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5
钟有初笑着表示同意:“当然。我一定支持你。工作之余,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一定要睡好觉。文化课也不要拉下,一定要参加联考……”
“小钟晴”听钟有初罗嗦出这样多细节来,觉得很窝心,于是非要拉着她去贵宾室坐坐——她原是在这里等人,年轻人坐不住,已经有些无聊,正好有个人陪着聊聊天:“我在等人,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来。”
钟有初不知为何心猛一跳,仔细地在灯光下看着她的脸:“你在等谁呢?男朋友吗?”
“不是。”“小钟晴”猛摇头,“我们早分手了。我现在以事业为重。”
她附耳对钟有初神秘道:“我昨天在这里录节目,有位经理偷偷给了我一张名片。他透露给我一个信息——”
钟有初已经觉得不对头:“什么信息?”
“小钟晴”先是不说,可是又藏不住话,兼之钟有初又不像有威胁性,于是细细告诉她事情缘由。
格陵最大副食供应商甜蜜补给即将举办三十周年庆,要召集从前所有代言过的童星一起来拍一辑神秘广告,但是曾为其代言六年的钟晴已经拒绝了。
钟有初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情一样:“有这种事情?”
“小钟晴”狡黠一笑:“我当然就对他说我其实是钟晴的远房表妹。钟晴现在长胖了三十磅,所以不愿意出镜。”
瞬间加重三十磅的钟有初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为了获得一个角色,说过多少谎?终有一天这谎言也落到她头上。
“那位经理替我约了甜蜜补给的融资方,先接触一下。”“小钟晴”眨眨眼睛,“你看我化一化妆,像不像二十□岁的钟晴呢?”
别人化妆都是为了减龄,她却硬要去模仿一个比她大十岁的女人!
钟有初看了看表,已经快八点:“你的经纪约在电视台吧?经纪人不跟你来,至少该派个助理啊。”
“小钟晴”不解地望着钟有初:“我没有告诉他们呀!”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扯皮条,根本没往深处想。刘副经理抓住她想红心理,故意抛给她一个诱饵,她又要护着这诱饵不让竞争者晓得。剩下的心思就全想着刘副经理轻轻松松说出来的那句话——如果真的接到这支重磅广告,就不需要再做电视台的签约艺人,而可以出来找独立工作室了。
“我……”钟有初手机响了,她并没有看,“我觉得,你还是给经纪人打个电话比较好。”
“有这个必要吗?”“小钟晴”皱眉道,“我已经十八岁了,可以自己拿主意。”
“但是……你等一下,不要走开。”手机响个不停,钟有初急道,“我接个电话,马上回来。”
电话一接起来,立刻传来雷再晖的声音:“你在哪里。”
“我在一楼大堂的贵宾室。”她听见雷再晖有点喘:“怎么了?”
“没什么。”雷再晖其实就在距她不远处,遥遥望着她接电话的侧影,“突发事件。有点累。”
那精瘦男子果然不好相与,如影子般紧追其后,雷再晖很是费了一点心思才将他甩掉。
聪明人还不至于会在人多的地方下手,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仍潜伏于某处,以刘副经理的性格恐怕不会那么容易罢休。
雷再晖不想在事情解决之前把钟有初也卷进来,更怕吓着她——这毕竟比“小李飞刀”事件严重得多。
钟有初哪里知道刚才在停车场多么惊心动魄:“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去收一笔突发事件处理费。”雷再晖说,“有初,在原地等我。”
他挂了电话;钟有初转身回到座位上——“小钟晴”却已经不见了!
早在钟有初通电话的时候,“小钟晴”被悄然出现的刘副经理拍了一拍肩膀:“嘘——跟我来吧。”
他语气暧昧,她满心雀跃,乖乖地跟了上去,竟然丝毫不觉自己落下了唇彩。
两人乘电梯上了灰黑色调的五楼,一直往南翼走去。
“小钟晴”突然停下脚步:“咦……”
“怎么了?”
“难道不是去办公室?”她扭着手,站在走廊中央,有些迟疑,“我们去哪里?”
闻听此言,刘副经理不禁腹诽——看起来玲珑剔透的美人儿,怎么突然扭捏起来?
“小姑娘,你看看现在几点?你今晚要见的这位贵人非常忙,如果你想和他谈公事,那就等预约吧。”
“小钟晴”踌躇着,不进也不退:“我……我想打个电话。”
刘副经理看着她,并不勉强,风度仍在:“请便。”
他今夜也有心事,故而只想成人之美,不想乘人之危。但十有九个女孩子到了这一步,是不会不走下去的。
她拿出手机,突然眼波一转:“你不会骗我吧?”
刘副经理开始觉得好笑了,随手画了一个圈:“如果你知道入住此地的八名贵客都是何方神圣,就不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小钟晴”终于仔细打量起这层楼的格局与装潢。从漫天铺地的奢靡毛毯,到落地花樽中的娇艳海棠,全部装入她那双眼角上掠的丹凤眼中,塞得满满当当。
刘副经理不催促,自行将一扇房门打开,里面透出幽暗的氛围,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真的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房门在她身后被关上,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
刘副经理摸了一下那张纸牌——格陵国际俱乐部一直以来只向一家德国的酒店用品供应商采购,就连这纸牌,也一直没有换过式样。
在这里服务了那么多年,他也养成了念旧的性格。
现在要走了,他愈发怀念当年为司徒诚等贵宾服务的情景——美酒,珠宝,月色,还有佳人。
他深深厌恶那位阎姓经纪,败坏风月场上的规矩。
不无惆怅地,长叹了一口气——他的时代,就这样落幕了。
“小钟晴”从光亮的走廊走进幽暗的房间里,眼睛适应了几秒,才能看清东西。
她慢慢地穿过玄关,走到会客厅来。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串熠熠生辉的钻石项链,式样简单,落落大方。
项链执在一只清瘦的手里,那只手又笼在房间唯一的光源,一盏幽暗的落地灯中,故而她一眼便看到了。
“小钟晴”虽没有见过什么奇珍异宝,但看看那只手,再看看项链,便觉得能被这只手拿起来的,断然不会是假货——有时候,女孩子凭直觉下的结论总是很准确。
那人并没有发现房间里已经进来了第二个人,只是看着刘副经理替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冷笑了一声。
这笑声带着一丝嘲讽,又带着一丝轻蔑。
“小钟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串钻石项链;灯下摆放着一张小小茶几,上面放着一个半合的首饰盒,一支打开的红酒,两只酒杯。
那只手随意地将项链扔回首饰盒,没有扔准,又或者是太滑,便忽忽流淌下去了。
“小钟晴”呀了一声,这才抬起头来,完完整整地看清了那个人站着的背影。
她想自己要见的人一定高居权位,高居权位的人一定上了年纪,上了年纪的男人多半猥琐——但没有想到这个穿着针织毛衫的背影竟然如此修长,有猿臂蜂腰之态。
那人也转过身来,微微抬高了那把惯于发号施令的声音:“谁?”
惊蛰6
那盏落地灯仅及他的胸膛那么高,灯光所照之处,只能看到他的毛衫是竖条纹彩虹色,而他的脸仍隐没于黑暗中。
“我……”
他将手搭在落地灯的灯罩上,微微掀一掀,朝她射来。
虽然灯光不强,“小钟晴”仍不自觉地举手遮了一遮眼睛。
她本能地觉得这样做,会受到疼惜。
那个男人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她脸上,又打量她周身——但这目光并不似那些与她同岁的少年一般充满掠夺性,而是抱着一种成熟的心态在鉴赏。
灯光转了个方向;她放下手,发觉他已经坐下。
现在她可以看清楚他的模样了——一张清秀窄脸,细长双眼,眼角的笑纹密且深,虽有风霜气息,仍不失魅力。
她开始两颊发烧,一颗心砰砰直跳,觉得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夜晚。
他悠然坐于灯下,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仍在细细端详她,然后笑了一笑。
只是昨日多看了一眼,心中尚有涟漪未平,今夜就送到了这里来——那刘副经理已经识情知趣到了这种地步,竟令闻柏桢意外之余不忍动怒,警惕之余不忍苛责。
“小钟晴”发觉他笑时会先略低一低头,唇角只微微一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哪怕一两处跳脱,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说不出的令人心折。
“我……”
一出声,那儒雅男人便制止了她,声音温和又不失威严:“不要说话。也不要动。让我看看你。”
她无法拒绝,只能乖乖站着,一动不动——心想大概真是在评估她的整体形象是否适合做甜蜜补给的代言人。
她有自信能做到钟晴的七八分相似,又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的必定是足以乱真的钟晴。
大概伫了五六分钟,脚踝开始发酸,她不由得轻轻挪动了一下。
他从沉思中惊醒,指了指茶几边的另一张沙发:“过来。坐在这里。”
“小钟晴”乖乖地走过去,款款坐下,双膝并拢,双手交叠。
摆出钟晴式的经典姿势之后,她才抬眼望向他的侧脸,不由得心里一惊——他虽然年纪大,但也不至于到了鬓染白发的地步吧?
闻柏桢也在观察她柔顺乖巧的一举一动,突然感慨了一句:“你很听教。”
“小钟晴”毕竟阅历浅,只以为他在称赞,没有品出话底那份若有似无的苍凉。见他又陷入沉思,她乖巧弯下腰,将项链从地毯上捡起来,放回首饰盒里。
“喜欢?”他问,语气怜而不慈,恰到好处。
他一开始是不要她说话的;“小钟晴”隐隐觉得,一旦开口,便会惊破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
垂着眼帘,她轻轻点了点头。
闻柏桢起身,倒上一杯红酒,踱到窗边去,留给她足够和空间去欣赏把玩。
可她却克制住了自己,将手自首饰盒上拿开了。
“不想要?那你想要什么?”闻柏桢站在窗边,溶溶月色下,轻声怜问她的背影,“只要你想得到。”
他说的云淡风轻,却有目空一切的气势;大概连夜空中的星星也能为她摘来,更不用提她想要的俗世之物。
“小钟晴”欢喜之余为难了。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灵机一动,她转过身来,倚着沙发背,对他送去眼波,弯起一边嘴角,甜甜一笑。
这个妩媚的举动,深深地打动了他。
“到我这里来。”
她本来不相信会有少女心甘情愿献身给老头子,现在完全理解。他们所拥有的金钱,权力,气质和风度,正是在年龄渐长的过程中形成,不自觉地散发着魅力,滋养着少女的欲望。
“小钟晴”已经完全被这个鬓染白发的清秀男人给迷住,她甚至不在乎他的姓名,不在乎他的承诺,只要他说出来的话,句句都是圣旨,要乖乖遵循。
他们在这场绯色游戏中,都扮演着恰如其分的角色——他是需要掌握绝对主动权的男人,而她是一个乖巧柔顺的“钟晴”。
月光下,他的手放在她的后脖颈上轻轻摩挲,她垂下头去;没有人注意到过,这才是她最像钟晴的一部分,晶莹剔透,如玉雕成。
从他俯身,抬起她的下巴开始,翩翩的风度一直不变。他的手很规矩,只是轻轻托着她微微发颤的身躯。
他唇舌温热,齿颊间没有腐朽的气息,技巧更是那些毛头小子所不能比拟。
闻柏桢没有强迫她一丝一毫,但关于这个吻的所有一切,都是他在主导,她在顺从。
这个收放自如却又深沉热烈的吻让“小钟晴”彻底沦陷。她心知肚明,他一定有过很多女人,仍能待她如瑰宝一般,可见她是不同的。
只是这一点不同在哪里——她已经为突如其来的迷恋蒙蔽了双眼。
她的口红沾了一点在他的唇角,暧昧的印迹。他轻轻地用拇指擦去,这个动作带着一点淫邪,偏他又轻笑,赞了一句:“好颜色。”
这个笑已经有些冷,有些疏离,有些看破了的味道。可是“小钟晴”只顾着害羞,并没有听出来。
闻柏桢又坐下喝了几杯。他倒酒的手势很克制,但喝得很快,“小钟晴”终于发现他原来有心事,否则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灌自己。
这样喝下去,男人身上邪恶的那一面就会全出来了。她想,希冀又隐隐有些害怕。
他肯定知道她想要什么。但他又想要她的什么呢?
他固然什么都可以给她,但她又能拿什么去换呢?
她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闻柏桢指了个方向:“你用客厅的洗手间。”
“如果再来一次恶意收购,损失的不仅仅是俱乐部,包氏也会严重受挫。”
“的确。在前两次反狙击中,包氏交的学费已经足够。”
“格陵低空解禁已经十二年。可是直到我回国,俱乐部才有直升机坪——可见多么顽固保守。”
“你已经踏出了改革的第一步。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老同学,真的不愿意留下来帮我?”
雷再晖笑着回答:“我又不会走远,欢迎你随时来访。”
专用电梯在一楼停下,雷再晖与包谨伦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往贵宾室走去。
此时贵宾室里却爆出一声娇叱:“还不快去替我找找!”
那女声清灵悦耳之余带了一层薄怒,增一分则太骄,减一分则太媚,多一分成了颐指气使,减一分便色厉内荏,说不出的无匹韵味,叫人听了一丝火也发不出,反怪自己没能多生出几条腿来替她效力。
包谨伦光是听见这八个字已经心下一震,急切想知道她丢了什么。再走近一看,好家伙,不仅其他客人纷纷观望,还有四五名服务生垂手恭立,围侍着一位端坐的美人。
美人穿着打扮并不突出,一张鹅蛋脸却是会发光一般,丹凤眼顾盼之间有夺人气势。包谨伦在脑中将见过的大家千金,影视红星全排查了一遍,仍是不得要领。
雷再晖先是一愣,继而笑着走向那端坐的美人:“有初,谁惹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