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自甘为婢
翌日一大早，天色还未见亮，宇文达就取了物件匆忙而去。
而这一日，和衣躺在床榻之上的孝廉亦是彻夜未眠。
这是她与燕姬约定的最后一日，这个抉择，须得她自己来作。
和往常一样，柳儿端了梳洗的水盆进得屋来，却惊讶的发现，孝廉已经穿戴整齐，神情自若的端坐在窗前的几案旁。
“姐姐又是一夜未曾闭窗，夜风撩人，也会生风寒的，更何况……”她一边碎碎的念叨着，一边过去关窗。
话说一半，这才发现她今日完全异于往常，发髻如云，却只簪了一根不起眼的竹簪，面上美丽依旧，却分明脂粉未施，最打紧的，是她的一身衣裳，尽管平素里，她也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简简单单，身份却在那里摆着的，好歹也是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绫罗裙衫，可此时，她竟穿了一身略显肥大的淡青色粗布裙。
而且，那身裙装，看起来还有几分眼熟。
柳儿仔细的瞧了瞧，不由得失声叫出来：“哎呀，这不是小喜的衣裳吗？”
她的大惊小怪显然勾起了孝廉的邪恶之心：“怎么样，好看吗？”她说着，随即站起身来，轻盈的转一个圈，满脸期待。
柳儿见了，自然是满脸惊惶，慌忙前后奔走，关好门窗，这才回到孝廉跟前。
“姐姐，趁没有人瞧见，还是赶紧脱了吧！”她的声音几近哀求。
她哭丧着脸的模样，令得孝廉扑哧一笑，掩了嘴轻声说：“为什么怕人瞧见？我好不容易才找来一身合适的，干嘛要脱掉？”
这个时候，柳儿已是紧张得出了一脑门儿冷汗：“王爷今儿个一早又出门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你就不能少折腾点儿，要是叫东边儿的知道了，可就坏了……”
想想前几日，就偷摸的出去了那么一回，就被人家抓住了，还差点儿给安个“通奸”的罪名，这一次，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孝廉哪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却又偏偏不点破，见她整张脸都皱得跟个小老太婆似的，反而愈发的起了兴致：“你瞎想什么，有了这身衣裳，以后就可以随便出入代奰王府了，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
“什么？还要出去！”这一次，柳儿已经忍不住大叫出口了。
孝廉歪着头瞅她，刚要继续说话逗弄，却听见外面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进来吧！”
见她连是谁都不问一句，柳儿立时慌了神，想要上去堵门，却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推门进来的并非旁人，而是小喜那丫头。
见到她，柳儿如获至宝，想她平日里就比自己伶俐，自然想到让她帮着劝说孝廉。
“云老夫人那边的大丫头过来了，请你过去颐仙阁商议。”哪知小喜却目不斜视的径直走到孝廉身前，开口道。
小喜的反常，柳儿看在眼中，顿时有些呆了。
孝廉点点头，行至门口，又回过头看着俩人：“你们随我一起前去吧！”
云老夫人那边的大丫头名唤月禾，长得粗手大脚，很不起眼儿，原本是和碧儿一起的，却因后者被宇文达收入房中，落了单。
自打先皇仙逝之后，云老夫人本有心给她配个人家，却因其样貌粗陋，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便耽搁下来，如今已是二十一、二的老姑娘了，按照眼下的情形看来，大约只能终老在代奰王府了。
月禾和燕姬一样，话不多，但她干活非常麻利，因为人高马大，走路也比平常人快许多，孝廉三个跟在她身后追了一道儿，待到进入颐仙阁时，已有些气喘吁吁了。
燕姬早已候在厅堂之中，见他们来了，也不多说，径直引了孝廉踏入了堂后的长廊。
月禾也不多做停留，将三人交给燕姬之后，她便扭身走了出去，俩人间的默契自是旁人不可比拟。
约摸行了一炷香的时间，远处渐渐传来敲击木鱼的声音，音色清脆，节奏分明，想来那云老夫人就在前方的屋中清修了。
果然，当燕姬停下来时，便能隔着镂空的木质门板，听到里面传来的木鱼声和细细的诵经声了。
她并没有即刻开口通报三人的到来，而是扫一眼小喜、柳儿两个，最后将目光落到了孝廉的身上。
“是我让他们一起来的！”
听她这么一说，燕姬便不再作犹豫，旋身高声通报：“禀云老夫人，冯氏到了！”
屋内的木鱼声似是略微的有些走调，倒像是从掌中滑落下来一样，只消片刻，便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穿透门板而来。
“进来吧！”
云老夫人与燕姬不同，见到孝廉身后的俩个丫头，倒没有丝毫讶异的神色，依然淡定的坐在上首，双目微闭，状若老僧入定。
无论今后与代奰王府的缘分如何，这礼仪是断不可废的。
礼毕之后，孝廉便垂首站在屋中，只等她问话之后，依言一一表明心迹即可。
可是，静候多时，却不见任何声响，她用眼角的余光一瞥，却瞧见那云老夫人形貌姿态丝毫未变，心中不由暗暗纳闷。
“恐怕等不到王爷回府，老身就要动身前往怀德庵了……”缓缓开口吐出一句，云老夫人慢慢睁了眼，双目定定的看向孝廉：“此事若是今日不能决断，只怕日后定然是非不断，轻则相互倾轧，混乱不堪，重则……”说到这里，她忽然打住，略有不适的扭动了一下身子。
孝廉知道，她多半儿是担心自己放不下府中的荣华富贵，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了决心，想要探一探口风。
云老夫人这样的女子，已是年近半百，行事自然免不了诸多顾虑，加上多年的宫中生活，并不见得如何的享尽荣宠，更是少了几分得意者的娇纵，添了许多小心处事的原则。
所谓一入侯门深是海，说的就是那些身不由己，嫁入深宫大院的女子了。
当然，到目前为止，冯小怜显然不在此列。
“小女子已经想好了——”她要的是什么，孝廉清楚得很。
细细想来，这一点或许跟冯小怜的这副皮囊有关，很多时候，她都能感觉到，某些自己前世分明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做起来却十分的得心应手，就像昨日无意识的为宇文达揉肩，如果没有娴熟的手法和长时间的练习，是很难在短短的时间内让肌肉舒缓下来的。
她将这一点归功于肉体的记忆，她相信，冯小怜虽然去了，但她的肉体却依然忠实的记录下了她曾经常做的事情以及较为强烈的喜好，这对熟悉了长期以手指与人交流的孝廉来说，倒是一个不错的弥补。
对于她的似是而非的回答，云老夫人并没有进一步追问。
一个女人长期修身养性养成的沉稳冷静，令人敬服。
“孝廉愿接受燕姬的建议，自动脱离代奰王夫人的身份，即日起，便以普通婢仆的身份自制，尽到一个下人应有的本份！”
她这话一出，云老夫人和燕姬面上的线条顿时变得柔和起来，反倒是柳儿和小喜，俩人皆是面上一怔，转而神情各异的看向她。
虽然能够感觉四人各自的不同反应，孝廉却并没有将低垂的头颅抬起来，她一说完，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心中暗想，“自动脱离”——嘿嘿，恐怕也只有自己想得出来，在他们开口之前占了这么一个口舌之快，好歹也算是为古代女子挣了一口气，不是被休，而是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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