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见异思迁(1、初进“围城”)
姓名是一个个体的人在社会交往中区别他人的一个代号,一个标志。社会交往是有规则和有秩序的。谁不讲究规划,谁违反了秩序,谁就会受到相应的指责和惩罚。因此,特指代某个人的姓名就具有了法律上的意义。因此,人们便对自己的姓名尤其的珍视和敏感。
1988年5月的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独自一人刚走出荆州古城城南门门洞,信步回城南窗纱厂时,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冒长河!我浑身顿时为之一震,四下里寻找喊我的人,好半天才发现有位女子伫立在城门外护城河的桥头上正凝视着我。四目相对,女子笑容满脸地对我说:不认得了?我当然认得,女子叫桑子翠,1966年生,比我整整小五岁,江陵县弥市乡人,农业人口,高中文化,现在城南自行车零件厂做临时工。
我有一个党校培训班的同学分配到自行车零件厂任厂长办公室的秘书。同学笔名金鑫,是位农民诗人,1963年正月生,比我小两岁。不久前,金鑫夫妇邀请我到自行车零件厂金鑫的宿舍里吃晚饭,同时他们还邀请了同事桑子翠一同赴宴,因此我在金鑫处与桑子翠见了一面,一起共进了一次晚餐。
金鑫的一间宿舍有近三十个平房,客厅厨房卧室统统在这间房子里。金鑫同我一样,也是在宿舍里用电炉子做饭。我们到了之后,金鑫的菜还没有炒完,我便与桑子翠搭讪闲谈。
桑子翠坐在金鑫的床上织毛衣,毛线团在床上随着有节奏的牵扯不停地在床上滚来滚去。一次桑子翠使劲地扯了一下毛线,毛线团滚溜溜地滚下了床,我忙起身拾起,将毛线团递到了床上。桑子翠说了一声谢谢。
饭饱酒足夜已深,我起身告辞回窗纱厂,金鑫出来送了我一程。一路上,我从金鑫嘴里得知桑子翠还没有结婚,便借着酒劲对老同学说了一句酒话:我可以把你的同事桑子翠追到手。金鑫摇了摇头,脸上显示出一脸的鄙夷。我知道,在金鑫眼里,我说这话简直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古城南门外护城河的桥上,那声睛空霹雳般的呼喊,在我听来,如同上帝赐给我的福音,我适时抓住了第二次与桑子翠意外邂逅的机会,才成就了一段姻缘,才有了我的第一次婚姻,才有了我的第一任妻子,第一个前妻。
第二次与桑子翠邂逅于城南护城河桥头,如果不是她主动叫了我一声“冒长河”,我们可能会错过了一段姻缘。也许在桑子翠看来,与相识的人打一声招呼,是很平常的事,而多情的我却趁机得寸进尺,如同见了老熟人一样,邀请她到我的电工房里坐坐。桑子翠稍稍矜持了一下,随后爽快地接受了我的邀请。
师傅刘电工结婚成家,住进了厂外的职工宿舍。电工房里,只剩下我一个单身汉继续留守。
桑子翠第一次和我单独呆在一起又是第一次来我单位做客特别是呆在一个单身汉的单身宿舍兼办公室的电工房里,和一个只在一起吃过一顿饭的人坐谈,言谈举止有些扭捏和拘谨,稍稍交谈了一会儿,她就走了。
紧接着下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桑子翠拿来了一个电炉子请我帮忙修理修理。其实电炉子没啥毛病,一根一头接火线,一头接零线的电阻丝断了,用一把钳子或者用手指把电阻丝连接拧在一起,就可以继续使用。连接上电炉丝,也连接上了我与桑子翠的一份情缘。
当晚,桑子翠在她的单身集体宿舍里用我修理好的电炉子做饭,款待我这个电工师傅。
宿舍里共住着三位来自农村的单身女工。星期天有一个同室去了城里的男朋友家,另一个没有男朋友的小姑娘无处可去,下午困在宿舍里睡大觉。
傍晚,我这个不速之客来了,同室才起床,很知趣的到隔壁宿舍去玩。好生生的一个集体的房间,便成了我们谈情说爱的二人世界。
同学金鑫近在咫尺,我没有去造访他。随桑子翠走进城南自行车零件厂而后七弯八拐的去厂内女生集体宿舍,我感觉自己象在做贼,生怕被金鑫撞见。我想等我把桑子翠偷偷地追到手后,再向金鑫炫耀我的成功,我的本领。
晚餐,我只喝了少量的酒,故意装喝多了,合衣横卧到桑子翠的单人床上睡觉不起来。天黑了,桑子翠走到床边,叫了一声哎,我没吭声,一动不动。桑子翠出去了一会儿,再返回宿舍时,随手关上房门并上了门闩。桑子翠来到床沿上坐下,给我削一只苹果。
农民出身的我,在20世纪70年代末期上中学时,与男性同伴讨论过两性问题。为什么世上的万事万物都要成双成对?为什么人类有男女之别,动物有公母之分,甚至连植物也有雌雄两性?为什么男女非要结婚女人才生小孩?为什么四条腿的公畜非要爬到母畜的背上,母的才下小崽?一个大我两岁的同班同学似乎比我懂得多一点,他说动植物都要通过授精,才能传宗接代。
高中毕业,我走进了社会,出门他乡学手艺,虽然走南闯北,活动圈子较大,但我所接触的人仍然是下层的农民,稍高一点层次的不过是农村的手艺人。直到1987年秋,我已经26岁,在26岁上才离开农村,走进城镇,当了一名工人。作为一名童男子,我常听老大哥们特别是建筑工地上的一些爱搞女人的包工头谈起男女初夜之事,并津津乐道女子的初夜如何如何的痛等等。
可是我28岁上在一个工厂的女生集体宿舍里匆匆地完成我作为男人的第一次,却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情景:尖叫、鲜红和呻吟。尤其是我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简直是长驱直入,畅通无阻,感觉空空荡荡,毫无快感可言。以致我一时无法达到和体验淋漓尽致的虚脱般的境界。
身下的人儿显然不是第一次,她努力扭动反复收缩,仍然无济无事。最后我只得采取无师自通的方法,将头放在里面,用两指紧捏自己的根部,象护士用注射器给人肌注一样,把我体内的东西,注进了她的身体。我的第一次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完成了。
事后,桑子翠向我自白了她的过去。
桑子翠身材好,嗓子也好,在学校读初中时,被选进校文艺宣传队,曾经随团到老山前线搞过慰问演出。高中毕业经人介绍进城到城南自行车零件厂托儿所当了一名幼儿教师。后来桑子翠与城里的一位比她大十几岁的音乐家恋爱并同居。桑子翠怀了孩子,音乐家露出望外,答应尽快把她的户口转到城里来,然后正式结婚。有一天,桑子翠开门回家,发现音乐家与前女友双双赤身裸体的躺在床上,差点当场昏倒。后来,桑子翠毫不犹豫去了医院,做了引产手术。
苍天可鉴,在30岁以前,我一个单身男子,追求攻击一个又一个单身女子,完全是为了打下江山,成就霸业。我从未因性的冲动而玩弄过一个异性。我看中桑子翠,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漂亮,而是看中她的一种顽强的原始本能的生命能力。大姐说帮我活动活动,尽快替我农转非,但她又说不能保证搞成功,因为她只是个医生,不是派出所长,更不是公安局长,荆州市长。我不能在大姐毫无把握的情况下,无止境地耽搁我的青春而不谈恋爱。
我深知,转了户口,能招工进更好的国营单位,我的身价涨了,选择女友的条件要求就可高些,生活就会进入一个高的档次。但这到底是猴年马月的事啊?我不想等了!
再说,即使转了户口,桑子翠配我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吃亏。第一次随桑子翠到她的单身宿舍,她马上就把同住的小姑娘从床上拉起来,驱逐人家去隔壁女生宿舍,我顿时觉得这小女子好厉害。
桑子翠在宿舍里用电炉子炒菜做饭,手脚非常麻利,毫不拖泥带水,显得是那么的干练,令我十分欣赏。
有趣的是,桑子翠的一个抹布不见了,找了两下没找到,她竟然破口大骂,谁把我的抹布拿去了?拿去抹他妈的X去了!而后面对我,又显得有些难为情地一笑。抹布不见了,骂是骂不出来的,最后桑子翠拿了同室的一块抹布毫不客气的抹了起来。
坦率地说,当晚打桑子翠的主意,我就是在听了她骂娘之后才临时决定的。人家用了桑子翠的东西,她破口大骂,自己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竟然顺理成章,这简直就是一个强盗。自小,我生活在父母姐妹们的宠爱之下,久而久之,性格中有些有些象女人,显得柔弱,总是阿弥陀佛,从不敢欺负他人。我深知从农村来到城市,象我等阿弥陀佛之辈,找个老婆,一定要强悍泼辣,否则,农村人在城市就总是被人欺负。一个槽里两头猪,霸道的餐餐吃饱食,懦弱的顿顿饿肚子。所以,夜里我以酒作篙,一撑就上了船。我需要的就是桑子翠这样强悍霸道的女人。没想到,我一上就上了一条破船。
毕竟我不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我的道德观念很明确,上了船,就应该买票,就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何况人家已经向我说明了实情,并且并没有强求。桑子翠说,选择权归你,如果你觉得亏,你就走吧。
有人说,男人因为性而爱,女人因为爱而性。或许是我的心太软了,或许是我太需要性了,更或许是我太需要女人的温情了,当桑子翠对我说,选择权归你时,一股激情迅速在我体内勃起,我再次要了,并且很成功,接着我又要了几次,每次有求必应,次次如愿以偿。
夜深了,月光如水,透过窗子,泄入房中。桑子翠裸身下床到一个磁铁盆里小解,尿水击得磁盆咚咚咚咚直响。我感觉好舒坦、好温馨。这不就是一个新家诞生的乐曲么!不管环境是多么恶劣,不管物质是多么匮乏,哪里有男女,哪里就有生活,哪里就有实实在在的人生,不是么?
终于在28岁上,我稀里糊涂的成为了一个男人,并且实实在在的拥有了一个女朋友,一个未婚妻。
单位的胖大姐门房直夸桑子翠漂亮,并且说我是憨人有憨福,我内心里十分得意受用。后方车间一个尖嘴猴腮的钳工似乎有些妒忌我的艳福,竟然对我说她不是一个很单纯的女人,不象是个处女。真是哪壶不开揭哪壶,令我相当的不快。好在底细只有我最清楚,我守口如瓶,不怀好意的人就只有妒忌的份。我当即把那个钳工的挑衅给顶了回去: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老婆不是处女就怀疑天下的单身女子都那个了?!
尤其令我不舒服的是桑子翠本人,她以为我是个大笨蛋,当我决定了娶桑子翠为妻的时候,她却着重交待我,千万不要让我的同事亲友特别在城里工作的大姐大姐夫知道她的过去。否则,她说,人家会瞧不起你的。不是处女又怎么啦?我愿意!古今中外不知有多少痴情童男子,执着地追求尚在婚姻状态下的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的少妇,并且传为美谈的例子,我要娶一个仅仅有过同居经历的女人为妻,又何罪之有,要遭受人家的冷眼呢!好汉做事好汉当,怕什么呢,我反感的是桑子翠的这种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搞法。再说,我又不是傻瓜,会主动地把一个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到处向人宣扬,大家注意了,我的老婆她不是处女……桑子翠多此一举的交待,只会使我又一次生起对那个玩弄少女的禽兽的一种妒忌和憎恨。
过去了的就让它永远地成为过去吧!我们的人生之路还长着呢。让我们一起从现在开始过一种全新的生活,憧憬并创造美好的未来。
我在城里工作,远离家乡父母,大姐便成了我唯一的心灵上的监护人。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我在大姐家吃完午饭,才向大姐大姐夫汇报,我谈了女朋友。我将女友装进口袋,带到了大姐家。大姐手捧照片拿到客厅的窗户前端详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把照片递给大姐夫瞅瞅。随后,大姐对我进行提审,询问桑子翠的来龙去脉及一切背景资料。该说的我一一作了回答,大姐告诫我要保持距离,多了解了解。
我一笑,笑大姐这人真是罗嗦、迂腐。大姐夫以为我人老实,怕我吃亏,说要请人去调查一下,我立即说,没有这个必要,谈一个朋友,何必兴师动众。我有一个堂姐就住城南不远的地方,已经退休在家赋闲。大姐夫要请的人就是这个堂姐姐。要是堂姐真的奉命调查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后果不堪设想。
桑子翠有四姊妹,她排行老二。大姐在家招女婿。三妹四妹都谈了男朋友,待嫁闺中,在家务农。四姊妹中,唯有老二人长得最漂亮,并且文化最高,念完了高中,现正在读法律专业的大专函授班,老二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
第一次以准女婿的身份随桑子翠下乡去拜见岳父岳母大人,大姨姐见了我这个土不土,洋不洋的准妹夫起初并不太怎么感冒。因为反差太大了。桑子翠曾经把城里那个玩弄了她的老男人音乐家领回家一次,给家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人家在城里土生土长了30多年,我在农村生活了26年才来到城里,农民不象农民,工人不象工人,作家不象作家,在外观气质上,我一时肯定不能与前面那位老色狼相比。但是,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内涵:心胸宽阔,性格随和,平易近人。这种与俱来的气质,不到一天时间,就把老老少少大大小小一家人给征服了。岳家人都说,小冒人不错。
讲打麻将,我不温不火,不急不躁。输了我一文不少的掏钱包,赢了你愿给就给,不愿给我也不向你要。连襟姐夫只赢得起,输不起。若是赢了哈哈大笑,手舞足蹈;若是输了,怨声载道,拍桌打椅。
说起喝酒,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平时我从不喝酒,特殊的场合我也能喝,能喝多少我至今没底。我不紧不慢,细饮慢咽,岳父能喝多少,我就陪他喝个尽兴。姐夫灌了几杯黄汤,不是胡言乱语,就是大醉如泥。
两个女婿一比较,大姨姐不得不说我好。特别是在岳家,桑子翠似乎格外要向家人证明点什么,竟然时不时的给我一声喝斥,说我这做得不对,那干的不好。我总是阿弥陀佛,不气不恼,任她在骑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以致岳父岳母及大姨姐小姨妹们都过意不去,纷纷数落桑子翠的不是,叫她要对我好一点。
我无烟酒嗜好,岳父岳母及姐夫都嗜好烟酒,这又是我与众不同的地方。平时节假日随桑子翠去岳家,为了体面,我每次都要到商场购买比较名贵的烟酒作为拜见岳父母的见面礼。除了第一次去岳家送的是名烟名酒之外,以后每次送的都是十分普通的廉价烟酒。桑子翠说,农村人讲究实在实惠,有吃有喝就行了。人的欲望无止境,消费是个无底洞。家里不是不喜欢享受高档的生活,而是消受不起。即使我们送回去了好烟好酒,家里也要到附近的商店兑换低档的物质,讲究数量而不求质量。我们每次用买一条高档香烟的价钱,去市场批发多条低档的香烟送给岳家,想不到家人一个个笑逐颜开。一家人岂有不喜欢不认可不接纳我这个女婿的道理?!
岳父仅有两兄弟。唯一的伯岳父是家族中最有出息最有威望的人。伯岳父是位工程师,在城南长江大堤白蚂蚁防治所工作。伯岳父在防治长江大堤白蚂蚁方面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曾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了多篇防治白蚂蚁的学术论文。在防治白蚂蚁界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伯岳父有两女一男。长女大我两三岁,已经出嫁,育有一子。堂姐姐堂姐夫都在城里同一家事业单位上班。小女与我同龄,结婚两年一直没有生育。经诊断问题好象是出在小堂姐身上,小堂姐一直在服用中药。小堂姐小堂姐夫都在城南纺织厂工作,小堂姐夫与我一样,也是在单位干电工。唯一的独种宝幺儿子中专毕业后,分配到城内一家事业单位实习。
小堂舅子聪明跳皮,虽然从小娇生惯养,小堂舅子却很稳重,不象一些被宠坏了的纨绔子弟尽在外面惹事生非,令父母家人伤神。每次见到我,小堂舅子都称我为小冒哥,令我十分的喜欢。我和桑子翠先后从农村来到城里,如同两朵浮萍聚集在了一起,但在城里无根无基。倒是伯岳父一家成了我们节假日愿意光顾的温馨的所在。
每每节假日,伯岳父一家热闹非凡,因为儿子,姑娘女婿都归老巢了,外加我们一对侄女侄婿的投靠,家里更是热火朝天。伯岳父抽烟喝酒打麻将,样样非常嗜好。一家人团聚的娱乐,除了打麻将还是打麻将。作子女的,作女婿的,一是为了惹得当权派的欢心,二是为了向高堂大人讨要几个零化钱,一个个争先恐后上牌桌,摸拳擦掌要掏伯岳父的腰包。中午晚上吃饭喝酒的时候,就是总结战绩讨论技艺的时候,赢了的哈哈笑,输了的嘴不输: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才是钱,到底鹿死谁手,饭后再决雄雌。一家人尽享天伦之乐,其乐融融。
在牌桌上,在饮宴中,最可见一个人的真性真情。伯岳父也是从农村出来,在城里成就一番事业的。他起初也是临时工,由于工作勤奋,治蚁有方,才慢慢爬到长江白蚂蚁防治所副所长的位置。我敬重他,但我不害怕他。在伯岳父家里,我十分自信,无拘无束,不亢不卑,保持我天然纯朴的本色,赢得了伯岳父一家人喜爱。甚至伯岳父还对人说过,他的四个侄女婿,只要小冒知书达理,是一块好料。这是后来桑子翠在床上给我吹枕头风时,悄悄地告诉我的。
1988年9月的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久违了的大姐第二次骑着自行车来到电工房看我,搞得我措手不及,狼狈不堪。如果是除了大姐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来喊门,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不会下床。这天气温还比较高,要穿的衣服不是很多,当大姐在房外叫第三声“冒长河”的时候,我已经迅速穿上衣服,应声开了房门。大姐身子倚靠在自行车上,眼光怪怪地看着我,我迎了上去。
大姐并不进屋,推着自行车直往门房方向走去,我老老实实地跟在大姐的身边,听她要对我发什么指示。大姐小声地问我:你们都同居了?我点了一下头。大姐说,既然这样了,我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了。末了,大姐告诉我,她到城南办了点事,顺道来看看我,并且告诉我一个比较好的消息,我的农转非的事情有些眉目了。具体细节,大姐没有对我细说。临走,大姐反复嘱咐,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同居者未婚妻桑子翠。
我返回到电工房里,桑子翠已经穿好衣裙梳好妆。
作为一个正常人的身躯,一生应该有两次隆重的穿戴:一次是结婚,穿着盛装走进婚礼;一次是死亡,穿着整洁走向天堂。1989年“五一”这一天,28岁的我第一次穿上了一套毕挺的西装,第一次在西装上别上了一朵大红花,燕尾形花条上面有两字——新郎。同事亲友们都说,结婚使我的外貌得到极大的改观和提升。即使我脱下了新郎装,我也比以前变得英俊和潇洒。也许正应了一句俗语: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风貌有了改观,人的外貌也就得到了相应的变化。每每对着穿衣镜瞅瞅,我感觉自己的确已经出脱了一个棱角分明的男子汉。
单位职工宿舍一间20多平米的房子,是我的第一个小家。一套简易的木质组合家俱是从岳家拖过来的。在农村买木料,请木匠做家具,既经济又实惠。我们的父母都在农村,家境都不是很好,结婚能省则省。我们各自从农村来到城里建立一个小家,不存在谁娶媳妇,谁招女婿,两家各拿出一部分钱来,共同组建一个新家。房子是集体的,不存在装璜不装璜,到市场买上几桶涂料把墙壁一刷,一个新房就弄好了。我在城里从事电工工作不到两年,毫无积蓄。家里给我筹集了一千元钱,我送给岳家五百元作为打家具及结婚的其它用途,余下五百元买了两身结婚的衣服,在城南一家小餐馆请了三四桌客,总算把一个婚结下了地。
我结婚前,大姐家新买了一个21英寸的大彩电。他们结婚时买的那台黑白电视机,大姐把它送给了我,这是我的新家唯一高档的电器。
刚度完蜜月,大姐又悄悄地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我的农转非的事情,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五的程序。想到桑子翠已经成了我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想到孩子的户口一般跟娘走,我对大姐说,能不能先转桑子翠的户口?大姐没有接受我的请求。如果转了桑子翠的户口,有一天她飞了,我便鸡飞蛋打一场空。如果我转了她仍然是农村户口,我便增加了一些拴住她的砝码,使我的婚姻有一定的凝聚力。因为一切都是大姐在替我活动,我只好听从大姐的安排。
当我去民政部门去领取结婚证,用手指在一张登记表上按下我的手印时,我浑身陡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子激灵地闪过一个疑问:我将要和这个女子厮守一生吗?
扪心自问,我老大不小了,也经历了许多感情的挫折,如今从农村来到城里,与桑子翠萍水相逢,一见钟情,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在外貌上,世人都说,她配我绰绰有余,令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美中不足的是她有过同居生活的经历,一度使我心中觉得象堵塞了一个东西一样不痛快。每次睡她的时候,我总觉得中间隔了一个人,因为她被人睡过。如果她是被人强迫的,我心里也许会好受些。一想到他们是恋爱同居,我心里格外不是滋味。我一边痛恨桑子翠的幼稚和浅薄,轻易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交给了一个不配拥有的男人,一边又无比妒忌憎恨那个无耻的骗子禽兽掠去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交往了三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我进入后,一边机械而有节奏的动作,一边得陇望蜀的想着一个问题:处女与这到底有什么不同?我毕竟不是圣人,做着动物做的事情,便禁不住向往一个动物应该享受而没有享受到的事情。桑子翠似乎与我心有灵犀,她在意乱情迷之时,喃喃对我说道:如果你不甘心,有机会你可以去尝试尝试。我猛然一惊,觉得她好可怜好可怜。同时,我觉得我自己也好可怜好可怜。一个堂堂男子汉,干嘛老是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不休呢?如果我那样做了,我还是人吗,我?打这以后,堵在我心中的那个东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人生短暂,无法同时涉足两条河流。不同的女人自有不同的风韵。脸上有几粒雀斑的女子,看起来更加迷人。桑子翠的过去就算是一种瑕疵,对我来说应该是一种机遇。今后只要她对我一辈子忠心耿耿,温柔体贴,那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份。
桑子翠思想单纯,吃了便睡,睡了便吃,从来不见她有吃不下饭的时候,睡不着觉的时刻,也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忧什么是愁。从农村来到城里,我一无所有,桑子翠毫不嫌弃,天不怕,地不怕,两人各有一双手,就不愁到城里弄不到一碗饭吃。大不了,一起回农村老家去种地。我所需要和看中的正是桑子翠这种大无畏的精神。
至于其它的精神交流,什么心心相印,什么情投意合,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侈。我感觉我有一种大男子主义,桑子翠更有一种女中豪杰的气概,致使我们在日常弹奏的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中时时出现不和谐的音符。每每夜深人静,内心寂寞的我只得在电视、书籍和业余写作中寻找精神寄托。每每体内生命力产生冲动,我就上床,尽情地欣赏抚摸造物主呈献给我的杰作,在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淋漓尽致地完成一次生命能量的释放。特别是在这方面,我可以为所欲为,桑子翠也从不扫我的兴,次次努力配合,直到我精疲力尽。这种生活比我以前在农村靠自慰过日子要强过十倍,百倍,千倍,万倍,甚至百万倍。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一旦真正与桑子翠到民政局去领取结婚证,象杨白劳按下卖身契似的手印的那一刹那,我又禁不住对未来的婚姻生活感到十分惶惑。
蜜月无疑是惬意的。尽管以前同居实质上是婚姻生活,但毕竟没有名份,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人也真是奇怪,双双拿了营业执照,正正当当开张营业,感觉就是不一样。以前她出去了,没有按照预期的时候回来,我心中充满了期待。如果她从此一去不回,又有了新的彼岸,我只好听天由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婚后她出去了,没有按照预期的时候回来,我心中更加充满了期待甚至一种恐惧,如果她从此一去不回,惨遭不测,我又成了孤家寡人,还要在无比悲伤中料理后事;如果与人私奔,我必须给她自由,去法院起诉离婚。有了婚姻身上就多了一种负担,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这就是同居与婚姻的区别。不敢肩负人生责任的人,活着又觉得自己缺少份量,感觉人活得轻飘飘的。有了实在的婚姻,才觉得自己在人世间终于站住脚了,终于成了社会中的一份子。我需要女人,我需要婚姻,感谢造物主终于给了我这一切,尽管这一切姗姗来迟。
——————————————————————————
丈夫爱上妻子的姐妹,妻子钟情丈夫的哥们,理智与情感的较量,良心与私欲的冲突,是影视情感戏里经常表现的主题。正式结婚不到一个月光景,我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花了心,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桑子翠的同事向亚云。
自结婚成家后,桑子翠经常邀请单位的女同事来家里作客打麻将。向亚云是桑子翠最要好的同事和朋友,21岁,也是农业人口,高中没有毕业就辍学进了城南自行车零件厂做临时工。一次单位来了四位女同事,刚好凑一桌麻将。一位初来乍到的客人提议要与女主人大战方城,成了我家常客的向亚云主动让位,并且帮我洗菜和我一道做饭招待来客。桑子翠陪客人在麻将桌上忘我奋战,却不知她的后方已经有了敌情。一顿饭终于做熟了,我在恍惚中有一刹那把与我配合默契同做家务的向亚云当成了家中的女主人。
如果说桑子翠是火,向亚云就是水。如果说桑子翠是太阳,向亚云就是月亮。如果说桑子翠是奔腾不息的长江,向亚云就是涓涓潺潺的小溪。真搞不懂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女子,怎么会成为一对好朋友。每每夜深人静甚至在床上进行生命能量的释放活动的时候,向亚云的身影就会象星星一样在我脑海中闪现。越是比较,我越是觉得自己的喜爱更倾向于向亚云这种类型的女孩;越是比较,我越是觉得我当初的选择是一种错误;越是比较,我越是觉得桑子翠身上的缺点越来越多。可是,我已经明草有主了。人生就是这样,总是难尽人意。既然今生总是不能得到自己想拥有的一切,我便求其次,远距离地欣赏自己所喜爱的一切吧。
向亚云渗入我们的家庭生活,一方面破坏了我内心的宁静,一方面又迫使我加强内在涵养的修炼。只要是向亚云在我家里作客,桑子翠无论怎样吩咐我,我言听计从;无论怎样数落我,我唯唯喏喏。
一个周末的晚上,向亚云一干人等又来到我家找桑子翠打麻将,我偶尔发现桑子翠出了一张臭牌,随口说了一句这张牌不该打,桑子翠却大吼一声:闭嘴!紧接着,她又出了一张臭牌,我禁不住又说了一句:打错了。桑子翠勃然大怒,出手给我当胸就是一拳,打得我踉踉后退。当时说有多气愤就有多气愤,说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抬头一见向亚云正凝视着我,我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算了,好男不和女斗。
打这以后,我越来越喜欢甚至渴盼向亚云经常来我家作客了。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一句话,一声笑,都是那么的得体动人,都是那么的令我梦牵魂绕。我不敢长久的与向亚云的眼睛对视,因为我害怕她洞悉我的内心秘密,从而对我进行防范和躲避。当然向亚云不来我家,地球照样转动,我该干什么的还是照样干什么。
小时候,我最希望家里经常来客人,来了客人就有炒腊肉和煎鸡蛋吃。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我最喜欢吃的就是炒腊肉和煎鸡蛋。客人一走,心中无比惆怅:一是人走茶凉不热闹,二是生活复归于原样,餐餐青菜萝卜臭豆腐。只要是向亚云来我作客,我就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代。一次桑子翠与向亚云几位女同事在我家打麻将,由于没有火气,一连打了三圈,桑子翠没有胡上一盘。桑子翠终于沉不住了,叫我上阵替她打几盘,换换手气。
这天向亚云有点轻微的感冒症状,两只鼻子不怎么通气顺畅。她的鼻子时不时发出嗯的声音,这声音显示出一种脆弱,一种娇嫩,一种青春,一种磁性,一种琴音,引人感到怜爱和神往。我坐在向亚云的对面机械的摸牌打牌,只要她的鼻子哼出一声,我的浑身就禁不住一阵发麻,象触了微电一样,麻得人直想进入梦乡。
毕竟向亚云与我们毫无血缘关系,她不可能每天与我们厮混在一起。向亚云在场,可以冰冻我们的家庭矛盾。但这并不意味着矛盾就已经没有了。向亚云不在场的时候,我和桑子翠之间不算矛盾的矛盾就显现了出来,使我们常常针尖对麦芒地发生争吵。
我虚荣心很强,尤其讲究面子。桑子翠的姐夫初次来我家作客,我好酒好菜款待,以显示我这个在城里工作的连襟妹夫的体面。事后桑子翠却说我太花费了,我毫不服气:我家的人来了,我可以家常便饭的对付。你娘家的人来了,我当然要破费一点!一次随桑子翠到农村看望岳父岳母后,她非要从娘家弄一蛇皮口袋生红薯回城里。我出身农民,26岁才来到城里当工人,刚刚有点人模人样了,老婆却叫我又沦为民工,扛一袋不值钱的笨重红薯到城里,我气得真是七窍生烟。无奈在岳家我不便发火,拎着一袋红薯上了回城的客车。到了城里,我下了汽车就走,再也不拎那袋生红薯了。桑子翠把一蛇皮口袋红薯扛回家后,把我给骂得狗血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