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桃花初约会 天霞卖风情(一)
这天,天霞和花莲儿相约走进思洪家,道明来意。月欣喜出望外,巴不得侄子早立门户,就详细询问女方的情况。天霞一一说了。月欣不太满意:“好倒是好,只是齐放不会过日子,再娶个娇生惯养的,我放心不下呀。”天霞一听笑了:“那闺女名字叫姣姣,可从小受了不少苦,干活可泼辣哩!”月欣说:“那就相相吧。”“慢着,那女方是啥成份?”思洪拦住月欣问天霞。天霞说:“我打听过了,她家是三代贫农,从老辈里没个上学的。”“只要是贫农就行,有文化没文化不要紧。”思洪放下心来。花莲儿补充说:“反正姣姣随娘嫁给柏正民,就随老柏的成份了,不会有问题的。”思洪点点头。月欣看老伴同意了,就叫花莲儿去找齐放。
“我同意。”齐放在门外偷听多时,一步跨进来说。自立被赶出二队后,齐放想当会计,根卫虽然同意,可思洪坚决反对。齐放怀恨姑父,装病怠工。花莲儿看姑父面带笑容,趁机为弟弟求情:“姑父,您对齐放好,他不会忘了您的恩。不过,他头上连个纱帽翅也没有,天霞姐不好对女方回话呀。倒不如叫他临时顶着二队会计,名声好听些。”“不行,不行,我早就说过,他连一年级都教不了,如何当得了会计?帐目弄成一锅粥,社员们还不把他吃了?”思洪一口回绝。花莲儿不气不恼,笑着说:“姑父坚持原则,叫人敬佩。说实在的,齐放真也当不了会计,要不,叫保管员当会计,叫他顶保管员的缺,保管员用不了多少文化,也许他能当得了。”这是根卫事先与她串通好的。思洪沉思片刻,说:“花莲儿说得有些道理,不过,不能在二队当保管。根卫当队长,他若当保管,会招口舌。”“其实,在哪个队当保管也一样。兄弟,姑父叫你当官了,还不赶快谢谢!”花莲儿急忙向齐放使眼色,又对天霞说,“霞姐,你就对姣姣说,齐放在队里当保管。”天霞顺着杆儿往上爬:“姨父真是菩萨心肠。这下,我这大媒算是当成了。”
自打演戏后,桃花无时无刻不想着知秋。同在一个队里干活,虽然无话不说,可心里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她恨自己太无能,前些时,紫玉与她争风吃醋,绣鹃与她佛口蛇心,如今一个走了,一个缩在学校里不露面,多么好的机会呀,怎么就开不了口呢?这中间缺了什么呢?她想起来了,他们之间缺着媒人。《拾玉镯》中,刘媒婆帮了两青年人的忙,她和知秋之间若有个媒婆就好了。这天,花莲儿问她和知秋的事,她骤然有了绝处逢生的感觉,搂着花莲儿,说嫂子是世上最亲的人。桃花向叶母借的玉镯一直没舍得还,总想用还玉镯的机会做点文章,如今嫂子出面撮合,没有必要再拖着不还了,将玉镯交给嫂子,叫嫂子转给叶母。花莲儿说:“不是我当媒人,是天霞。”桃花一愣,觉得有些玄乎,但没有回绝。
天霞到叶家提亲,叶母闻言,喜从天降。媳妇是队长的妹子,能瞧得上她们这种人家,那是福星高照,再说,桃花的勤快她也知道。不过,她说得等与知秋商量之后再定。天霞将玉镯转给叶母,说:“知秋那边我包着,保准一说就成。”叶母边收镯子边说:“但愿如此。这镯子先收下,待亲事成了,我亲自给媳妇戴上。”
一个月光如水的良宵,知秋刚要到队里记工分,天霞身着盛装,飘进他屋里。他忙着摸火柴点灯。天霞拦住说:“不用点灯。你娘打发我来同你商量件事,一会儿就走的。”说罢,自己捡椅子坐了。知秋没寻着火柴,摸黑坐在炕沿上。“你知道我来为啥事吗?”天霞不动声色地问。“不知道。”知秋回答着,心里一阵阵地发虚,想到了那晚的事,等待着天霞的数落。天霞没有埋怨,淡淡一笑,立起身来,轻手轻脚地走向知秋。阵阵浓烈的粉脂香气沁人肺腑,知秋不由得向后撤撤身子。淡光中,天霞嘻笑着,两腿夹了知秋的腿,展开双臂去搂抱。知秋一下子愣住了,怎么也料不到紫晨的妻子竟然轻举妄动。他神色惶遽地说:“嫂子,您这是干啥?”天霞莺声燕语地喃喃道:“知秋呀,你可知道嫂子的心……”话没说完,已将唇吻在知秋的额上,身子一纵,将他挤在炕沿上。知秋完全明白了天霞的心思,一向温和的他勃然变色,“呼”地将天霞推开,沉着脸说:“嫂子,请你自重,我知秋不是那种人!”天霞想不到他会如此绝情,但又舍不得这绝好的机会,依旧嗲声嗲气地说:“知秋,你可不能辜负了嫂子一片心哪!”说着,去拉知秋。知秋忍无可忍,扬着脖子喊:“尚辉,把火柴送屋里来,我要点灯!”屋子外头寂静无声,天霞却急伸手去掩知秋的嘴:“别,别,我这就走。知秋呀,你嫂子好可怜哪!虽说是有男人,可你哥这两个月病崴崴的……”天霞的话没说完,知秋已经拉开门走了。她猛地回过神来:“知秋,你别走哇,我是来给你说媒的呀……”
知秋少情寡意,天霞不但不恨他,反而更加思念他,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值得追恋的人。她感叹光阴如梭,人生短促。女人和花儿一样,刚冒出嫩嫩的蓓蕾,才渐渐鲜艳起来,还没来得及风光,就萎了黄了。她想,她这朵花儿虽是黄了,却还没有落,趁着几分残留的颜色,不俏也争春。
桃花向她探听说媒的事,她不敢如实相告,又不想使桃花失望,就捡好听的话应付,说叶母总算同意了,就看知秋的态度怎么样?天霞神秘地笑笑:“我早替你们想好了,清明节是紫鹃山物资交流大会,社员们肯定放假去赶会。趁村里人少,你和知秋到村东柳林里去约会。你得拿出干活的劲头来,粘住知秋。如果你有本事生米做成熟饭,不怕他不答应。”桃花听懂了天霞的意思,脸登时羞得绯红。
知秋途径柳家大门,恰天霞与紫云说笑着走出来。知秋见了天霞,心中尴尬,意欲躲避。不料天霞支走紫云,悄悄对他说:“明天早饭后,有人在村东柳林里等你,务必去。”她诡谲地一笑,又高声喊:“云妹子,明天你早来约我,咱们一块赶会去。”知秋如坠云雾之中,是谁与他约会?天霞与紫云明天去赶山会,不会是她们,桃花极可能与她们同行,绣鹃不会教天霞捎信……噢,莫非是紫玉回来了?天霞从柳家出来,肯定是紫玉托她传信,再说只有紫玉熟悉那片柳林哪!
村头的风特别大,沙土随风乱舞。天灰濛濛的,看不清太阳的轮廓。柳林在风中摇摆,像是绿色的使者欢迎知秋光临。柳林是他爱河的第一座里程碑,柳林在他的脑海里弹之不去。他抚摸着摇曳的柳枝,轻轻呼唤着紫玉的名字。那夜的月,那夜的风,那夜的柳,那夜的人,那夜的情与景一齐涌上心头……
“嘻嘻”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转身望时,是桃花从柳林深处走来。她穿了件紧腰的天蓝色偏襟褂,胸部显得异乎寻常的丰满。本来就红的脸蛋儿,泛出了深深的酡色,目光也有些躲躲闪闪的。知秋先是一惊,立刻就释然了,原来是她教天霞送的信。他想拂袖而去,又改变了主意。桃花时时地关照他,他不忍心刺痛她的心。但他又提醒自己,不能做出有愧于紫玉的事。两人同扶着一棵稚柳,沉默了许久。
“桃花,你有事吗?”他心里十分明白,是明知故问的。桃花惊怔地睁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不相信知秋会问这种话,脸色一沉,略带生气地说:“怎么?难道你娘没跟你说?”“说了。”知秋吞吞吐吐地说,“不过,你年龄太小,我家里又穷,怕不合适吧!”“小?今年都十八岁了,还小?”由于激动,双颊艳丽得如同真的桃花,一排洋磁似的细牙酷似花蕊,楚楚动人。知秋为她的真情所感动,若不是羁绊于紫玉和绣鹃,也许会爽快地应下这求之不得的婚姻。他已经许诺于紫玉,也思慕过绣鹃,怎么好向桃花表态呢?桃花从衣袋里掏出四个红皮鸡蛋,笑着说:“今天是清明节,是吃寒食的日子!”知秋恍然大悟,家里没有煮鸡蛋,连将吃寒食也忘记了。他不好意思去接,桃花抓过他的手,将鸡蛋塞去,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桃花想,此时是生米做成熟饭的时候,就不顾一切地踮起脚,双手勾住了知秋的脖子。
“姓叶的,你好大胆!”霹雳似的一声怒吼,根卫凶煞神一样从滚滚的黄尘里闪出来,劈下一根柳枝,朝着知秋就打。知秋躲闪的当儿,脸上已重重挨了几下,霎时便鼓起几道蚯蚓似的血棱子。他两手捂着头,在树缝里乱钻。根卫横眉怒目,坚硬的牙咬着铁闸般的唇,恶狠狠地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姓叶的,我告诉你,你这个成见分子敢碰我贫农女儿一指头,我活剥你的皮!”“谁是成见分子?支书早给我摘帽子了。”知秋怒不可遏地反驳。“你敢顶撞?”根卫眼睛里放着铁灰色的暗光,扔掉手中残留的枝杈,摸起地上的石头便砸。桃花匆忙迎上去,用身子护住知秋,怒视着根卫:“要打就打我,不关知秋的事,是我叫他来的。”回头焦急地喊:“知秋,快走!”知秋不愿临阵脱逃,怕桃花吃亏。根卫一把拨过桃花,照着知秋的头便砸。桃花眼快手捷,猛力将根卫撞了一头,石头擦着知秋的耳际飞过,差一点将他的头开了花。知秋斗不过根卫,撒腿跑回村子。
知秋走后,桃花嚎啕大哭,趴在地上滚来滚去,滚得土驴一般。根卫温言热语地安慰:“好妹妹,哥都是为你好,哥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呀!他叶家穷,成份又不济,你图个啥呢?”桃花抹着满脸泪花,两眼喷着怒火:“我的事不用你管,我非跟知秋不可!”根卫勃然作色:“不行!咱是干部家庭,不能和黑四类打交道。你若不听话,我打死你!”“你打呀,你打死我吧!我不想活了。”桃花哭着摸起石块砸自己的头。根卫看桃花动了真格的,夺过石块扔掉,凭着身强力壮,把桃花抱起,“登登登”地扛回了家。
桃花与知秋相会,是天霞和花莲儿商量好了的。傍晚,花莲儿赶山会归来,以为替桃花办了件好事,兴冲冲地推开桃花的房门。见桃花歪在床上,心想,生米做成熟饭,肯定是累了,或许是羞了,就悄悄走过去,挠她的夹肢窝。“啪”地一声,桃花猛地将臂一抡,手背打在花莲儿的腮上。花莲儿惊愕之际,就听桃花吼道:“走开!你们合伙把俺糊弄了,又来取笑俺。”花莲儿一下子愣怔了,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耐着性子问桃花,桃花只顾哭。花莲儿自觉没趣,回到了自己房里。根卫见妻子进来,疾首蹙额地说:“可把我气煞了,桃花这个不知香臭的东西。”花莲儿问怎么了?根卫将经过叨咕了一遍——天霞约花莲儿赶山会,根卫问桃花为啥不去,天霞多嘴:“你妹子今天有喜事。”根卫问什么喜事,花莲儿说:“娘们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嘛?”根卫不甘心,尾随桃花,才有了刚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