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许天毅在大街小巷里乱跑,还到官衙去烦官爷,打探有没有万琪的消息后,才在夕阳西下、天色昏暗不明中,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家门。
现在他才刚进大厅,屁股才刚沾椅,无力举起的手还没能来得及接过妙秋递送过来的茶水,也还没能开口安慰妙秋的担心,就被从门外像被鬼追一般跑进来大呼小叫的小厮升福,给弄得一肚子火。
连日来四处奔波寻找莫名消失的万琪,他已经几天不能安枕、吃顿安心饭了,回到家还得安抚妙秋,他已经心力交瘁忙得像只苟延残喘的老狗,却还要忍受升福的吵闹喳呼?
有没有搞错呀!他才是许家主子吧?!
升福一跃进门,就朝在厅裹的少爷及姨夫人妙秋道:「回来了,回来了!夫人回来了!咳咳咳,夫人回来了……」
升福要说话还要喘息,更因为话讲得太急,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不过他脸上的喜悦倒是清晰可见,只因这些日子以来,他及全府的小厮除了要做好本分的工作之外,还得排班四处搜寻大夫人,他们也是很累的。
烦躁的许天毅根本没仔细听升福一脸兴奋及口沫横飞的话语,张嘴就是斥责,「我管谁回来了?你主子我都快要累死了,你就不能学会——」
妙秋急扯住他衣袖的小手及他脑袋瓜子迟缓的运作,让他终于理解过来升福话中的意思。他转头与妙秋相视一眼,在她的脸上看见了欣喜及放心,才蓦然爆出一句,「小琪回来了?」旋即拉着妙秋拔腿朝门外奔去。
一路上踉跄跌撞的,在相互扶持之下,他们终于跑到了大门口。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许天毅急急的停在门口,因为跑得太急,所以眼前发黑,喘不过气的他来不及看一眼正从马车下来的人,弯着身,努力的试图缓过气来。
当他平复了心脏的狂跳,拨神回头关心身旁妙秋的状况时,看见了她正张大了嘴,吃惊得说不出话。
「妙秋,你怎么了?」他十分纳闷。
妙秋的回答就是颤抖着手指向门口。
很自然的,许天毅的视线顺着她的手臂、皓腕、抖个不停的指尖,看向她所指的方向。
映入他眼中的景象,让他倒抽了口气,接着手指也如同妙秋一样指着大门的方向抖个不停
「应……应……」
失踪了近半个月的万琪不是引起他反常的凶手。
许天毅也根本没有留意到万琪满脸寒冰的冷漠神色,全部的心神都放在紧跟在万琪身后,但又不敢伸手碰触她的高大身影上。
因为天色昏暗而点上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yin明不定的灯影照映在跟在万琪脚后进来的张韶君身上脸上,让许天毅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他是不是因为太累,所以眼花了?他居然看到……
他就这么应……应了老半天,直到万琪及张韶君走到他面前,还在应个不停。
万琪冷冷的看了许天毅一眼,然后从嘴里丢出几颗冰珠子,「我回来了。采芝呢?我去看她!」
她伸手拉过还愣看着在她身后张韶君的妙秋,见她一脸愣然,更是觉得气闷,于是啐了妙秋一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就当作见了鬼就是了,有什么好稀奇的?走,陪我去看采芝去。」
万琪不管有没有人回应她,自顾自的硬将人从许天毅身边带走。
直到看不见万琪窈窕的身影,张韶君才叹了口气,这才有空理会还在原地的许天毅。
「天毅,你再不闭上嘴,苍蝇就要飞进去了。」
接着,他再次见到古人传下的至理名言又被一个大男人给打翻。
是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的?
许天毅绝对是个堂堂七尺男儿,但谁敢说他眼眶中掉出来的不是泪水?
而他相信,在许天毅眼里及脸上的,绝对不会是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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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家窝在孩子的房间里,男人家则坐在暖厅里。
「那年你在北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没有马上回京告诉大家这个消息?而且也没有回宫续职,让偌大的家产全数充公?这些年你到底都混到哪儿去了?」一连串的疑问从许天毅嘴里发出。
坐在许天毅身旁的郭应之——也就是张韶君——用手抚着高挺的鼻梁,无奈至极的笑了笑,打断许天毅似乎没有止境的问题。
「天毅,你别忙,我会把所有的事全部交代清楚的。等咱们叙完旧,我还有点问题想要请你帮忙。」
「对对对,不忙不忙,咱们慢慢说。」人没死,还怕没话可说吗?
许天毅坐正了身子,扬手拍打了好友的肩膀一下,「还有,咱们是交命的好友,说什么帮不帮忙的,这不是太见外了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交代一声,我舍命都为你办好!」
如果他知道这个忙是与万琪有关的话,他绝不会如此爽快的答应下来。
「那年我领受兵符带军北上,表面上是去平定北方扰民蛮族,但实际上,我是受到皇上密令去探查……」他说了个开头,却突然停下来喝了口茶,同时用眼神示意站在门边的千良及百优仔细在门外看守,不许任何人接近。
不了解他为什么住口的许天毅着急的问,「去探查什么?拜托你别喘息,一口气讲出来好吗?说到一半,这不是让人难受吗?」
「你听过龙珠宝藏的传说吗?」
「打小就听过。传说得到龙珠的人就是神龙后人,将能号令天下异人及群雄,不但能长生不老,更能权倾天下……可那不是骗小孩的故事吗?跟皇令有何关系?」大略将神话叙述了一遍的许天毅翘着二郎腿,还一抖一抖的。
「皇宫内的玄神学士跟皇上认为是真的,给了我确切的地点。我的任务就是去替皇上取回龙珠。而且……在这世上确实有龙珠,我亲眼目睹,亲手拿过!」
许天毅听完,再次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合起。
张韶君当做没看到他的蠢像,也没有理会许天毅的吃惊,继续说下去。
「我并没有误中北蛮埋伏,那是为了我的死而编造出来的完美理由。由我领去北方的军队,约有一半无辜受我牵连含怨走向黄泉之路,可是,我这个连累大家的人却还苟活于世。」他语气平淡,脸色平静,却难以掩饰眼底的愧色及自责。
许天毅叹了口气,「别太过自责,始作俑者是心狠手辣、迷信昏庸的皇上,不是你这个同样被设计杀害的将军。一切都是命,你能够逃出厄运存活下来,对我们来说是万幸呀。」
张韶君为自己过往的誓死效忠感到不值,「当我取得龙珠后,我被早已混入军中的死士以毒箭暗杀——
咱们英明神武的皇上需要我去替他身犯险境,却又在心底忌惮着……」他自嘲的笑了笑,「我与九王爷的交情,让皇上生怕我取得龙珠后会将它拿给九王爷,协助他谋夺皇位。可他太高估我、也错看了我,我不是个汲汲营营于权利财富的人,更不是会起兵造反的料!
身受重伤的我被一个商人所救,之后我足足休养了半年之久,才渐渐回复行动能力……你说,就算有命,我还能回宫续职吗?」张韶君问了许天毅一句。
「当然不能,回宫等于是去送死呀!这些,小琪都知道了吗?」老友的军旅生涯真是精采呀,充满了yin谋,暗杀及刺激……还好他选择接下家里的生意过日子,商场上的斗争虽然厉害,至少不需赔命吧!
「知道,我都告诉她了。所以这个世上已经没有郭应之这个人了,我现在叫做张韶君,是从北方来的皮草商人,你该要开始适应我的新名字了。」他警告的看了许天毅一眼。
「应——不,韶君。这样叫你还真有点不太习惯,不过放心,为了你的小命着想,就算我咬破了舌头,我也不会再叫错了。」许天毅连连点头,「就算如此,当你伤好了之后,也该私下跟咱们联络呀,小琪为了你可是受尽了折磨,你真的舍得?」
「当然不舍!当我一能下床走动,就偷偷返京了……」张韶君现在还能回想起当初他受到了多大的打击。「没想到,琪儿竟然在将军府的白幡都还没扯下前,就被你给娶回许家了……你知道吗?当时我有多想把你给宰了,以泄夺妻之恨!」
「白痴!大白痴!如果你真的杀来找我,你就会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小琪也不会白白流泪、白白为你伤心了三年之久。」许天毅气得不得了,他气好友竟然如此误会他——他是那种会觊觎朋友之妻的人吗?
不过张韶君也算是活该,一念之差,让他错过了宝贝女儿的成长。
思及此,气跳跳的许天毅突然诡笑了起来,「嘿嘿嘿,活该你女儿要叫我爹。现在孩子大了,懂事了,你这个亲爹再出现,肯定也取代不了我这个爹在她心里的地位。呵呵呵……」
张韶君捏紧了手里的杯子,脸上却笑容可掬,「天毅,趁我还能维持理智之前,我劝你最好快点把脸上那种讨人厌的笑容给我收起来。否则……」
轻柔的嗓音说起威吓的话语,竟然该死的有魄力。
许天毅真的怀疑,以前他领兵作战时,是不是就是用这副模样去吓敌军?如果真如他所猜测,那就难怪他有安胜将军之名了。
许天毅打了个冷颤,用手搓了搓臂膀,抚平突起的**皮疙瘩。「嗟!一点都不幽默……拜托你别再笑了,那很恐怖耶,万一我晚上作恶梦吓着了妙秋怎么办?」
还好宝贝采芝甜美可爱,一点都不像他。真是万幸!
许天毅聪明的没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也拿起茶杯喝了几口茶,现在有心情聊别的了。「那么小琪的失踪就是你搞出来的啰?你也真是的,直接上门找我要人就好啦,干嘛搞这一套,害得我们全家**飞狗跳的。你知道吗,从小琪不见那天开始,妙秋成天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找我要她的小姐,我连觉都没好好睡过……你真是整死人了。」
「起因确实是我,但这件事并不是我示意的,而是我的一个白痴属下看我太过思念琪儿,自作主张搞出来的。老实说,如果不是他的自作主张,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看到门外的百优回头扮鬼脸,张韶君瞪了他一眼,将百优脸上的得意瞪不见了。
「你太狠心了,竟然真的打算把小琪丢给我一辈子!」
「没有她,我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些年来……算了,不说也罢!」要谈情说爱也轮不到跟许天毅这枚活宝说吧?张韶君想了想,还是不说下去了。
「既然事情都过去了,那也的确没什么好说的。好啦,往事你都交代清楚了,那你刚刚说要我帮忙,是什么事呀?」
「我要琪儿跟孩子回到我身边!」
他话语未竟,就被性急的许天毅打断了。
「那是当然。我娶小琪可是为了帮你这个好友照顾未亡人,现在你回来了,妻女自当归还。郭家两老早在你出事前就仙逝了,这就不需顾虑了,虽然还有我爹娘及万家那边要处理,不过事在人为,我相信稍做安排,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放松下来后,许天毅才感觉到这半个月来四处奔波的疲倦,于是瘫软在椅上,连一点当家主爷的形象都不顾。
事情若真如此简单,他还用得着他帮忙吗?
「可是我已另有婚配。」他三言两语间就丢了颗炸弹给许天毅。
许天毅顿时被炸得头昏眼花、七荤八素,他的食指再次朝张韶君伸了出来,又抖呀抖的,只不过这次不是惊讶,而是气愤不止。
「你……你竟敢背弃小琪?!」
连他都是这种反应,也难怪万琪会气成那样了。
张韶君见状真的只能无言以对,良久之后他才开口,「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许天毅的回答是站起身来,握紧了拳头,接着扬拳赏了张韶君一个黑黑的眼圈。
砰地一声让站在门外的千良及百优缩了缩肩膀,可见许天毅这拳出手有多重,他全然不留情,使出了全身力气挥拳。
张韶君一声不吭的受了他明明躲得开的这一举。
好友虽然性急,但骨子里却是个好人,能让他动手揍人,可见他有多么的生气。既然错在自己,那就让他出拳消气好了,只希望这一拳就能让他愿意帮忙。
眯着肿起来的右眼,张韶君开口了,「那么,现在你愿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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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韶君的请托及解释之后,许天毅与妙秋只得硬着头皮去替他说情示好。
两个人成天轮番上阵缠着万琪,好话说破了嘴,脸都笑僵了,却还是得不到万琪一个点头。
更别说事主张韶君了,他抛下了买卖不做,成天上许家来磨着,就巴望翻脸不认人的万琪能看在他的诚意上软化下来。
就这么日复一日……
「小姐,你别这样嘛。」用了午膳后,妙秋就窝进了万琪的房裹,视而不见万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臭脸,不嫌累的在她身边纠缠着。
万琪从在书桌后看书、软榻上打盹、整理插好了一瓶满堂春色及一盆浅碟粉迎春,最后躲到了窗边绣花,都没能摆脱像块牛皮糖紧黏在她屁股后头的妙秋。
妙秋一口一声小姐,让她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脸上本来就不甚舒坦的脸色也更加yin沉了。
「小姐,小姐,小姐呀……」妙秋拿出了全部的耐性,跟万琪耗上了。
虽然妙秋早在跟着万琪一起嫁进许家后就被正式收房成了许家姨夫人,不过她还是依着原来的称谓称呼万琪,完全没有身分改变后的娇气。
不管许天毅及万琪如何纠正,她还是依然故我不肯改口,久了,全家上下也听习惯,自然也就不以为意了,反而给其他下人们带了榜样,一点都不敢轻待万琪这个不管事的少奶奶。
真是烦死人了!万琪心里紧绷的一条隐形的线断了。
整个下午,妙秋进房后就像只鹦鹉似的一直重复着小姐小姐小姐,任万琪有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这种疲劳轰炸。
杏眼儿一瞪,纤手一甩,万琪将绣了老半天却毫无进展的绣花绷子给甩到一旁。「叫叫叫,叫什么叫?有话不会说吗?」
因为心知肚明妙秋要说什么,所以万琪的口气无法好起来,「非得要惹我发脾气是不?怎么,你想玩大房欺负小妾的游戏吗?如果想,直说就好,我反正也闲得无聊!先玩哪样?玩热茶冷茶好不?还是要拿绣花针刺手指?你自己挑!」
闻言,妙秋很不给面子的吃吃笑着,小姐肯说话就表示气快消了。「小姐,你别逗了。自从你被郭——嗯,张少爷送回来之后也气了好些天了,到底气够了没?人家张少爷每天捺着性子来找你,你总也不肯点头见人,你打算要闹多久呀?」
出嫁前她就是伺候万琪的,对张韶君的过去自然不陌生,虽然也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要她适应新的姓名,一时总还有些拗口。
她话说到一半,差点叫出张韶君以前的姓氏,还好总算记得许天毅的耳提面命赶忙改了口,要是没有留心在外面说溜了嘴,为张韶君带来祸事就糟!
妙秋说完一串话后,用手拍了拍xiong口,再次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再将人喊错了……
见她停了口,万琪睨了妙秋一眼,用鼻子哼了声。「天毅跟他是狐朋狗党,会帮着他我一点都不奇怪。可你呢,怎么,入了人家的房、上了人家的床,就倒向人家那边去,一点都不维护我了?
还叫我小姐咧……我看你以后还是照着规矩喊我声夫人吧!」万琪摆出刁钻的嘴脸,凉凉的说,「让你这个正得宠的姨奶奶叫我小姐,我可担待不起。」
妙秋听完,还是不客气的呵呵笑,「小姐,我现在才发现你真的很有潜力耶!要是你真的打算修理人,我肯定会天天过着凄凄惨惨以泪洗面的日子……哎哟,小姐,你别使性子了,人家张少爷也是有苦衷的嘛。」妙秋跟自家小姐撒起娇来。
她万琪才不吃这套呢!「苦衷?哼!娶个漂漂亮亮温温柔柔的千金小姐,这算哪门子的苦衷?真是笑死人了!这个苦衷干脆让给天毅哥好了,我看你受得住受不住!」
不管怎样,她就是要使脾气就是了,妙秋讲一句,她回一句,妙秋劝两句,她当然也不客气的酸她两句。
妙秋笑着移身到万琪身边坐着,拉着万琪的衣袖拽呀拽的,「都是孩子的娘了,还像个娃娃似的说浑话,让人听了不笑你才怪!」
明明比万琪还小上一岁,平常也不是太精明能干的妙秋在这个时候反而成熟多了,像个大姊姊般温柔劝着使性子的万琪。
「天毅长得又不像小姐的心上人,拿他充数没用的啦。话再说回来,如果不是人家的爹爹肯施援手,张少爷还能活着回来吗?采芝不就永远不认识亲爹了吗?更何况张少爷也说白了,人家小姐身子不好,受不住……」
说到这儿,妙秋俏脸晕红了起来。
她不好意思的垂下了眼,「受不住夫妻之间亲密的闺房之事,只是把张少爷当作心理寄托的对象而已,你就……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别计较这么多了嘛!反正张少爷除了名义之外,其他的不都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妙秋说的她全明白,可要她不介意,那太强人所难了。
万琪不肯轻易原谅张韶君,却又没话好回嘴,只好闭上了嘴。
她侧过身子,摆出再不会理会妙秋的姿态,「哼!」
讨厌,为什么每个人都帮张韶君说好话?他做人也太成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