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机关算尽太聪明
云纵垂手立在父亲身边,满堂坐着龙城各州府的要员,一个个神色肃穆,有人看去如丧考妣般的垂头丧气。有人长吁短叹,有人阵阵干咳,仿佛要将肺都咳吐出来。
“焯翁,焯翁,您倒是拿个主意呀,这龙城上上下下百十口官员的,老爷遇到了塌天大祸了?”她的目光灵透,一双眼解语般含了埋怨嘤嘤地诉说:“还以为你被外面的闲花野草牵绊住了足,乐不思蜀了。”
他又笑又恼,厅堂里传来一声:“吉官儿,吉官儿,哪里去了?”
他欠脚回头望望,大声应道:“大人,儿子去出恭就回来。”
也不及细说,只推她离去。
“吉哥!”她一把抓住丈夫腰间的龙凤丝绦,满是担忧。
云纵用手指轻捻她一绺被风吹乱的发,宽慰道:“是府衙里出了件没头官司,牵连了州府官员,老爷心情不好,你们回避为妙。”
她似有不甘,只是说曾听小夫人提到几句,不知是何事如此兴师动众,州府官员有头脸的人物都齐聚堂上挑灯夜战。
“说来听听,三个臭皮匠赛一个诸葛亮。你们这些诸葛亮挑灯夜战怕也是乏了,说来听听是如何一桩官司?”
他经不住妻子纠缠,寻思她一直凡事好奇,若不说个清楚,不晓得她还要如何的纠缠。
拉她向yin暗的角落里闪闪避开仆人的目光,低声道:““还记得三姑老爷家的表弟吗?绰号‘赛薛蟠’的那个。”
她扑哧笑了,眼里透着调皮的神色地问:“上次来咱们府里拉了四喜要无礼,不留心跌进了荷塘里的那个?”
“他在外面犯了事,同几位官府子弟年轻斗狠同人械斗闹出人命来。”他轻描淡写,她却“啊?”的一声惊叫,旋即掩口噤声。她是记得这位三姑老爷家的独子,素来无法无天,终是惹出这等大祸。
“若说只是犯了人命官司也就罢了,只这表弟实有些冤枉,他并未亲手杀人,不过结交损友,平白被牵扯在这案子里尴尬。于是臬司衙门的人掂量其中的轻重斤两,吩咐人将这命案供词改了,免得牵三搭四。左右‘杀人者死’,凶手不错就是了。”
官府的黑幕古来有之,不足为奇,她静听着丈夫的下文。
云纵低声惋惜道:“谁想奏报交呈了刑部,刑部昨日来了封信,要向龙城大小各衙门借二十万银子!”
“二十万两!”她难以置信地反问,能如此狮子大开口的敲诈,怕是拿到了龙城衙门的把柄。
他愁容不展点头道:“你见到的满堂官员,灯火通明的彻夜不眠,就是为此事而愁。”
“难不成案子供状做假被查出?”。
他摇头道:“案卷只说是因为看戏时挤碰引起口角纷争,彼此扭殴致毙。这案子所述某月某日看戏肇事,恰巧那天是宫里老太妃的忌辰;凡忌辰严禁鼓乐,否则是欺君的大不敬之罪,龙城省会重地如何做起戏来!欺君大不敬之罪轻则罢官发配,重则砍头祸及满门。这个处分怕是担不起!所以刑部借此敲诈。二十万两总是比龙城大小官员的身家性命便宜许多!”
她心里在思忖此事,暗怪当差办案的人如何这般不留心出了纰漏,也暗骂刑部心黑手狠,怕朝中尽知龙城鱼米之乡,地沃土肥。难怪公公急恼到这般田地,若朝廷追究起来,怕公公的人是非,珞琪在这些姨娘中最是敬重小夫人。
小夫人笑着落座,一对儿珍珠耳环在颊边轻拂,透得香腮温润。她的下唇微厚,唇红一点透出妩媚的风情,手中托着一方珐琅缂银丝嵌了祖母绿的精美盒子,打开后里面竟然是红绒铺底托了一柄和田古玉如意,拴了明黄色的流苏,一看就是宫中之物。
珞琪诧异地望向小夫人,小夫人噙了浅笑亲热地拉了珞琪的手说:“有功之臣就是要封赏,这是老爷遣我来跑腿打赏你这个女军师的。不仅是老爷赞口不绝,就连满堂的老大人们都连口夸赞说少奶奶果然是留过洋见过世面与众不同,想出这聪颖的法子四两拨千斤解了围。”
珞琪淡然一笑,举手之劳她本没在意,在丈夫面前卖弄聪明也是她乐此不疲的,此举也总算将功折罪,碧痕纳妾的事将府里闹得人仰马翻,如今算是补赎罢了。
同霍小玉谈笑一阵,霍小玉话锋一转道:“老爷还嘱咐我同少奶奶商议一下纳碧痕过门的事,此事宜早,老太太从上山礼佛归来就办了吧,也不必待到端午节,选个吉日就是了。”
说到这里,小夫人眼眸清波一转愣愣捂住了嘴,自嘲的一笑拍拍嘴自责:“啐啐,是我走嘴忘记避讳了。寻个好日子就是。”
珞琪这才知道她小心的避开了云纵“吉官儿”的“吉”字。家中只是小夫人为人说话处处留心仔细,家里只老太太、老爷和ru娘直呼云纵的ru名,所以下人多半是避讳这个“吉”字,如避老爷的名讳一样,只是这些年无人深究这些老礼数,下人都不是很留意避讳,偏偏小夫人处处小心谨慎得可以。
见珞琪笑了,小夫人温着她的手道:“需要的喜幛喜钱,彩轿衣裙我都去置办,少奶奶若是有什么想到的只管说。好在这新的少姨娘是知根知底的,再好不过的。”
说到这里,霍小玉眼眸一亮,记起什么事,从衣袖中摸出一枚翠绿色的翡翠观音坠儿,拉过珞琪的手塞入她手中道:“这是送子观音,是老爷赏我的宫中迫来的古玉,我特地去寺里请大师开了光,求佛祖保你早生位哥儿,了却这桩心愿。凭是纳多少房小妾生的儿子终归不如自己的亲生,少奶奶年纪轻轻,大少爷正值年少,定然是多子多福的。”
正在闲谈,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云纵挑帘进来。
霍小玉神色微惊,似是被云纵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到,起了身。
云纵见小夫人在座,面色诧异,脸上的笑顿时敛去了,如狂风骤然吹散了祥云,yin沉沉的神色。似乎觉得鲁莽,略惊后躬身见礼唤了声:“小夫人安好。”
霍小玉的目光低垂,略欠了身答礼,笑盈盈地道贺道:“恭喜大少爷,好事成双,早生贵子。”
缓缓地抬起眼,目光同云纵交接的瞬间,云纵的目光猛然避开,如被针刺一般。细微的神色没有逃过珞琪的目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尴尬。丈夫似乎对府里的姨娘们都是十分的厌恶,平日总是告诫她少去同这些姨娘闲谈走动,蜚短流长的惹出事端。
霍小玉起身告辞,望着云纵取笑道:“留你们小夫妻好好讲话,我便不打扰了。”
送小夫人离去,云纵脸色有些不快,果真又低声对珞琪道:“日后少同这些人往来。”
珞琪不解地望着丈夫问:“小夫人不比旁的姨娘,她最是端庄不过。”
“琪儿!”云纵低声喝止,目光迫着妻子。
“呦,这是三少爷来了?三少爷是稀客了。”窗外它妈妈的声音让珞琪止住声,云纵却拦她在身后望了窗外叹了句:“他如何来了?”
“大少爷可在院里?”三弟焕信的声音,珞琪扯扯云纵的衣袖,大声应道:“是三弟来了?请进,你大哥在更衣。”
话音才落,珠帘声动,走进仪容清瘦的少年,看上去同云纵年龄相仿,只是容貌清癯五官刀刻般的消瘦,峥嵘如山的轮廓棱角分明。一双大眼傲然地扫了屋里,落在珞琪的笑颜上,又转向云纵,冷冷道:“老爷吩咐大哥去书房一躺,一来总督府的总账对不上,二来家里来了远客。”
云纵被三弟冰冷的话语惹怒,亏得珞琪知道这兄弟不和,扯扯云纵的衣袖示意他制怒,笑盈盈迎了三弟焕信问:“三弟,远来是客,是谁来了?嫂嫂可认得的?”
“是湖南谭世伯的三公子,嫂嫂算来还是谭世伯的义女,自然认识。”焕信的目光嘲弄地望着大哥,云纵却以眼还眼般冷言以对:“府库的账目是你掌管,对不上如何来问我?”
它妈妈望着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远去的身影叹息道:“鹊儿飞走了,留给巢给鸠占了去,如今这鹊儿一回巢,鸠儿岂肯就这么便宜让出暖好的巢来?”