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8日,母亲的生忌。
    凌晨五点,就已经醒转,仔细检查昨夜准备的东西,雪花糕,千层酥,新鲜荔枝,糯米饭,梅干菜扣肉,小黄鱼,外加一包雪菜,都是母亲生前的最爱。
    一一放回袋中,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身旁的照片发呆。
    母亲的笑容依旧:“小襄,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
    悲从中来。
    趁着泪珠还未滚出眼眶,我赶紧起身,冲进盥洗室,洗脸漱口。
    六点四十五分,市区去陵园的第一班公车,我坐在前排,看着道路两边的风景。随着车子的不断前行,高楼大厦,渐渐从视线中消失,两边,林木渐起,挺拔的水杉,浓郁的灌木丛,婆娑的柳枝,间或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一片葱茏。
    有鸟声,在耳边响起,定睛看去,竟然是一只小麻雀一直跟在旁边,看见人,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妈,看来你的居住环境,比女儿强多了。
    站在母亲的墓前,我对着她盈盈笑道。
    雪花糕和千层酥,都是依照你教我的方法做的,昨天女儿尝了一下,比上一次有进步哦;梅干菜扣肉,又失败了,所以,这一盘,是去饭店订的;你说喜欢全聚德的油炸小黄鱼,所以,我特地让那里的厨师炸了两盘,够您吃了吧;上次……女儿答应您,说会尽快让您有外孙可抱,现在,恐怕要食言了,您就让女儿多享受几年单身生活吧;我一切都好,同事对我很好,主编对我也不错,朋友也都很关心我,你就不用担心了……
    拉拉杂杂一大堆话,只怕母亲又要笑着说我:“怎么比我还要罗嗦!”
    “小襄!”远处,有人大声叫我。
    我转头,看到来人,登时愣住,手足开始失措。
    “乔伯伯!”
    他笑着应了一声:“和你妈妈在聊天?”
    “嗯!”心绪,开始紊乱,我盯着自己的脚背,不知该如何应对。
    “怎么,还在怪你乔伯伯!”
    连忙摇头否认:“怎么会!我知道,那时候,你是为了妈妈好!”
    他叹了口气:“可是,我们却忽略了你的感受!”说完,他走到我身边,给母亲鞠了个躬:“正芳,如今孩子们都很健康,你也该安心了!”
    鼻子两翼,顿时积满酸涩。
    “乔伯伯,您怎么回来也告诉七襄一声?”
    他呵呵笑了一声:“我也是刚刚才到的。”
    “您……是从机场赶过来的?”
    “是啊,柏舟接我过来的!”看我开始四处张望,他笑道,“这里不能停车,他去找停车场了!”
    “哦!”没来由的,先松了一口气,我蹲下身子,将乔伯伯带来的东西摆放整齐。
    “小襄……”他沉吟了片刻,忽然低道,“柏舟这孩子从小脾气就极为执拗,你就多担待他一点!”
    “啊?”我有些愣了,双手也随即停了下来。
    “看在乔伯伯的面子上,你就忍一忍他的坏性子吧!”
    有些无措,只得对着他笑了笑。
    “爸,七襄!”不知何时,乔柏舟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我转过头,斜眼瞪他。
    他笑着道歉:“好像我又害你受惊了!”
    我亦只能微笑以对:“还好!”
    一旁的乔伯伯笑道:“看来你们两个,相处的还不错嘛,那我就放心了!”
    清理了一下坟墓四周,将香烛悉数灭掉,下山时,已近午时。
    “一会陪乔伯伯吃顿饭吧!”
    欣然应承:“好啊,就当是七襄为您接风好了!”
    驾驶座上的乔柏舟插了句:“我一会还要回公司,就不陪你们一起吃饭了!”
    乔文泰有些不依了:“怎么,怕老爸唠叨啊?”
    “我晚饭回来陪您吃,中午,就让七襄给你作伴吧!”他将车子停在“百味居”前,“我就不进去了!”
    看着头一声!”
    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不曾转学,在景文的那段时间,是我高中的噩梦。
    平素,我行事就大大咧咧,说话大声,走路步子迈的很开,吃饭也鲜少细嚼慢咽,长得又不够精致,自然不讨男生喜欢,也无法融入女生的小团体。更重要的是,景文中学的王子讨厌我,仅此一条理由,沈七襄这三个字,就足以登上全校学生黑名单的榜首。
    在景文一中整整一年,仅有的一个朋友,就是隔壁班的路之行。
    可是,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以那一年的不开心,换得在医院和乔伯伯的偶遇,如果,如果,母亲可以因此而康复的话。
    往事,不堪回首,所以,一直刻意尘封,却不料,包装终究还是会脱落。
    “七襄,沈七襄,我知道你在家!”客厅的电话铃声夹杂着大门上新安的“thepowerofthedream”,外加路之行的高音嗓门,差点让我从床上直接弹起。
    晕晕沉沉的起身,开了大门后,又继续走回卧室:“冰箱里有果汁和牛奶,阳台还有两瓶二锅头,饿得话,茶几的抽屉里还有三包饼干,您请自便!”
    “沈七襄,夏天才刚到不久,冬眠也早了点吧!”之行扯着我的双手,硬是把我叫醒。
    只得坐起身:“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她亦跟着坐在床铺边,“好点没?”
    我碰了碰她的右臂:“安啦!”
    “那就不要窝在家里啦,赶紧出门,外面的世界,好男人虽然不多,可是抢一个回来,还不是件难事!”
    不由得莞尔:“你二十岁时,不也每日窝在寝室看电视!”
    “那怎么一样,别忘了,小姐你现在早已过了二八芳龄!”之行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看,房间安静的像医院的太平间,再过几天,都可以直接改作殡仪馆了!”
    忍俊不禁:“大姐,我记得几个月前,你还夸我这里清静呢!”
    之行从床上跳起,顺带也把我拉了起来:“要不,你跟你们老编请个长假,和我一起去西藏朝圣吧!”
    不禁大叹:“路小姐,你不知道,我现在最亲密的爱人,可就只剩下这份工作了!”
    四月,请假两回,全勤奖金悉数扣尽,休假期间,公司的福利也统统与我无关,错过了一个果汁机,四张电影票,外加两份免费大餐,更重要的是,下个月,就是公司成立十周年庆典,老编已经恨不得将手下个个掰成两半来用。这时候,谁敢不怕死的去索要假期。
    “那不是又我一个人上路!”之行大为郁闷,“还想让你陪我呢!”
    “对了,乔柏舟回来了!”我看着她,“你有去见过他么?”
    “还没来觐见你这位大小姐,我哪敢去其他地方啊!”
    不由得开心的咧嘴:“他就住在对面的9号楼!”
    “你们……”她看了我几眼,继而说道,“相处的……还好吧?”
    我笑了笑:“就像你说的,我都已经26了,不会那么孩子气啦!”
    她亦笑:“那我就放心了!”
    “对了,下个月昱文的婚礼,你应该能赶的回来吧!”
    她转身走出房间:“看情况吧!”
    我也跟着走到客厅:“你要是不怕身上仅剩的那三层皮被她扒光的话,就在西藏一直呆着吧!”
    六月十六日,昱文的婚礼。
    “怎么没看到行远?”看到我孤身一人,几个不甚熟识的朋友很关切的询问。
    “我们已经分手了!”
    对方顿时脸色微变,连客套话都还未说完,就逃离我身旁,真的是逃离,其中一个,甚至是一路小跑。
    早知如此,即便去大街上征求,都应该随身携带一个男伴,也省得这种尴尬的状况一再出现。
    正叹气时,朋友拖了一年轻男子过来:“七襄,介绍一下,我男朋友的表弟,刚刚调到这边的公司!”
    寒暄几句,朋友便借故离开,红娘架势十足。
    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无奈的摇头。
    “关心的太多,是不是也会觉得吃不消?”头话间,连踩了他数脚,于是,忙不迭的道歉,慌乱中,又命中目标。
    他微皱了一下眉头,旋即笑道:“始作俑者该是我才对!”
    于是,专心跳舞。
    抛掷新娘捧花时,下意识的避到另一边。
    顾自发呆时,听到众人一声惊呼,手中,已经多了一束鲜花。
    “别忘了,我和你一样,可是校队成员!”昱文走了过来,对我挤着眉眼,“虽说四年都是替补!”
    不禁莞尔,因为身高关系,我和昱文在校篮球队的板凳上,一坐就是毕业。
    “既然这束花已经落在你手中,那就要赶快锁定目标,譬如……”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不远处的那群人,“今天这个大厅里,就有不少好货色哦!”
    “你以为去超级市场啊!”我笑着拍掉她的手,“新郎官还在等着你呢,赶快过去啦!”
    散场时,靳方叙走上前:“沈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我婉言拒绝:“谢谢你,不过,才十分钟的路程,不用麻烦了!”
    他笑道:“看着女士独自回家,还无动于衷,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啊!”
    我抬起手腕,时针刚刚跳过九点:“这条路,我十点之后,也常常一个人行走,而且,女子防身术,我去上过两期课程!”
    他只得放弃:“那你路上小心!”
    一个人,慢慢的走在街上,心情,满是失落。昱文的这场婚礼,其实,带给我的,除了开心,更多的,还是刺激。
    经过“云裳”婚纱店时,忍不住驻足。玻璃橱窗内,那一件件白色的礼服,曾经无数次梦想它们穿在自己身上的情形,而今,一并化为泡影。
    呆怔了许久,发觉脚底有些发酸,不禁失笑,扁平足,又开始提醒我,不要再站在街头做怨妇。
    “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离了它,头顶的那片天依然岿然。”我在心底翻来覆去的重复这句话。
    “一个人,在那咕哝什么呢?”
    “没什么!”我回头看了一眼,随即笑着抬头,满天的繁星,璀璨明莹,昭示着,明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长长的吁了口气,试着将xiong中的郁结也一并送出去。
    既然有太多的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那么,乌云压顶,玫瑰凋零时,至少我们可以笑着看云卷云疏,花开花谢。
    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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