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亢龙有悔
我想我确实有点儿做生意的天份,在之后的这年冬天里,我和刚少的小摊开始销售火旺,我负责去选进货物,然后和刚少一起出早市去卖,白天也时不时的在不同的路边躲着城管摆摊。经过这么起早贪黑的努力,那一天冬天,我们差不多净赚了五千块钱,每天我和刚少在我家的小房子里结帐的时候,两个人都会兴奋好久。同样也是在这一年的冬天,边雪君的家搬走了。
边雪君搬家的那天她并没有回来,我看着两辆货车把她家中的东西拉了个净光,感觉有点儿无力。听邻居们说,她家要搬去住新楼了,1994年,对于东北一个经济不太发达的小城来说,能够住上新楼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我骑着一辆自行车,跟在货车后面,它快,我也快,它慢,我也慢,我看到他们的车钻了一个满是白色楼体的小区里,那楼宇真漂亮,让我又想起了那个关于蓝黑墨水的破坏力。那天我站在小区门口,看了好久好久,才独自疲惫的骑车离开。
那天是郁闷的一天,我想我和边雪君的差距真的越来越大了,我去街市上寻找到刚少时,他正在因为摊位占地的事情和一对卖针织品的夫妇吵架。他们说刚少占了他们的地方,这个地方他们已经摆了一年的摊了。其实更多的时候,是那个妇女在说,她的男人始终都缩在老婆后面,不说也不笑,摆弄着摊位上的商品,男人的样子老实巴交的,看上去有点儿像孟庆国。刚少显然在对待泼妇的问题上没什么经历,说了几口,嘴就显出笨拙来了,正要推着那辆三轮车离开时,抬头就看到了沉默的我。
“走吧,这不是咱的地方。”
刚少对我笑了笑。
“对,这也不是他家的地方,这是国家的地方。”
显然刚少听出了我的不悦。
“行了,咱跟她一个老娘们儿较什么劲,走吧。”
刚少叹了口气。
“你他妈把摊撤走。”
我走到针织摊位前,对着里面的男人说。
“你怎么的?还想打人啊,谁家的孩子啊?你妈怎么教育你的?”
中年妇女的话让我本来就在酝酿的火“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我帮你撤。”
我把拦在我面前的中年妇女推开,一脚就把摊位踹翻了。
“你赔,你得给我赔。”
男人终于发话,怯生生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讨厌。
“你他妈别用手指着他。”
刚少来到了我的身旁,我知道他会跟我站在一起。
“我赔你个球。”
我挣开妇女的拉扯,跳过了已经被我踢得凌乱的摊位,一把抓住了男人的头发。
又是一场打斗,妇女已经没有了刚刚和刚少吵架时候的气焰,从最开始的劝阻拉扯变成了一种祈求,她几乎是跪在地上求我们住手。我和刚少拉着男人的头发猛踢,我们两个人的脚上是坚硬的皮鞋,几脚下来,男人已经是血流满面了,刚少看我越打越疯,试图拉住我,却没想到我在挥拳的时候,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脸上一下。
警察来的时候,我还在打,四个警察把我按住,我们的三轮车也已经被打斗的时候被扔在了路边,鞋子扔得一地都是。刚少和我一起被警察带上了车,锃亮的一副手铐在我的手中停留,我越挣就越紧,不一会儿,两只手掌都已经充血了。
孟庆国和吴卫东把我们带出警察局的那会儿,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刚少的眼睛被我误打的一下还在充血。我们在公安局治安处一间冰冷的屋子里被铐在暖气上一夜,暖气只有丝丝的余温,来保证我们不会冻死。那一夜我和刚少谁都没怎么说话,我不说,他也不敢说什么。在之前的晚上,警察不断的在问我们事情的经过,我想刚少至少说了十次,而我只说了一次,脸上被重重的打了几个耳光。那天夜里,我想了挺多,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这是第一次,我如此懊恼。
“你还不快谢谢你吴叔,如果不是他,你们两个小子就得被拘留。”
孟庆国喝斥着我们。
“谢谢吴叔。”
我和刚少都向吴卫东礼貌的点了点头。
“要不是看在你们和我家吴雷都是好朋友的份上,我才不会管你们,你们现在都已经超过十八岁了,做事情是要负责的,记住了,下次再出这种乱子,谁也带不出来你们。”
吴卫东一脸严厉。
“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小声说。
事后我才知道,我和刚少把那个男人的脸上踢破了两块,虽然没有什么硬伤,但也够他养一段时间的了。我也知道了,吴卫东并不是凭白无故帮助我们的,孟庆林早上去找他的时候,还带了两条烟,花了四百多块钱。
我们的三轮车倒是拿回来了,但上面只有不到五双鞋了,确切的说,这一场乱子,我们虽然没有惹什么大祸,但还是赔了一千多块钱。刚少没有埋怨我,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家了。我不知道他如何跟他妈妈解释,后悔得心里实在难受。
“你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打打闹闹因为有学校组织管理你,不会牵扯到什么大乱子。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你长大了,你要是再闹事儿,会被人送进监狱的,不止是这次,你知道上次你们打架,为什么付家赔了咱们五千块钱吗?那还不是吴雷他爸出面解决的?我给他扔了一千块钱呢。”
孟庆国已经很少跟我说这么多的话了。
“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我淡淡的说。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我发现了权利对于法律来说是一种奇妙的致变剂,权利对于人来说,更是一种至高的威慑。那个男人倒在我和刚少的脚下,可他什么都没得到,反倒被教训了几句,而我们用两条烟铺平了从炼狱到人间的路,也许没这么严重,但至少让我们躲过了我们应该承受的制裁,孟庆国其实说的对,我们都大了,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考虑了。我开始考虑一些事情,明明灭灭的,虽然不甚光亮,但至少让我想到了一些平时想不到的阴暗角落,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角落对于以后的我来说,意味着什么。醒来的时候,我去书店看书,最后买回了一本《厚黑学》。
第三天,我去刚少家里找他。刚少的妈妈对我板起了脸孔,她说刚少不在家,说我不能再去找他了,说是我带坏了他。我把钱掏了出来,掏出来三千块,静静的推给了刚少的妈妈,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阿姨,这是我们赚到的钱,这个是刚少的那部分,如果你决定不让刚少和我一起做生意了,我就把钱先分给你们,我知道你以为前两天的事情都是我们的责任。但其实那天我们是为了占地方才打了起来,做生意,就得占地方,就得硬气一点儿,我们不能让人吓住。”
我平静的说。
“你都多大了?吵就吵呗,也不能伸手就打人啊?你一打,我们家那傻小子讲义气,能不陪着你吗?我看你这么带他,早晚把他带进监狱去。”
刚少母亲的话语已经没那么硬了,开始了我平时所熟悉的教训腔调。
“这样,阿姨,刚少回来你问他,如果他还肯继续跟我一起好好做生意,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要不然,我把所有的钱全都给他,自己离开咱们这地方。”
我斩钉截铁的说。
晚上的时候,刚少又来我家找我了,把三千块钱原封不动的带回给我,孟庆国不在家,我们两个就倒了一些散装白酒,又热了一下中午没吃完的土豆白菜喝了起来。
“我妈说你有头脑,说话也让人心里敞亮,她说让咱们继续发展,就是以后别惹事儿了。”
刚少红着脸说。
“这次是我发疯,我知道下次怎么办了。刚少,你一直把钱放在我这儿,是不是特别相信我?”
两口辛辣的白酒下肚,我也有些晕。
“当然,我不信你信谁?从小到大,好事坏事儿咱们不都是在一起做的吗?我信你,你要是有一天把我卖了,我他妈也认了。”
刚少笑呵呵的说。
“行,你信我就行,以后咱们兄弟买卖继续做,保证有发展。”
我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但没跟刚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