?回头再想想桑子翠,也怪可怜的。如果我今天早上起来听她的话,把盂盆给倒了,难道真的就丢了人?哎!
我下岗当上“骆驼祥子”不久,桑子翠的单位也不行了,常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两天班,休息两天。这个时候,桑子翠第二次向我提出她想租门面开商店的设想。桑子翠志向很大,她不仅要把自己的家庭生活过好,而且还想帮帮农村家里的姐妹们。凭她在工厂里做临时工的收入,自身都难保,又怎么能够帮助家里一把呢?因此桑子翠非常想获得我的支持,让她出面创办经销店的事业。
我的态度一如既往,我不想当店老板。邻居一个女工下岗后,就到离宿舍不远的农贸市场上卖小菜。桑子翠想开商店得不到我的支持响应,单位放假的日子,她也到市场上去卖西红柿,青椒等蔬菜。
第一天桑子翠卖出去了几十斤西红柿,去掉本钱,净赚了七块钱。于是,桑子翠更加坚定了要开商店做买卖的决心。卖小菜实在太辛苦了,因为是临时做做,没有摊位,每天只能在菜市场上露天做买卖。虽然打了一把太阳伞,但是一天下来,桑子翠的两脸还是被太阳烤得通红。不知为什么,桑子翠到市场上卖小菜,我总觉得自己脸上无光。有一天我出于好奇,跑到市场上去看看桑子翠卖菜的样子,到了菜场,我没有进去,隔老远,看了她一眼就走了。不久,桑子翠第三次向我提出她要辞掉自行车零件厂的临时工作,一心一意租门面开经销店。由于我仍然不同意桑子翠的请求,两人由说平话,不知不觉发展到高声争吵,最后上升到打骂,升级到了第二场家庭战争。
这是1989年10中旬的一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桑子翠对我说,卖小菜太辛苦了,到单位做临时工一没有前途,二没有多少工资,想来想去,还是想开经销店。我说,要搞你自己去搞,你不要找我的亲戚去借钱,一切责任后果由你一人承担。
桑子翠一听发了火:你放心,老子就是穷死也不会去找你的亲戚借钱。
争执中,我提到了桑子翠的同事向亚云,我说人家在单位上班上得好好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心上班呢。你总是大呼小叫的,就不能象向亚云变得淑女一点吗?
桑子翠恶狠狠地说: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因为不是处女才嫁给你的,你也不屙泡尿自己照照。
我一听,简直怒火万丈:难道我成了一个捡破烂货的男人吗?我大吼一声:离婚。并且不由分说,从厨房里拿起一把菜刀,对着衣柜等家具一阵猛砍。桑子翠吓得跑出去了,一夜未归。
第二晚上,桑子翠回了家。我们再一次进行了谈判,结果是:桑子翠向我道歉,表示今后一切听我的,跟我好好过日子。几天后的一个星期天上午,桑子翠又与我谈话,她说:你的脾气就不能改一改吗?我觉得每次让你了之后,心里就有一个疙瘩憋着,老是不舒服。
我说,也许是我在外面受的气受得太多了,在家里我不能再受气。你必须一切听我的,对我百依百顺。并且我还开玩笑说,宰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呢,是个负宰相,万人之下,一人之上。
桑子翠说,既然这样,我们还是离婚吧。
我说行啊,如何离呢?
桑子翠读了几天法律专业的函授大学,粗通离婚法律知识。桑子翠告诉我:离婚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双方到民政部门协议离婚,一种是到法院起诉离婚。协议离婚必须双方单位出具证明,这很麻烦。
商议的结果,由我到居住地镇法庭起诉离婚:男方除个人衣物书籍及一台黑白电视机外,家中财产悉数全归女方。
拟好离婚协议,桑子翠骑着她的一辆陪嫁来的自行车,我找邻居借了一辆自行车,双方驶往镇法庭。
半路上,桑子翠朝我一笑,对我说,冒长河,真的要离啊?
我说,是你说的呀。
桑子翠说,我们不离了吧。
我说,你怎么把离婚象当儿戏啊,说离就离,说不离就不离啊?
桑子翠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老实说,我真的不想与桑子翠过了。也许是因为她不是处女,也许是因为她不是我真正欣赏的那种异性。也许是因为大姐已经暗中给我把户口办好了,只等招工,我就成了国营单位的正式职工了……总之,我越来越不想跟桑子翠过下去了。尤其是桑子翠的同事向亚云出现后,两相比较,我越来越倾向于向亚云这种文静淑女型的女性,其实我早已经心猿意马了,只是时机不成熟,我只好等待。眼下桑子翠说离婚又不离了,我不忍心把她拖上法庭。回去就回去吧。
我们吵架闹离婚的事,桑子翠打电话告诉了我大姐。大姐特地赶到我家当着桑子翠的面批评了我。私下里,大姐问我为什么要闹到离婚的地步,我这时才原原本本地讲了桑子翠的过去。大姐说,能过下去就好好过,不能过下去就趁早离。
大姐说好歹你们没有孩子,你若离了婚对你再婚的影响不是很大。你还不到30岁,在城里,30岁没有结婚的男人多的是。末了,大姐着重交待我,千万不要让桑子翠知道你的户口的事,万一哪天你把她搞烦了,她一举报,你的户口就完了。
这层厉害祸福,我自己心知肚明。我的农转非属于暗箱操作,一旦有人举报,我的户口便被注销,我招工进国营单位工作的事情便成了黄梁一梦。我当“骆驼祥子”的命运,不知何时才能有个尽头。同时,我深感压抑的就是,如果我不能尽快与桑子翠离成婚,今后她知道我转了户口,招工进国营单位成了正式职工,我就永远也不能与她离婚了。因为我害怕桑子翠举报我,使我再一次失去体面的工作,再一次沦落到街头去当人力三轮车夫。与其这样,我宁愿和桑子翠在一起过一种没有情爱的生活,也不愿再去当“骆驼祥子”。
凭心而论,我与桑子翠在一起生活,也并非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好歹是个男人,桑子翠好歹是个女人。如果命运把我与桑子翠置于一个只有我们俩的孤岛上,我们的个性即使都很要强,彼此也会相依为命,不离不弃,相伴终生,白头到老。
问题恰恰出在我们不是处于一个孤岛上,特别我的背后有了靠山,我即将被城关劳动部门招工成为国营单位的一名正式职工。当然这一天我早有预见,起初决定和桑子翠结婚,我便充分地考虑到了这一层:如果有一天我的身份地位改变了,桑子翠还配得上我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她人长得漂亮,尽管不是处女,只要她今后一生对我情意绵绵,温情脉脉,就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恋爱同居期间,可以说,桑子翠对我是百依百顺,温存有加。没想到一旦结婚之后,桑子翠简直完全变了一个人,总是处处显示她的能耐,什么都要听她的行事。如果桑子翠真的事事都在理上,待人接物,恰如其分,凡事都不需要我来操心,那么也是我的福分了。事实上,桑子翠的一些做法往往在我看来,显得十分的小家子气。
后来桑子翠的同事密友向亚云常到我家作客,更使我反感桑子翠在家里所表现的专横甚至跋扈的作风了。向亚云这女孩子比桑子翠长得清纯,是否是处女姑且不论,单是她那种温顺文静,不事张扬的个性就令我无比的心驰神往和无比的感伤:为什么这样的女子就不能与我长相厮守?为什么一个母夜叉般的女人偏偏就守在我的身边?
好在我们在两性生活方面,基本上配合默契,业余我有读书写作的爱好,日子还凑合过得下去。每每进行夜生活时,我常常自欺欺人,把桑子翠想象成向亚云。我甚至想,即使向亚云的*也被人破坏,甚至还跛了一条腿,如果向亚云和桑子翠能由我重新选择一次,我绝对要选择向亚云。人生不如意常八九。自己种的果子自己咽,能怪谁呢?
爱情的确是一种奢侈。当初我从农村来到城市,脚跟未稳,根本就不敢奢望什么爱情。二十七八岁才与同样是来自农村的临时工桑子翠不期而遇,并不是什么出于一见钟情的爱情本能,而是出于一种生存及性饥渴的本能随遇而安与她进入了婚姻。
要知道,28岁以前我还是童男之身。以前的生理需要,都是自慰解决的。与桑子翠见第三次面,我就在一个女生集体宿舍里出脱成为了一个真正男人,而她早就成为了女人。然而,虽然心中不爽,但一定的文学修养,使我抛弃了那种虚无的贞操观念,不由自主地陷入一个女人温情温存体贴的陷井。其实我的性格属于内向性,快30岁的男人了,我需要女人,需要婚姻,但是,婚姻是必须要有一定物质基础的。与桑子翠结婚,我不担心今后在城市缺衣少食。因为我观察到了桑子翠精明强干,谋生能力特强。可是,当我在城里渐渐站稳脚跟,当性饥渴渐渐淡化,生活渐渐稳定下来,特别是我即将农转非,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国营企业的正式职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更需要一种东西,这就是爱情。更需要一个如向亚云这样一位温柔温顺心灵默契心心相印的女人。
然而,向亚云也是一个来自农村的临时工,虽然美貌年轻清纯,但是,她只适合嫁给一个男强人。我穷困了倒的时候,即使娶了她,可能也难得和谐幸福。要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爱情真是一种奢侈。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一个人还哪里有闲心去奢谈爱情。眼下我渴望爱情的时候,妻子桑子翠却是一个乍乍乎乎,风风火火的女人,并不是我内心深处渴望的那种女人。
如果说向亚云的出现只是使我偶尔生起一些想入非非的念头之外,那么婚后的第一次打架,就使我对桑子翠的感情已经开绐走下坡路了。自那时开始,我没有把桑子翠再当妻子,而是把她当成一个白天同吃一锅饭,晚上同睡一个枕头的*。
在后来的一次口角中,也许是我在语言上暗示并提醒桑子翠:你又不是处女,你在我面前玩什么味,使得她原形毕露,说出了“我就是因为不是处女才嫁给你的,你也不屙泡尿自己照照”这样恶毒的话。
原来桑子翠嫁给我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一种屈尊和下嫁。原来在桑子翠的眼里,她是从来没有正眼看我的,只因为我天生其貌不扬,就以为她是潘金莲,我是武大郎,就可以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就可以对我颐指气使,就可以在我面前为所欲为。简直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且不说我背后有靠山,即使我没有靠山,我也不是等闲之辈。想当年我在农村给县委书记写信,要求贷款搞养猪专业户,受到了县委的重视,惊动了全村,是何等的威风。想当年我到省广播电台征婚,走南闯北,会见一个又一个应征者,是何等的风流。想当年镇委党校招收87级农村学员培训班学员,全地区数百人参加考试,党校录取了我,是何等的荣耀。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到城里参加中文系的大专课程自学自考,我已经通过了多科考试,不日就可获取大专毕业证书……难道难道难道我就只配找一个不是处女的女子为妻吗?
即使我的涵养还没有达到一定的深度,夫妻吵架不该揭对方的旧疮疤,但我已经脱口而出,并且说得是事实,作为妻子,桑子翠就不该如此的伤害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因为不少的人也曾经在我面前对我说过,桑子翠这么漂亮,为什么会嫁给我冒长河。善意的人说我有艳福,妒忌的人便怀疑桑子翠的为人。这些我都默默地忍受了。我是因为一种同情和宽容才娶桑子翠为妻的。没想到桑子翠竟然会说出如此恶毒的话来。太小看了我冒某人!
从此,我觉得自己已经与桑子翠毫无夫妻情分可言了。我唯一想的就是如何友好地分手,而不结下什么仇恨。家具是从她家里拖来的,但是我投资了五百块钱,我提出只留下一个书柜,其余桑子翠可以全部搬走,桑子翠得寸进尺,说家具是一整套,没有书柜就显得不完整,叫我干脆把书柜一并给她。我想只要她同意在离婚书上签字,便作了最后的让步,也就是放弃了家中所有的夫妻共同财产,与她达成了离婚财产协议。
没想到当我们双双真正去镇法庭起诉离婚时,桑子翠中途又打起了退堂鼓。
小心撑得万里船。凡事欲速则不达。桑子翠不想离,我不能去硬逼她,是免横生事端。
伸手不打笑脸人。在内心深处,我已经决意同桑子翠分手了,桑子翠仍然蒙在鼓里,还想与我好好过日子,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阴险的人,一个杀人见血的刽子手。有人满脸笑容向你讨好,你心里不是高兴,而是厌恶,并且想着怎么对付这张笑脸,让这张笑脸凝固成木脸,难道这不是很残酷很阴险很恶毒吗?你还想与我好好过吗?可以,反正有你不多,无你不少。我不与你吵也不与你闹,不对你冷,也不对你热,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一天一天的混,只要你受得了,我们就这样过一生吧。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用冷淡对付桑子翠的热情,看她还能坚持多久。
果不出我所料,不到一周,桑子翠便对这种不死不活的婚姻生活无法忍受了。这天晚上,桑子翠主动找我谈话,问我的脾气是不是无法改变了。我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桑子翠说,你是不是真想离婚。我说不一定,只要你听我的,做个贤妻良母,日子不是不能过下去。桑子翠摇了摇头,一会儿,她突然放声大哭,声音无比的凄楚,如丧考妣一般。
第二天,桑子翠与我分居。并且桑子翠开始找门面,一心谋划开小商品经销店。这样也好,听说夫妻只要分居三个月,就可以认定感情破裂,被法庭判处准许离婚,我一心想达到离婚目的,便不再碰她。
很快,桑子翠在城郊租了一个铁棚子,当上了经销店的女老板,她陆续从家里搬走了一些结婚生活用品,我毫不在乎,其实也没有什么共同财产,要拿走什么便拿走什么,我毫不阻拦。我唯愿桑子翠开店成功,一炮打响,生意兴隆。毕竟夫妻一场。
分居近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桑子翠回家住宿,说来了一位高中女同学,住在了她的店里,她便回家暂居一夜。同床睡,各盖被,井水不犯河水。我尽量与桑子翠保持距离,不接触她的身体。桑子翠翻了一个身,搂着我的脖子说,干嘛这么认真,亲热一下并不妨碍离婚。然后桑子翠极尽女人挑逗之能事,我按捺不住,翻身压了上去。心想,咱俩以性始,就以性终吧。
事后,桑子翠同我交谈,希望我能与她一起开经销店。现在经销店已经开始赚钱,每月纯收入是过去在自行车零件厂做临时工的两倍。此时,我的户口农转非已经办妥。招工进厂的事情也指日可待。正好趁桑子翠事业也有了进展之际,一刀两断。便对桑子翠说,我没有经商头脑,还是好合好散吧。桑子翠又哭了。我心里非常难过。什么叫夫妻同床异梦,我算是真真切切体验到了。就算我对妻子不住吧,与其这样同床异梦下去,不如速速作个了断。彼此都是一种解脱。
在家庭共同财产分割方面,早已达成协议与共识。家里没有积蓄,只有债务,各自偿还各自经手借的欠款。炊事用具及大姐送给我的结婚礼物一台旧黑白电视机归我。其余整套家具归桑子翠。离婚后,桑子翠搬出单位分配给我住的住房。
家里一辆女式自行车,是桑子翠的嫁妆品,物归原主。第二天上午,我向邻居同事借了一辆旧自行车,和桑子翠双双赶到了镇法庭。因为第一次离婚,不知道有关手续,上法庭离婚要交离婚起诉费。我们双双跨进镇法庭,值班人员问我们干什么的,桑子翠朝我看了一眼,默不作声,我只好答道:离婚。
值班人员说交五十元钱,先登记。
结婚不到半年,新家毫无储蓄。后来遭遇下岗,我买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在城关送货拉客,可以说是做一天吃一天,今天不做,明天就没得吃,甚至今天就没得吃。当法庭叫我交钱领取离婚起诉登记表的时候,可怜我身上五十元钱都掏不出来。桑子翠精明,她说是我要离的,钱应该由我付。我认了,回头赶往宿舍,找邻居借了五十块钱,总算到镇法庭登了个记。法庭收了我五十元钱,给我出具了一张单据,上书离婚案受理费人民币伍拾元整。
受理我们离婚案件的审判员,是一个年纪25岁上下的男青年。第一次去法庭离婚,我并没有见到影视中经常出现的盛大壮严威武法庭场面。什么法官,陪审员,书记员,原告席,被告席,原告律师,被告律师,原被告双方的亲属及记者与其它旁听人员和法庭警官等等人员,都没有出现。
这间法庭很象一所医院某个比较大的内科门诊室。法庭里有几张排列有序的办公桌子,每张办桌子上有一个牌子,上书某某审判员。我与桑子翠象两个病人一样,恭恭敬敬坐在青年审判员对面的两把椅子上,接受他的问讯。
青年审判员首先问我为什么离婚,我说性格不合,感情破裂,已分居三个月。国外夫妻分居三个月都判离婚。
比我年轻的青年审判员严厉地说,这是在中国。接着问桑子翠是否属实。
桑子翠说,偶尔在一起同居过。
审判员质问我:这叫分居吗?
我感觉自己上了桑子翠的当。昨晚是她主动对我投怀送抱的。原来是为了破坏分居的事实。一气之下,我竟然当着审判员的面,跳将起来,扬手打了桑子翠一巴掌。
审判员拍案而起,喝令我住手,说这是法庭。接着审判员拿出一份资料递给我看,严厉地说,扰乱法庭执行公务,轻则罚款教育,重则刑事拘留。审判员随即宣判,我必须向法庭交纳一千元罚款。
的确,在法庭最讲理的地方,我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冲动出手打人,情节严重,性质恶劣。我好歹高中毕业,深知其中厉害。同时我也知道,政府方面的有些事情,上纲上线,提起有千斤,放下却没有四两。我立即显露出作为一个无产者固有的无赖与狡黠,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穷鞋的,显得可怜巴巴老老实实地低头认罪,然后申说,我没有钱,是个下岗职工,可不可以在法庭干活抵债?
审判员问桑子翠情况是否属实,桑子翠一笑说,他的确杀无血,剐无皮,是个穷光蛋。
审判员当即改判,罚判一百元,将前判数目一下子缩小了十倍。
我仍然拿不出来,说用自行车作抵可以吧?审判员起身走到窗户前,看了停在外面我向邻居借的一辆旧自行车一眼,点了点头。
我连忙拱手交出自行车钥匙,这乘旧自行车根本不值一百元,回头我还要想办法赔偿同事的自行车。
审判员接着询问了我们一些问题后,就叫我与桑子翠在有关文件上各自签名按手印,跟拿结婚证签名按手印的手续差不多。完毕,审判员叫我们一月后再来,法庭要作有关庭外调查,了解我们夫妻感情是否确实破裂。
毫无疑问,现在回想起来,我在法庭破天荒的那一巴掌,成了我第一次婚姻解体的催化剂。我想,我的卑劣手段,或许就是中国懦弱男人特别是文人的通病,无能且无本领适应竞争激烈的残酷现实,在外面抗争处处碰壁受气,甚至忍辱偷生,便只有在家里在自己最亲近的女人面前抖威风,无法无天打老婆。
报载,中国有个著名诗人移民居住在新西兰过得不顺,竟然用斧头劈死了妻子而后畏罪自杀,真是恐怖。我心有些软,还想活命,并且想活得更好,便使用软暴力,迫使拦我美好前程的妻子离开我。
事已至此,可以说婚姻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桑子翠最后还作了一次垂死挣扎,试图挽救我们的婚姻。从法庭回家后,左右邻居都知道我们去了那地方,纷纷过来好言相劝。桑子翠趁机又对我说,我们不离了好吗,我一切听你的。我一听,真是哭笑不得,桑子翠完全是在把离婚当儿戏。离婚案的受理费都交了,不离的话,五十块钱就泡了汤。
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五十元钱的含金量还是挺高的。桑子翠到市场上卖小菜,不知要卖掉多少蔬菜、我到城关蹬三轮车,不知要淌下多少汗水才能把这五十块钱赚回来。不知为什么,桑子翠此时说不想离了,我的心忽然也软了下来。不离就不离吧,只是可惜了那五十块钱,并且还是找别人借的。
我对桑子翠说,是你吃饱了撑的……这五十块钱,你要想办法尽快还给邻居。
桑子翠说,行。第二天,桑子翠弄来了五十块钱还给了邻居。
桑子翠说这五十块钱是找城里她的一个堂姐借的。
我们又一次和好了。殊不知,这只是我们濒死的婚姻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们又因一件小事发生了口角。在争吵中,桑子翠说:实话告诉你,那五十块钱是找大姐借的。桑子翠竟然背着我找我方的亲戚借钱,并且骗我说是找她的亲戚借的钱,我真是气都透不过来。
我大吼一声:这日子没法再过了!我一把抱起大姐送给我的那台旧黑白电视机,跑到门外,将电视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电视机被我砸得粉碎。同时,我的一个成立不到一年的小家庭宣告彻底破裂。
从此,桑子翠与我彻底分居,不再接触,直至一月后她接到法庭的传票,我们的婚姻才终于解了体。
从法庭拿到离婚调解书后,桑子翠最后还对我作了一个潇洒的告别,她对我一笑说:现在你自由了。
在分居的日子里,有一天,我独自在城南街头溜达,意外发现一辆人力三轮车上,坐着一个我好熟悉的女子,从我身边一晃而过。是桑子翠,自上次砸碎旧电视机分居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毕竟桑子翠还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法庭一天没有宣判离婚,她一天就是我的妻子,她在干什么,我当然很想知道。我随即招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尾随跟踪寻找桑子翠的去处。桑子翠下了车,进了她开的经销店。我在距经销店不远的地方下了车,磨蹭了一会,装着很悠闲的样子,走到店铺前叫了一声老板。
桑子翠冲我一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我说,随便走走,就走到了这里。
由于店铺朝西向,下午西晒的太阳已经把桑子翠烤得又黑又瘦了。我心里顿时感慨万端:桑子翠这人的确不简单,只是命太不好了。在内心深处,我的良心隐隐约约感到歉疚不安。桑子翠年幼时,被城里一个大她十多岁的男人所骗,以后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又是被我所弃……当初我一眼就认定桑子翠的生存能力很强,看来我还是很有眼光的……
桑子翠问我喝什么饮料,我谢绝了。她也知道,平时我除了白开水,对任何冷饮都不感兴趣。临走,桑子翠告诉我,过两天她的父亲要来我们家,劝阻我们离婚。我很难过,觉得对不起岳父一家人,因为他老人家是很看重我的。结婚那天,岳父把桑子翠郑重地交给了我,叫我给她幸福,而我……
桑子翠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她说,别管家里怎么说,你只管竖起耳朵听,只管点头说是就行了,婚我们照样离。
几天后,岳父真的来了。我和桑子翠在家里合作做了满桌子好菜,并且买了好烟好酒,盛情款待岳父大人。岳父边喝酒边用他的人生经历对我们实施说教,我们一本正经装着非常听话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聆听父亲大人的教诲。桑子翠时不时向我投来会意的一瞥,脸上还带看微笑,笑父亲说的都是废话。我看了非常的难受,为什么走到了尽头,两人才如此心心相应呢?
离婚后当天的晚上我回到家里,开门进屋,房间里空无一有,所有的东西全被桑子翠席卷一空。桑子翠真是做得太绝了,连一套行李铺盖也没有给我留下。
结婚后不久,在省城读研的七妹第一次来到我们的新家给新婚的哥哥嫂嫂送了一条床单,放在衣柜里一直没有拆封,桑子翠也把它给拿走了。我找邻居借了一辆自行车,骑到桑子翠的经销店,找她要回了一套铺盖行李。
离婚的第一个晚上,我在家徒四壁的屋子里,开地铺将就过了一夜,从此又过起了单身生活。第二天好心的邻居可怜我,将家里多余的一张放在双人床铺下的单人床送给了我。
这张单人床我一睡就睡了四五年之久。
转眼到了1990年春节前夕,成了孤家寡人的我,不好意思回农村老家与父母兄弟姐妹们团聚,我独自在破了产的单位的职工宿舍里,从1989年一觉睡到了1990年。
桑子翠到城南开了一段时间的经销店后,又转到城关开办了一家音响店,销售音乐磁带磁盘。
后来我结识了一个比我年轻11岁在城关我大姐那家医院从事护士工作的女朋友。有一天女朋友问我:你喜欢音乐吗?我说不喜欢,听来如同噪音。她又问我:你会跳舞吗?我说不会,只会走鸭子步。末了女朋友对说我,你应该学会跳舞。会跳舞的人走起路来显得格外精神而有气质。投其所好,我一个将近30岁的男人,决心学会跳舞。听说桑子翠在城关开音响店,专卖音乐磁带,为了照顾前妻的生意,我特地找到她的音响店,向她购置慢四快四的舞曲。
桑子翠积极向我推荐,我一气就购买了数十元的正版原装磁带。几年不见,桑子翠已经完全变成城里比较富足的买卖人了。桑子翠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一个单位混饭吃。桑子翠问我谈女朋友没有?我说没有。我反问桑子翠的个人问题如何,她回避了我的这个问题。
后来我听人说,桑子翠赚了钱在城关西门外买地做了一幢小洋楼,并且和一个来自乡村中学的英语教师结了婚。英语教师也有婚史,离异身边带有一个女儿。桑子翠跟英语教师结婚没有再生小孩。后来又听人说,桑子翠去中俄边境开了几家音响店。此后,我再也没有前妻桑子翠的消息了。
我时常想如果和前妻生了一个孩子,我们还会不会劳燕分飞?我时常想当初我们把怀了一个多月的孩子做掉这步棋是否真的走对了?想当初,听说前妻有了身孕,我并不是满心欢喜,而是满腹忧愁。一愁我们的经济状况不允许我们养一个孩子,二愁如果把孩子生下了,今后夫妻如果过不下去怎么办?当然后者我不能作为拒绝生育小孩的理由。在得知前妻怀孕的日子里,我处心积虑地对她做思想工作,说我们的经济条件还不成熟,说我们还年轻……最后前妻在我的软磨硬缠之下,终于同意去医院拿掉了腹中的胎儿。
十多年后的今天,人到中年,膝下无子,对于当初做掉孩子的事,不禁有些后悔。虽然现在仍有可能再生个一个孩子,如果当初将孩子生下了,现在孩子也该读大学了。不过,如果生下了那个孩子,我的人生就会拐向另一个胡同,生活又会呈现另一番模样。这两种人生谁好谁孬呢,也无法断定。哎,一切都是命运。青春一去不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